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5
而後女人進衛生間拉出了安娜。
“不愛!我和你本就一般網友關系,我爸媽非要說我和你有關系,我也沒法。”安娜的語氣篤定。
我說:“那好了,我走了!”飛快地拉開房門,迅疾奔跑起來,像羚羊。出了賓館,我沿着街道一直飛奔。
天下起了雪,我感覺暢快着,腳下生着風。
跑到方清墨宿舍樓下的時候,雪已滿天地茫茫一片。
“方清墨,方清墨……”我大聲叫着她的名字。
過段時間,她撐着把小紅傘下來了,把我罩在傘內,臉潮紅着說:“你搞什麽,影響多不好!”
“我愛你呀!你以後會嫁給我對吧。”我在心魇裏像幼稚的孩童,尖着聲音,說着混沌的話語。
她臉色變幻着,将傘一丢,人已小跑回去了。
“哼哼。”我笑着,又往回走。到了傍晚時分才回到住處,衣已濕了,感覺冷,就将衣服脫光,鑽進被子裏,瑟瑟發抖了好一陣子。
次日上午睜開眼,瞅見安娜坐在床邊看着我,我驚了下問:“你怎麽……”
“想不到吧。哼,蠢,睡覺門都不關。”
“你昨天都說不要我了。”
“你豬嗎?我和你聊天的時候,被我媽發現了,當然只能那麽講了,以前都是到這裏,昨天你蠢,偏偏選賓館……你怎麽回事啊?哦,你肯定起了壞心事,是不是?”
“不是……就是想……”卻也無話可講,将她拉倒,吻她。熱烈狂燥裏想占有她,但她狠力推開了。
“不要想,除非你現在就娶我,敢嗎?”她遠遠地理着頭發。“我要的是小說中那天長地久的愛情,你能給嗎?我一生就只要這麽一次,不要第二次。”
“可以的。”
“我們先是流浪世間,然後定居在偏僻的荒村裏,養許多小雞小鴨,到頭發變白……不過你大我很多,你會先死,你如果先死了,我就自殺……”文藝小女生侃侃談着她浪漫的夢。
“可以的。”我将謊言真實地說出。
“我們先去北邊,再往西,再往南,而後去歐洲,美洲,非洲,大洋洲,南極洲也可以去嗎?我們在那裏蓋一間小屋,與企鵝為伴。”
我眼睛濕漉,那本是我的夢。我穿好衣服,随便洗涮了下,拉着她的手到外面小餐館裏吃了點飯。
“我們明天就向北走。”我說。
“今天下午就可以了。”
“雪那麽大……”
“多有意境。”
于是下午我們就出發。坐的是到達h市的火車,這種綠皮長蟲在路上的蜿蜒,見着的仿佛是不同時代內風景的變幻流逝。我看着她用那黑白分明的天真的眼,好奇地盯着窗外,右手握在我的掌心,感覺這也是愛情了。我臉湊過去,在她露出的耳邊呵氣,她轉過頭來,鼻尖貼着我的鼻尖說:“嘟嘟嘟嘟嘟嘟,趕快跑讓我爸媽老師都找不到我,然後……”
“然後我愛你,像愛冬日的爐火一樣。”
“切,然來你需要我溫暖你,高看你了……”
她的話讓我又心悚,兩人本無根無憑,自己不過找個慰藉,她不過懵懂放逐人生,哪有什麽生死愛恨的事,都不過一時幻覺。
“我就是願意讓你燒成灰燼。”我失心地回答。
她的臉紅撲撲的蘋果般溫柔着,被這話話蠱惑蒙騙了心智。“我們真的要一輩子啊,誰都不能後退。”
夜間近十二點到達h市,我也許會想到方清墨還在那裏等我接送,但輕輕忽略過去了。車站的所有人類與建築在我眼裏都是鬼祟的,我不願在這裏過夜,拖着行李箱帶着她步行了很長一段路,她也許心有不甘,旅途的疲憊與冰冷的寒潮讓她也懶得說話。我心想:此時此刻,她得聽我的意願。
最後在一個較老舊的街上,進了一個小旅館,名字很清楚記得叫“安然賓館”,門頭的霓虹燈都有點殘損破敗了。
進了房間,她往床上一躺。我居高臨下看着她,她瞅了我一下,忽然說:“我突然發現你沒有想象中好。”
我尴尬地笑了笑:“你反悔?”
