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27
盡管楊明珠并不想湊這個熱鬧,但還是被安麗妍拉着出了門。在門口見了姜浩,仍是穿着老式的中山裝,立領,整個臉整肅着。他向我們三人點點頭叫我們先上車。
“你們吃過晚飯沒?”
“吃過了。”
“那好,我們去喝點茶吧,王先生,一別小兩年了,你狀态好像不怎麽好。”
“哦,就這樣吧。”我回答。
姜浩不再說話,車子行了一會,停在一個叫“左岸香雪會所”的房子前。四人在一個小包間裏坐下,很快上了香茶與果盤。與一般會所的奢華不同,這裏顯得較清雅,富有文化氣息。有較舒緩的古典輕音樂做背景,牆上挂着一些名畫的翻本,還擺放着一些書籍雜志。
“姜總,還有這樣的地方呀,真不錯。”安麗妍贊嘆道。
姜浩微笑了一下:“我是一個粗人,但喜歡與有文化的人交流,饑不擇食,有人就推薦了這個地方,我也是第二次來呢。你們三個人,都是文化人,我很喜歡,所以就帶你們來了。”
安麗妍笑道:“我不是文化人,我就是一個老娘門,他們兩個算。”
楊明珠恹恹的,顯然沒有從楊佳文的陰影中走出來,沒有答話。
姜浩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軍區大院裏的吧。”他面向楊明珠。
“啊。”楊明珠不由擡起頭說:“你怎麽知道。”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經常碰你見,如果我猜得是正确的話,楊老爺子應該是你的長輩了。”姜浩的語速非常平均,顯得異常從容。他的敏銳與洞察力,顯然超出了對他嚴整外表的判斷。
楊明珠點點頭說:“是,我姓楊,叫楊明珠,我都不記得你了。”
姜浩說:“因為你沒多大變化,又聯系了楊老爺子的相貌,認出你并不難,現在你是一個很有氣質的人,很榮幸認識你。”
他們互相認識過後,姜浩把面轉向我說:“王先生,前面我說過了,我是一個粗人,但立志與文化人接近,那個天宇大酒店我只是股東之一,方清默與劉烨也是是股東,鑒于我對深層管理知識方面的不足,所以前些天,我讓方清墨到德國去學習一下,事情就是這樣。”
“是的,姜先生你整肅的氣質,确實與鐵血德國氣質很契合。”我說。
“哦……德國人無論打仗與辦事,還是有一套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哦,說遠了,政治這問題不能談,王先生,說說你的想法。”
我搖搖頭說:“沒什麽想法了,也不用煩她了。”
姜浩點點說:“是這樣的,她和我說你在老家已經結婚了,而本人又較欣賞她,所以我把她從原公司帶出來,我沒有奪人之美的意思,在她允許的情況下,辦了一個小小的訂婚儀式,打算是她回來後就結婚。我今年三十五了,她也28了,年紀都夠了,本來的打算是不要這個訂婚儀式,直接結婚,這是方清墨的意見,看得出來,她還在等你的消息。訂婚并不代表什麽,沒有法律效應,她回來後,如果還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不會勉強。你們剛才有通過電話嗎?”他很幹脆利落,一口氣把事情全部說清楚了。
我的臉陷入陰影裏,答不上話來。
“看來還沒有通電話,這樣好吧,一切尊從雙方的自由意志,她回來後再做決斷。我表明我的态度:你在老家結了婚,是可以離的,就算沒離掉,方清墨願意和你在一起,我仍是不會反對,兩位半邊天可以做一下見證,我姜某人是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要不今天就這樣吧。”他從包裏掏出兩沓鈔票,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說:“這是剛才方清墨交待我的,說是以前對你的承諾。”
我沒有動,安麗妍掃了一眼,笑着一把抓起炒票放進自己包中,向姜浩行了一個禮說:“如此就多謝了,我替他代收了。”
姜浩站起了身說:“可以。”
姜浩将我們送到小區前,向我們告別走了。
回到房裏,安麗妍将錢數了數說:“二十萬,還給你。”
我說:“你收着吧,我不需要。”
安麗妍說:“不要傻,他拐走了你的人,又那麽有錢,這點補償算什麽?不要被那曲折迂繞的情感事件所迷惑,輕輕松松活下去才是硬道理,明珠你說是不是?”
楊明珠說:“是,有了錢,他就可以自己租一個房間,不用與我們尴尬地擠在一起,而且這個人很惡心,家裏有老婆,外面有一個,還……算了,就住在這吧,你抽取一萬塊租金,其餘的給他就行了。”
“那真住半年呀,你男朋友來了怎麽辦?”
