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鐵杵磨針
男孩猛戳姜戈腰間的肉,換卻只來了少女咯咯的笑聲,他不得不開口提醒。
“那裏,好像燒着了。”
你家沒了。
這樣殘忍的話,連冷心冷肺的禪院甚爾都很難說出口,只能委婉的提示少女一聲。
“啊?是啊,是我點的。”
姜戈有些摸不着頭腦,難道是小徒弟覺得天氣太熱點篝火的行為很傻?可是森林裏點篝火很有氛圍啊,而且會襯的宮殿很好看,咳咳。
少女毫不掩飾自己的小心思。
沒錯,她希望小徒弟能崇拜她,順便再誇誇她。
今天還特地給他搭了一個大大的火堆,四層厚的木樁裏插滿了幹草,就為了讓場景看着恢弘大氣。
“怎麽樣?喜歡嗎?”
…
禪院甚爾不知道該說什麽,瞥着那堆逐漸消失的木樁,嘆息道。
“你今晚要睡在我的房間嗎?”
男孩妥協了,看來自己勢必要收留姜戈在自己那裏住下了。
“師徒夜談嗎?好呀。”
姜戈想着自己給禪院甚爾準備的大床躺下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兩個人雞同鴨講,驢唇不對馬嘴,偏偏最終達成了一致。
随着兩人逐漸靠近眼前的篝火,禪院甚爾才發現不對勁。
這旁邊是…廟?
除了廟,男孩想不出別的什麽能比它更恢宏壯觀了。
那四方的建築,每一塊兒木板上都帶着古樹的年輪痕跡,高約六米的雙層建築,看上去磅礴大氣,那飛檐上還雕着兩條龍,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起。
只是作為廟宇來說,未免有些太張揚了。
禪院甚爾側過頭看着姜戈的臉,試圖在她身上尋找到答案。
“當當當當!”
少女抱着禪院甚爾朝着這座宮殿走去,直接推開正前方的兩扇大門。
屋內的奢華瞬間映入眼簾。
通向主殿的兩邊,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灰黑色的石板整齊排列在地面上,像一地的碎玉,透出涼爽的氣息。
而就在兩人踏入主殿的時候,剛剛還勉強鎮定的禪院甚爾也不免倒吸一口涼氣。
在這大殿裏,共有八根巨大的內柱支起了整座屋子,每根柱子上都雕刻着一些裝飾的壁畫,有些是騰雲駕霧的神仙,有些事兵戈交戰的恢弘打鬥畫面,更少不了如同山海經裏一般的奇珍異獸。
如果禪院甚爾讀過阿房宮賦,大概就可以理解這種奢靡的建築群帶來的沖擊感。
雖然不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但到底也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男孩不免有些驚愕。
他可以肯定,這樣的宮殿一定不會是本來就有的,而且這些繁複的圖案也不是來自于本土的文化。
難道…
男孩猶疑的目光讓姜戈得到了大大的滿足,剛剛她可沒有錯過禪院甚爾眼裏的驚喜之意,不過她還是故作謙虛的說。
“材料有限,做的有些一般,湊合住着吧。”
呦呦呦,瞧我厲害的。
姜戈下意識的擡着頭,驕傲的脖頸高高的仰起。
“很好看。”
雖說對姜戈戲精一般的表現很不屑,但是禪院甚爾還是沒法昧着良心對這個建築說出違心的話。
所以,姜戈是真的有房子,他之前的設想簡直毫無意義。
“哈哈,哪裏哪裏。”
姜戈捂嘴淺笑,可依然掩飾不住那謙虛低調中的炫耀情緒,随後便迫不及待的帶着禪院甚爾繼續往前走去。
“這可是我特意為我的好大徒設計的房間,快看看。”
禪院甚爾探頭看去。
“這是什麽?”
房間裏,還有一個房間?
一個本就開闊的房間裏,竟然還擺放着一個四方的小房子,裏面還有床和桌子,已然是自成一片天地。
從外形看似把架子床放在一個封閉式的木制平臺上平臺長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平臺四角立柱,鑲以木制圍欄,還在兩邊安上窗戶,床前形成一個回廊,将這床直接封閉起來,只留下一道通路,看上去就是個沒有門的屋子。
“這叫拔步床。”
說起這件東方大陸的建築瑰寶,姜戈眼前一亮開始介紹起來。
“上設頂蓋,下設底座,四周設圍屏,後圍屏可以打開。”
“如果是上好的拔步床,那挂面就應該由紅木、楠木、花梨木等多種木材制成。楣板上以黃楊木和象牙鑲嵌着風情趣味,讓窗成芭蕉扇形。”
“這床還能防腐、防蟲,全床榫卯結構,不用一根釘,可拆可裝,百多年過去,依舊可以穩固如初,無鼠齧蟲蛀。”
少女滔滔不絕的講着,臉上的自豪情緒難以掩蓋。
雖說禪院甚爾聽着她這麽一說還是有些一知半解,但到底藝術的欣賞眼光是相通的,男孩撫摸着打磨的光滑平整的床沿,不免有些感動。
“做了很久吧。”
“正常的話是需要很久,不過你師父我最擅長的就是這些東西了,半天就做了出來。”
“別看它小,很多匠人都是在女孩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接下了訂單,等到出嫁的前夕才能做好,很費功夫的。”
想起手工匠人的不易,姜戈不免感慨了一句。
禪院甚爾撫摸着床框的手一僵。
“女孩兒”、“出嫁”,這些詞彙讓他産生了一個離譜的念頭。
“這床都是給出嫁的女人做的?”