她沒做聲。
我去洗了下,然後一聲不響地躺倒床上,她爬起來,也去洗了下。清晨醒來發現她不見了,吓了一跳,跑到衛生間,發現她正靜靜地漱口。我從後面抱住她說:“以為你走了。”
“才不。”她含糊說。
我用力抱着她說:“走了就搞死你。”
“你搞呀。”
她的抗拒似是而非。盡管那刻愛欲濃烈,但而後空蕩千裏。我的小愛人顯然不是傳說中處女了。但我不能說出這惆悵,只壓着憤懑,皮笑肉不笑地應對她。
她蜷着身子,也長久不說話。
“嗨,小懶蟲,起床了。”我的姿态輕易地高起來,可以從容的對她說話了。手掀開她散開的長發,才見得她淚花滿眼,我又憐憫起來,去吻她的淚水。
“你知道嗎,我八歲時被人□□過。”她抱着我的頸說。
我腦袋嗡了一下,卻又不知如何去面對這個問題。
“你後悔了嗎?”她抽嗒着。
“都……都說好了一輩子,你說什麽呢小孩。”我支唔着,也不知如何安慰。“那人……”
“我叔叔,我爸爸的弟弟,現在是個攝像師,他拍的東西很美。這件事我不敢對人說,只有你知道。”
我心裏唏噓着這倫理悲劇。安娜跟随我,大約就是想擺脫那個心靈的牢籠,把生的光明全寄托在我身上。我想着這人生責任,也迷茫不安。
“我身上快沒錢了,怎麽辦?”我羞慚地不合适宜地提出現實問題。意思是告訴她願意陪她走下去,但會很難。
“我有錢。”她起身從行李箱裏掏出一疊紙來。看來她也是做足了私奔的準備。
“哦……”我拉着她的手,世界似乎晃蕩了下。兩人的愛情有點不真實起來。
兩個人繼續在城市間穿梭,她的心情似乎一點點燦然起來,她的臉也跟着一點點的更明豔起來。來年春天的時候,她滿十七了,這個清晨起床,我審視着她的臉,像一朵盛開的白蓮,這時我才似曾醒悟:她是極美的,美得渾不似在人間世,比我認識的所有女子都美。
她的長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看着我,懶洋洋地問:“怎麽了。”
我的心悚了一下,她的語調裏,已有了對我憐憫的意思。盡管她幼時曾被人傷害過,可是,這事誰又知道呢?她那麽美,那麽年輕,出身又好,我又老又醜又窮,憐憫我是天經地義的事。
“哦,沒什麽,我們身上的錢不多了,看來我要找工作了。”我含糊答道。
“找什麽工作啊,就這樣好了。”她的手在床上撲愣着,說的話極簡極天真。
“可那怎麽養活我們啊。”我用世俗的市儈的語氣作答她。
“你都沒有以前看起來那麽好了。”她睜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說。“與我想像的不一樣。”
“呵呵……”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你一開始不就知道我就這樣吧嗎?沒有錢,還想浪跡世界?”我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她說。“以為你是男人,又這麽大了,總會有辦法的。我想錯了,不要和我說話,我靜一下。”她閉上了眼睛,睫毛顫動着。
我啞然,她把浪漫的文藝的念想,加諸于天長地久的世俗生活,我雖然心裏在冷笑,可是看着那極美極年輕的臉,心裏又灰暗得無以複加。我何嘗不想一輩子有着這浪跡江湖神仙眷侶的生活?不是不能有,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無能。
到了五月,我們來到了南方的一個城市。這個晚上,我再次提醒她說:“安娜,再過兩天我們就過不下去了。”
“哦,我知道了。”她很清淡地回答。
“那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了。”我說。
她嗯了一聲。
次日我到了人才市場,轉了幾大圈,并沒有投放一個簡歷,人渾渾愕愕地,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需求什麽。又在外面的臺階上坐了良久,而後往回走,一直走,走了四五個小時,返回到了小旅館。打開門,卻見裏面空空如也,安娜已經不在房裏了。
我心裏一驚,不過馬上又安定下來,心想,大約外出買東西去了吧。我在床上躺了兩三個小時,天就黑了,仍是不見安娜回來,這才有一點着急,起了身,去問老板,老板說她中午和一位婦人一起走了。
我茫然若失,回到房間裏,知道年輕美麗的安娜再也不會回來了,只像偶爾劃過心房的流星,燦然而短暫。只是回想起來:若非她一時年少迷失,如何又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就這樣吧,就這樣吧。第二天早上起來,感覺到頭暈得厲害,嗓子眼裏被痰堵滿了,來到衛生間,就劇烈的咳嗽。退了房,在街上糊裏糊塗地轉了一會,就到了火車站,用餘下的錢,買了回K市的票。在車上,頭更暈了,身體像火燒一樣。
次日清晨火車到站,我也不知道怎麽下的車,又是怎麽出一車站,在街上搖搖晃晃走了一段路,終于載倒在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