時間一晃,又是十幾日過去,時值三月春光正好。
與外面的春光一般,蘇長安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觀滄海如約在第二天開始為蘇長安療傷,不得不承認他的醫術确實很高明。
手把脈門,氣走五腑,神游八脈,只是半柱香不到的時間便摸清楚了蘇長安的症結。而後九九八十一枚金針刺下,加以某些用他話說是獨家秘方的藥石相輔,不出半個月的光景蘇長安的暗傷便已經好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需要按時服用湯藥便可好轉。
但這些,卻并不是蘇長安高興起來的原因。
真正讓他感到心情好些的原因是,昨日,他與青鸾在酒館吃飯時,聽到了旁桌的酒客帶來的長安那邊的消息。
花非昨與羅玉兒已經逃出長安。
從天牢中逃了出去。
這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以他們天聽境的修為,想要從天牢那群修為極強的看守中逃出升天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們确實做到了,朝廷懷疑長安城中還有蘇長安的餘黨,一直嚴加盤查,這段時間的長安城可謂是風聲鶴泣。
酒客們口中的消息大多以訛傳訛,到了離長安數千裏遠的西江城早已變了原來的模樣,為此蘇長安在今日,最後一次給觀滄海檢查身體時,旁敲側擊的詢問了一番。
當然,蘇長安所謂的旁敲側擊其實并沒有什麽技巧可言,更像是從一個話題生硬的轉到另一個話題。但這位神将大人雖然心知肚明,卻未有點破,反而很是詳細的将自己所知的情況一一道來。
得到了觀滄海的确認,蘇長安的懸着的心也終于是放了下來,至少這世上除了他與青鸾還有其他的天岚弟子尚在人世。
而蘇長安更加确認的是,他們會與自己一樣,如惡狼一般在這個天下伏蜇,靜待時機,奪回天岚。
這是一種很棒的感覺,就像是孤獨的旅客,在某個跋涉的夜晚,看向天際,知曉在此時此刻,在不知名的遠方,有同樣的那麽一個人也在眺望夜空。雖不曾相見,卻明了心意。
雖千萬人,吾往矣。固然悲壯。
但吾道不孤,路雖難,有人作伴,卻尤甚其千百倍。
蘇長安喜歡這樣的感覺。
“走吧,我帶你們去軍營看看,也是時候讓你們認識認識了。”觀滄海将最後一副藥遞了過來,嘴裏說道。
“恩。”蘇長安接過藥,颔首回應。
雖然觀滄海每次都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但城主府裏日益頻繁的人員往來依舊讓蘇長安意識到萊雲城的局勢越來越差,而他随着大軍去往萊雲的日子也應當是越來越近,那麽,見一見日後的同僚,無論怎麽看都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軍營在西江城城西的一處空地,據說以往這兒本來是一處鬧市——西江城的青樓幾乎都聚集于此。自從數月前觀滄海來到此地,開始拉攏軍隊,便将此處給夷為平地,建起了軍營。
而那些莺歌燕舞的嬌美娘子們失了藏身之所,自然無處可去。于是勤政愛民的神将大人大手一揮,便将這些美嬌娘們盡數收入帳下,這大抵也就是他常常與蘇長安所吹噓的家中有美妾數千的由來吧。
當然關于這位神将大人的事跡遠不止于此。
最為西江城的酒客們所津津樂道的是,這位神将大人奉旨來到西江城招兵買馬的第一天便斬了曾經的那位西江城主,并且自挂太守印,開始了一段極為荒唐又極為可笑的強取豪奪。
而觀滄海的招兵之計,大抵分為三步。
其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在城頭挂滿告示,訴以西涼慘狀,讓民衆同仇敵忾,于是一些年輕氣盛的游俠便因此入了軍營。
其二,許以重利,先禮後兵。
西江城的富饒人盡皆知,為謀生路自然有無數江湖好手投奔到這些富賈豪紳門下,觀滄海自然不肯放過這塊肥肉。他打開那已故城主的倉庫,以重金想要借走這些地頭蛇手上的打手。但這些富賈豪紳們自然不是那麽好糊弄,他們也知道如今亂世漸起,手下的每一位修士都将是他們以後安身立命依仗,當然也就不願意放手。
就在大家都以為觀滄海束手無措之時,這位神将大人在數日後大興兵戈以各種或合理或荒唐的理由連抄數位西江城中出了名的豪紳的家,并将其家奴盡數貶為士卒。
見識到觀滄海強硬的手腕之後,這些豪紳們終于是服了軟,盡數将手下的護衛們送上。
這其三,更是荒唐無比。
觀滄海将西江城裏的數百死囚盡數赦免充軍,這其實也很正常,歷朝歷代幹過這樣事情的帝王或者将領不在少數。但真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是,自從那日後,只要是有些修為的修士,哪怕只是在這西江城裏犯了一丁點小事,也會被觀滄海判處死刑。然後是秋後問斬,還是發配充軍兩條路便擺在了犯人的眼前。
