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章

暗夜榮光14

我不敢說出自己也做惡夢,怕她更害怕。只蜷在地板上,悶聲說:“可能不習慣吧,過兩天就會好的。”歪頭仰臉看着吊燈,淚水漣漣的樣子。她不再說什麽,把頭蒙進被子裏,開着燈過了一夜。

次日清晨她走得急,我過于疲累,并沒爬起身來。起來時已大上午了,才發現電腦桌背後的牆壁有點受潮,落下許多粉塵斑塊。而這間房地處三樓,窗戶向陽,空氣流通很好,光線充足。想必是水管有輕微漏水吧。也沒很在意。只外出買了些常用生活用品。晚上到小區門口等她,又是姓劉的送回來的。姓劉的看到我,愣了下,馬上又保持儒雅情态,向我微笑問好。我長籲一口氣,抓住方清墨的一只手,和她并立着。

方清墨也沒表示明确反對。她此時已可以用很優雅的情态,去和劉說話了:“謝謝劉總,明天見,晚上happy。”

姓劉的一走,她馬上抽出手。我從她肩上拿下包,默默領路。開了門,她在門口遲疑了下,顯然還是恐懼。我按亮了幾個房間燈火,開始做飯,她拿着椅子坐在我的不遠處看着我,形成心理照應吧,一下子就想到分別一年多來,那幽暗彎曲小巷,那孤寂的房裏,都是她一人走過來的。我又用愧疚淚眼回頭看她。

“一茬茬光陰走得又快又急,什麽都留不住,什麽都虛拟,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我都25了,你把人生餘下的煽情都倒給我,我都不會有什麽感受的。心如流水,亦作砺石。青澀,迷茫,軟弱,猶疑等等那些,都到歷史中去了,我是一個老女人了,青春都都墜落了。”

“你永遠都不再原諒我了?”

“今生。”她雲水不留地回答。

“再給我一秒鐘回頭的時間呗。”

“不會。”

我們沉緩地吃過晚飯。她去洗澡,很短的時間就匆匆濕漉着頭發出來了。我也跟着去洗,總覺有莫名的滴答聲,又不知具體來自何方,我頭皮也有點發麻,急匆匆地洗好,進了房間,她拿着筆記本坐在床上,看到我籲了一口氣。

“我為什麽覺得這房子很不對勁呀,洗個澡都頭皮炸炸的,你有沒有那種……”她看着我,要從我男人的陽氣上尋找心理依靠。

“還好。”

“不好!”她大聲道。“明天你重找個房子,哪怕像以前那種,有獨立衛生間就好。三室二廳,1200?鬼才信……”她收了口,顯然她說出了那個令她懼怕的核心詞。

“那押金呢?”

“明天必須搬走,不管押金了,實在受不了這房間裏的氣氛了。看過電影沒,以前肯定是死過人的房子……”她更害怕了。“你是豬,我還沒住過旅館,去住一夜好了,我們現在就走。”她急急地穿好衣服。

我随她匆匆出門,直到下樓,那種恐怖氣氛終于才告消失。到小區附近的一家中低檔小酒店開了個雙人間。她又重新洗了個澡,只是衛生間是玻璃罩那種,半透明的。她進去後也許才意會到不妥。

很長時間後她才紅潮着臉出來,穿着裙子就進入被窩。我也重新洗了下,穿着短褲背心出來,慢慢躺倒她身邊。

“那邊還有床……随便你了,別碰我就是。世俗道德什麽的,反正也不值錢了。”

“你身上真香。”

“肥皂香。”

“不是。”我就搬她的頭,去吻她。她反抗急烈,但她并不發聲,只是動作上的。她沒我力氣大,狠狠咬了我一下唇,一下子滿嘴鹹澀。我到衛生間狠狠吐了幾大口紅,洗幹淨出來,對她說:“我不怕你了。我既然敢回來,我當然不怕你!”

“沒要你怕我,我只是怕鬼,一年多都在那裏提心吊膽睡覺,連走路。”

“你好狠心都退婚了。你狠,我會更狠!”