“你是說李濤嗎,不想要了,扔了,沒意思,本來就是奉旨行事,他也不愛我,從今後,你就是我的男朋友。”楊明珠郁郁地說着。
盡管在以前她的文藝世界中,将世間的罪惡都構想了個遍,但是,一到事件發生在她的身邊,她所受的打擊又是巨大的,她可能在潛意識裏需要我在身邊,需要看到我,來佐證那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她搖搖欲墜世界的一個支架。蓉蓉沒有回來,在沒有無法推翻的證據之前,她在心裏,對那個事實是抵觸的。
而我整個人,也空得像一個墳場,世間的一切還有什麽呢?我将十萬塊推給安麗妍說:這個你先支配着吧,其餘的,等那人回來我還她。”便進了房睡了。
時間推進,幾個月就過去了,三個人也相安無事。安麗妍她這個人的好處就是從不過問別人的歷史,任何時候,都會對人保持着熱情。而楊明珠本來就是一個厭世傾向的自由寫作者,過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也沒将這個地址告訴她的家人。
已經是十二月的一天下午,外面大雪紛飛,我坐在客廳裏無聊地看着球賽,安麗妍在上班,楊明珠在卧室中寫她的小天地。
“咚咚”,敲門聲響起。
我遲疑了一下,不見楊明珠的動靜,“咚咚”敲門聲又起。
我站起身,仍是沒有見楊明珠的動靜。于是我走到門邊。
敲門聲再次響起,我開了門,看見外面是一個拖着行禮箱的女孩子,還沒看清,她就撲進我的懷裏,雙手環住我的頭,叫了一聲:“小姑,我來了。”她身上的雪有抖落進我的頸中,感覺涼涼的。
然而她立即知道錯了,馬上松開,後退一步,看清了我的臉。
我也看清了她,暌違多年,她回來了,身着白色毛領狐裘大衣,長發披着,比少時像高一點,白潤一點,瓷實一點。多年前,她已經美得不可方物了,現在更是美得世界全因她點亮。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這樣的日子,這樣的雪,這樣的重逢,總是能美化一些東西的。
“你也來了呀,我都沒想到啊。”她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吃驚,聲音中仍帶着往昔的天真,重新給了我一個擁抱禮,輕聲說:“所有世間的重逢,都是必然的,不是偶然。”而後她松開我,擁抱住另一個人。
我看到楊明珠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站在我的身後,她的神色清淡,一邊輕輕抱住安娜,一邊望着我說:“蓉蓉,你怎麽不讓我去接你呢?”
“不需要呀,我是大人了,嘿嘿,我都沒有回家,直接就到你這兒來了呢,我對你好吧。”
“真好,進來吧。”楊明珠邊掃着安娜身上的雪,邊拉她進屋,我則把安娜的行李箱拖了進來。世間雖然有必然的重逢,但沒有如此的巧合,我想這是楊明珠有意為之的安排吧,她要看我們之間的戲:來判斷我有沒有對其編造謊言。只是,滄海桑田過後,我的心境淡了,安娜的心境也從容了,楊明珠仍是不能得出确切的結論。
“要不要先打一個電話告訴你爸媽?”楊明珠幫安娜拿下外套,問。
“不,在你這裏先住兩天,然後我突然回去,把他們吓一跳才會好玩。”安娜說,她的語氣又回到少年童真年代。
“呵……王先生你認為怎麽樣?”楊明珠似笑非笑地問我。
楊明珠的意思并不明确,我一時也答不上話來。但是安娜這時伸出手來,撫摸着我臉上的傷痕問:“你都這麽老了,這麽醜了,還傷了,剛才沒看清,現在看清了,就不想看你第二眼了。”
我聽到這話,臉上上了一點潮紅,起了身說:“那我走了,真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也沒有人阻攔,我走到門邊,打開了門,而後平靜下樓,到了大雪紛飛的廣場。
“嗨,那個人,回來,哈哈,開個小玩笑呢,看把你吓得。”安娜在窗戶裏伸出頭。
我在雪地裏沉寂了一下:我的可憐,我的猥瑣,我的卑微——是的,也許當初我稍微優秀一點,安娜也不會那麽輕易離開,如果當初我心思稍微堅定一些,她也不會那麽輕易離開。當初我只是稍迷戀了一下她年輕嬌嫩的身體,并沒有那麽深切的愛過她,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愛過她,只是一時的風花過眼。那時,我也沒有愛上方清墨。那時,安娜還那麽年少,那樣的少不經事,她有什麽錯呢,所有,錯的只能是我——想通了這一點,我還有什麽理由再呆下去呢?
我重新起步,由于身體原因,我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是沉重而堅定的,大雪紛飛,世界在我眼裏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