這些事情并不是什麽秘密,觀滄海也無意隐瞞,所以這幾日蘇長安聽着那些酒客們的閑聊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可不管怎樣,觀滄海東拼西湊終于還是湊出了九千人的大軍,此刻便在曾經的青樓前,“有條不紊”的訓練着。
見到觀滄海的到來,站在高臺上指揮着大軍的那名三十來歲的将領,趕忙停下,轉身對着觀滄海行禮,神色極為尊敬。
“末将,鎮西關參見将軍。”
“将軍請起。”觀滄海趕忙将之扶起,轉頭看了看一旁的蘇長安,說道,“這第九位千夫長,我可終于幫你尋到了。”
“恩?”鎮西關面露喜色,亦轉頭看向蘇長安。
而蘇長安也在這時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男子。
一絲不茍。
這是這位男子給他的第一印象。
無論是身上的衣着、甲胄,亦或是臉上的表情,都是那般嚴謹。嚴謹到近乎刻板。
幾乎在同時,二人都收回了放在對方身上的目光。
“他?”鎮西關看向觀滄海,似乎有些疑惑。
“恩。”觀滄海笑着颔首。
“太一境?”鎮西關再次确認。雖然蘇長安看上去很是年輕,而以這樣的年紀,修煉到太一境,即使放在那妖孽如雲的長安城裏也算得上的是最頂尖那麽一批。
可戰場卻不比長安,沒有人會管你究竟天資如何卓越,前途如何光明。哪怕太白真人說你是命照星殒,但只要現在不夠強,那敵人的刀便會毫不猶豫的斬斷你的頸項。
沒人會護着你,亦沒人能夠護着你。
這便是戰場上的道理。
蘇長安現在只有太一境,雖然他的內傷已經幾乎痊愈,但是想要恢複地靈境的修為尚需要一些時日。對于鎮西關的懷疑,他倒并不意外。
“唔。就是太一境。”觀滄海神情自若,繼續說道:“來我與你們介紹一下。”
“這位是南苑。身後的是他的妻子,翠玉。這位呢,是我大魏神将,鎮西關。神候鎮西候之孫!對了鎮将軍,你看南苑是擔任哪一營的千夫長比較合适呢?”
觀滄海的臉上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這讓依舊有些不滿于蘇長安修為的鎮西關愣了愣,但出于對觀滄海的敬重,他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任何反駁的話。只是在一陣思索之後,說道:“那就去陷陣營吧,我觀南兄弟器宇軒昂去到陷陣營,最為合适。”
話音方落,蘇長安便覺察到場上的氣息有些不對,尤其是鎮西關身後那三位副将模樣打扮的中年男子的臉上,皆露出幸災樂禍的笑意。
而觀滄海的眉宇間更是浮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卻又沒有絲毫反駁的意思。他點了點頭,說道:“就依鎮将軍所言。”
說完他又擡頭看了看天色,方才又說道:“我觀天色已晚,不如鎮将軍就此歇兵,與我去到府上,我請你吃西江蟹,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但觀滄海的話方才說道一半,便被鎮西關生生打斷,他一臉嚴肅的望着觀滄海,說道:“大戰在即,鎮某無心口舌之欲,只想勤加練兵,早日奔赴西涼,救我黎明百姓。辜負觀将軍一番美意,望将軍見諒。”
觀滄海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他搖了搖頭,不知是在感嘆鎮西關心系蒼生,還是在肺腑他不識好歹。
“竟然如此,觀某也不便打擾,這南小兄弟我便交于你了。”說完,他拍了拍蘇長安的肩膀,轉身便要離去。但方才走出數步的距離,他又像忽的記起了某些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的腳步忽的停住,一拍腦門,側頭看向鎮西關說道:“對了,鎮将軍,西嶺關武王那邊傳來消息,讓你五日後,領兵出關!”
“真的?”鎮西關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通紅,就像是新婚的新郎官在送走了滿座的賓客後,終于等到了掀開新娘蓋頭時的那股躍躍欲試與急不可耐。
“千真萬确。”觀滄海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他看着眼前這位數月前才被朝廷匆忙冊封的神将,想起了這些年來,那不少于雙手之數的,被如此匆匆拉上戰場的年輕人們。
他們總是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一腔熱血,傷國憂民。
但最後,卻又免不了,紙上談兵,馬革裹屍。
他轉身,在蘇長安與鎮西關都看不見他臉上神情的時候,終于是長長的發出一聲喟嘆。
“西軍長驅三千裏,青絲染雪白骨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