“你猜這一年多我掙了好多錢?二十萬,不偷不搶,光明正大,沒有你我海闊天空,你懂嗎?現在追我的人很多了,你算什麽呀,我就是養你做狗,不服氣嗎,不服氣你就滾回家結你的婚去。你在家做什麽以為我不知道?才多大一個地方,打個電話就全知道了。你想怎麽個狠法?我瞧着就是。”

“我……”我又洩了氣,慢慢坐到床頭,身子埋在她的腳上。我就保持這個姿勢過了一夜。

第二天又去找房子。我有意去條件簡陋的城中村去找。這地方找房還是很容易的。最終以500塊錢一個月租了間帶衛生間的單間,在三樓。但它比以前居的那間更小了。我把東西搬過來後,連騰挪的空間都很小了。而且床也沒以前的大。

到五點完成搬遷,就去她公司。在門口等了會,姓劉的先出來,上了車,她後出來,然後姓劉的在車內招手。

她彎腰的時候,扭了下頭,然後見了我。便立起身向姓劉的擺擺手說:“我今天還有點別的事,你先走吧,拜拜,路上小心。”

劉盯了我們倆一會,笑着揮揮手,開車走了。

“一年多沒來,有什麽發現?”她問。

“劉烨與牛小姐應該都走了,為什麽感覺你又高了一點?”

“前面正确,後面你就不懂了吧,不是感覺,就是實事求是!是廣告公司的一個男模告訴我身材拉高的訓練方法。我試了一下,就高了兩公分多。那男模好帥,肌肉像c羅了。在我面前,你是不是感覺更猥瑣了,這正是我追求的。”

我透過她得意的表情,注意到牆體上巨大的廣告畫,平面女郎正是她。标語是:“純天然氧氣xx,你的追求。”

我抽着鼻子說:“沒什麽了不起,我的榮光本就是你,我所有的希望就是你,我一生的夢就是你了,你無論怎麽做,都只能讓我高興,你永遠是失敗者。”

“再過兩年,我就買個房子,把父母也接過來,你就做小保姆。”

“不可以,我只是你一人的保姆!”我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我走得快,握得緊,拽得她踉踉跄跄的。到了站臺,她甩開我手說:“以後就不準來公司了,會影響我形象,知道嗎?”

我伸手環住她腰,淚水終于下來了。“你幹嘛,你幹嘛,你到底想折磨我多久?我就賴定你了,随你怎麽着。做錯的事我承認,但都不能回頭了,我就這樣了,就這樣了,你出什麽招,随便來,我不會怕的。”

她用手使勁兒推我的胸部說:“那你等着吧,你折磨完了我的青春,我最少也得折磨完你的後半生吧。我有錢了,今天不陪吊絲男坐公交,我要打的。松手,松手,再不松手我喊了。來人啊……”她當真無所顧忌的叫喊了一聲。盡管她喊過後臉微紅,發微亂,但我已放了手。到車上,她在副駕上回頭說:“哎呀,我覺得這一年多你又憔悴蒼老了很多,恐怕瘦了二十斤吧。”

我恍惚着神情說:“是啊,三天我搬了兩次家,當初把你打造成氧氣女人,你随枝而上,一塵不染,欲乘風去,那大堆大堆的歷史陳留都給我了。那年那天雨檐下的醜小鴨再也不見了呢,終于可以傲嬌了。”

“這樣有意思呀,一個越來越猥瑣的老男人,落魄時向我搖頭乞憐,意氣風發時神龍不見首尾,醜小鴨在寒夜裏獨自叫喚他聽不到,醜小鴨剛想領點安慰,他又無邊風月蕭蕭下,不盡猥瑣滾滾來。他不懂醜小鴨的成長不是外在,而是內心的蛻變。還想邀功請賞?賞個大嘴巴吧。”

司機說:“你們吵嘴也忒文藝範了吧,我老婆不高興時我就讀兩句唐詩宋詞,她就變得好溫柔。”

方清墨頓了下說:“師傅恭喜你了。”

“為啥?”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尊夫人是很好的一個人,你也不錯。這時代節奏快得讓人害怕,沒有人給我讀什麽詩詞的。”

“那我讀給你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司機興致勃勃地賣弄。

下了車,我又陪她走很長的巷子。我們一言不發地走着,慢慢腳步節奏就合上了。她也覺察到這點,忽地就停住腳步說:“不許跟着我走路。”

“你在後面,是你在跟着我。”我回答。

“還沒到嗎?怎麽這巷子比以前那還長還繞?你故意找這種的。”她挑了挑眉。

“這種才是人氣茂盛之處,紅塵迂繞之地,也可逃高冷之氣,養隐逸之性,自當是好地方。一首很老的歌怎麽唱的:因為愛着你的愛,所以牽了手的手……”我侃侃而談。

她看着我,停頓了十秒說:“記着,你是我奴才,油腔滑舌很讨厭,我不喜歡,謝謝合作,繼續帶路。”這話裏有骨子來的當真,有意的作賤。她本綿遠深長的人類,假如有了怨恨,想來也是綿遠深長的。以她性子,本是輕細敲打,現在反而露峥嵘了。

到了房間,逼仄感讓兩人有點轉身困難的意思。“好地方。等下你去買個席子,睡走廊吧。”她說。“我必定會養着你,也有這能力,但我要和你簽個協議。”

她拿出一張文件紙,在背面迅速寫下幾行字:

“方清墨領養王致遠協議書:

一,王致遠在未經方清墨允許情況下,不得接近方清墨的身體。單位:50厘米。

二,王致遠在未經方清墨允許情況下,不得尋求任何兼職。

三,王致遠在未經方清墨允許情況下,不得與任何女人主動搭讪并親近。

四,王致遠每天晚六點鐘以後必須呆在家中,并負責廚事,衛生,洗衣等工作。

五,方清墨對王致遠提出任何要求,王致遠必須無條件服從。

此協議即日起生效。

協議人:

xxxx年5月27日”

她自己簽了名,然後遞給我。我接過,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對眼了十幾秒,我就敗下陣來,簽了名。她又命我貼到門邊。然後我站在那。她說:“做飯呀!”

“我骨頭都要散了,還要去買菜,能不能今天我們到外面吃啊。”我說。

這時她電話響了:“劉總……哦,吃飯啊,還沒呢……你朋友都在?你等下我回給你……”她放下手機睨着我說:“要不要我帶你一起去?”

我說:“我們一起去買菜好不好,我還不知道菜場在哪呢?”我對雙方這種有點演戲狀态下的角色很不适。但仍要涎着臉,可憐狀看着她。世俗的生活相處,會慢慢弱化過往的恩怨計較吧,在我眼裏生死榮辱份量亦不是很重了,只是戀着與她未竟的人間游戲吧。我愛不愛她呢?覺得也模糊。她也許覺得一個人呆在還是陌生狀态的房中也不妥當,就先一步出了門,算應了我。

我走在她身後,下樓梯時我說:“你還是很香。”此時她正打電話回給姓劉的說:“……哦我不去了,謝謝……他說我還是很香……對不起,串了話了……拜。”

下了樓她問:“你說的香是不是又是那種龌龊的所謂處女香啊,反正我自己沒聞到,只有臭汗味。25歲的老處女,沒戀愛過,是不是奇葩?還封我氧氣美女,讓我做平模,就因為是個老處女,而別人不是,而得到的額外福利嗎?”

“眼睛黑亮,一臉春水,笑得沒心沒肺,衣衫素淡,來去輕靈,有若蘭菊。”我回答。“每個男人都有一個處女夢吧,姓劉的也不例外。”

我們随意閑逛,還買了兩串冰糖葫蘆。找到了菜場,是個很大的綜合性的農貿市場。人類像螞蟻一樣在裏面爬動。在豆腐與其附生品攤位前,我們遇到了久違的梁茵。

她其時盤着髻,氣質較那幾年更從容淡然。臉也許更蒼白了些吧,應該有點小疾于身了,偶有魚尾紋現了。她當時沒看見我,我盯着她看的時候,方清墨也沒做聲。五條協議中說的我是不能搭讪的。心想,也就這樣吧,認與不認有什麽區別呢,轉身要走開時,她卻看到了我,叫了聲:“小遠。”

我尴尬笑了笑,眼睛看着方清墨,身子移到她身後。方清墨朝梁茵笑了笑說:“我也認得你,就見過一面,但印象很深,當時心思有長得這樣好看又氣質這麽好的女人,真讓人心慕。”

梁茵也稍顯尴尬一笑:“什麽好看氣質呀,都老了,沒有小孩,婆婆沒好臉色,逼得我成這樣子。沒想到在這碰到你們,心想小遠這性格沒人管得住吧,現一見你,感覺錯了呢,他連說話都不敢了。”

“他生了怪病,腦子有點糊塗了。”方清墨說。“你家就在這附近嗎?”

“是啊,離這不遠,要不改天有空去我們家玩玩?我看着你也很好,你看那些小女孩,十幾歲就弄花裏胡哨的妝,還整容什麽的,你倒是清淡得很,小遠應該找對人了。你們也住這附近?”

“是啊,剛搬來。”

“感覺小遠憔悴了很多,當年小毛孩變得滄桑了。”梁茵看着我說。我把頭低到方清墨的陰影裏藏住臉。

“做了很多壞事呗,你有事先忙去吧,以後有機會再聊。打擾了,再見。”

“再見。”

出了市場,方清墨冷笑着說:“見到老情人心裏很舒暢吧,為啥話都不說一句呢?”

“是你訂的協議。”我說。“她有家庭了,只是當年她幫過我,我心有愧疚,不是我對你的那種情感。”

“什麽情感?對趙輕如那種?對我又是什麽情感?”

“你煩不煩?”我對趙輕如三字太敏感,以致于沒把控住情緒。“她當時那麽勾引我,是個男人都不能抗拒,你以為我想讓你生氣嗎?我都悔了,我心裏就只有你,你嫌這話俗,我也只能這樣說。你看古典社會早已崩塌,霓虹光影,聲色犬馬,紅塵紛亂,我都活得麻木了,你何必還糾着那事不放呢?你要我死我就死就是,用不着再費時間了。”

“我偏不要你死!看你掙紮!”

“那我們再換一個地方好不好?免得以後遇見又生不可預估的事。這狗屁世界,一秒鐘就可跑偏一個人的命運,我服了。”

“我本來想換,但你說想換,怎麽也得住三五年,就是要你服。既然你找借口找到群嘲上去了,那我就記性更好了,是個男人不能抗拒是吧?你他媽怎麽就抗拒了我?滾,滾,我不想見你。”她速度加快,把我遠遠甩了。

我拎着東西跑不快,到巷子裏,見她在路口邊彷徨,想是忘了路。我默然帶着她回到房中,然後做飯。吃過後,我又用電飯鍋炖了一只雞。弄好的時候,她已洗完澡,坐到床上弄筆記本了。我也洗了下,而後坐在床沿看她玩。

“你不為你今晚的睡眠做打算嗎?”她問,語氣柔和了點,算是對那個突如其來的暴怒做平衡吧。

“我再看你一會兒,等下我外出,你已安排了我睡走廊了。”她穿的是白色吊帶裙,打字時身子有點前傾,我就見着了那兩團白,但不能看到點。

“那你現在就去睡呗……”她轉頭看着我,意識到不妥,拉了拉衣服,用手團住說:“男人就真的都這麽色嗎?有什麽好看的?就連那個我的男神boss都喜歡偷看人。”

“莫讓紅顏守空枕,一段年華一柱香。”我說。就在床弦上輕輕躺下,拽着她的衣服維持平衡。

“協議!”她冷眼瞅着我說。

“你頭!”我說,手一伸,就緊環住她的細腰,頭埋到她的腿上。“假如違背就是死罪,你就處死我好了。”

“你怎麽這麽賴。”

“九年前你就知道了。我讀兩句俚句給你聽:若有蓬萊起海景,亦可相愛掩半唇。怎麽樣?”

“你寫的?什麽意思?”她低頭看我。

我又讀了一個:“要有碧溪滞兩岸,梁祝懷妒繞窗環,倘是孤舟搖情晚,玉磬漸涼冷香檀。”

“也不太懂,你用電腦打出來我看看。”

我坐起身,手穿過她的腰身,在鍵盤上又敲了幾句:“願有瑤芳兩傾顧,靥裏飛紅,內裏珠圓,世間奇險,馬走平原。玫瑰染露笑帶哭,蕭湘夜雨,水天漣漣,萬古盛宴,此致綿綿。嗟,算了個生死,飲個天荒,不悔不怨。”

那時,她臉色潮紅問:“也不太确切,也是男女之事嗎?”

我棄下電腦,伸頭去吻她,一個女人到了25歲,總是有交付自己的心事吧。也許她有懷恨于我,只是我們距離太近,許多的零碎計較中,道德感已淡化了。九年而來,做什麽都沒有過份的情境早已先設定了。她沒有劇烈反抗,電腦滑落到床下。這也是對陌生新家第一夜的敬致。她推我頭沒推開,拉我手也沒拉開。并且随後我扯下了吊帶。

那時,她垂頭看我,手按在我頭上,似要推而沒用勁。半晌後冒出一句:“算什麽,就當你是我兒子。”

但欲望進一步下移的時候,她忽的就推開我,匆匆地說:“我再想想,你關燈,睡了。”

她蜷身背向我,我後抱着貼緊她,又回到前年的某一時刻,只時這天我更放肆了些,在欲望的天堂地獄間飄搖了一夜。

第二天起來,電腦已然摔爛了。她說重買一個新的。我送她出了曲折的小巷,她眼神有點躲閃與尴尬。出了巷口,她就小跑起來。我追上的時候,她已招了個的迅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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