男孩勉強抑制着顫抖的聲音,而姜戈也對此毫無戒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正處在危險的警戒線上來回蹦跳。
“也不是所有,畢竟做一張也挺貴。”
姜戈撓了撓頭,有些怕禪院甚爾不理解這個床的藝術價值。
“呵。”
時隔多日,不屑的哼聲又一次從男孩嘴裏被吐了出來。
冷着臉的禪院甚爾快步走出這間“女孩”的卧室,小小的背影帶着莫名的怒氣。
怎麽了這是?
還一臉迷茫的少女對着男孩的背影歪了歪頭,只能将這一切都歸咎于感動。
沒錯!一定是她的好大徒太感動自己的奉獻了,怕被她看見什麽眼角泛起的紅光,耳尖上的紅暈之類的,所以才趕忙離去。
一定是這樣的。
姜戈也緊忙跟出去,不過為了照顧男孩的自尊心裏,她還特意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貼心的舉動讓她自己都有些淚目。
姜戈你小子啊,可別太帥了!
禪院甚爾一口氣直接走出了這個金碧輝煌的宮殿。
男孩和眼前半明半滅的篝火堆大眼瞪着小火,相顧無言。
偶爾樹林間還傳來幾聲對月的狼嘯,聽上去有些煩躁。
禪院甚爾沒有那麽矯情,女孩兒能用的拔步床對他來說也是睡就睡了,他也不在意這是不是女孩子才能用的東西,就像是小時候被那些不懷好意想看他笑話的人送來女孩的衣服和頭飾,他也心情平坦的接受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面對姜戈的時候,他不希望對方将自己當成一個女孩。
或者說不是女孩,而是一個孩子,一個柔弱的家夥,一個沒有能力需要依附于他人的弱小的人。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是該矯情的時候,姜戈有這樣的想法又有什麽錯呢,現在的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無能的人。
可是…
男孩咬着嘴唇,眼睛無神的看着眼前,漆黑的瞳孔深處一團無名的火正在跳動着。
姜戈走來,看見的就是背影蕭條落寂的男孩抱膝坐在篝火前,像一只落魄的小狗,乖巧的讓人心疼。
少女腳步一頓,随機又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
“怎麽了?迫不及待想看我訓練了?”
少女纖長的手臂輕輕攬住了坐在地上的男孩的肩膀,溫暖的手掌在他的肩頭輕拍兩下,似乎在傳遞着的神秘的力量。
“嗯。”
男孩從思緒中抽離,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那好呀,那就現在吧。”
說着,少女便朝着那遠處的樹林走去,禪院甚爾沒想到還要繼續往前走,立刻站起身跟了過去,兩個人就朝着昏暗的遠方前進。
很幸運,禪院甚爾目睹了姜戈從準備訓練到訓練的全過程。
兩人七拐八拐,不知道走了哪條小路,越朝前走去,潺潺的水聲就越發明顯。
很快,一條天然的瀑布便映入眼簾。
禪院甚爾看着姜戈淡然的坐在瀑布邊上的一塊大石頭上,屏氣凝神的看着眼前的巨石,認真嚴肅的模樣讓男孩也下意識的聳起眉眼。
他不願意錯過任何的細節。
終于,姜戈微微彎腰,從石頭的另一側拿出了什麽東西。
借着清淺的月光,男孩隐隐約約能看出那是一塊兒磚頭大小的硬物,表面光滑甚至在陽光下反着刺眼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想仔細打量。
與此同時,姜戈也動了。
只見她雙手攏住那塊兒東西,将它靠在石頭上開始不斷摩擦,動作迅猛,他也只能看清少女雙手移動間的殘影,還有那物體閃出的劇烈摩擦的火星。
鐵杵磨針?
幾個大字浮現在了禪院甚爾的腦子裏。
夜風吹拂着男孩的臉龐,面對眼前的一切,他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
他早就知道,姜戈絕不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類型了,自然也不會驚訝。
相反,他也沒有因為少女這樣的舉動就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凝神去看。
姜戈的動作有些太快了,男孩不得不全神貫注,将她的動作牢記于心再不斷慢放,細細學習。
不得不說,這讓他受益匪淺。
少女的每一次發力,都是由腰部帶動整個身軀,在推動鐵杵的一瞬間,渾身的小肌肉群瞬間鼓脹起來,以便以最快的速度達到最佳狀态。
禪院甚爾有些佩服眼前的少女。
這樣的訓練方式或許聽上去滑稽,但是效果卻是顯着的,從指尖到小腿,全身都可以得到很好的鍛煉效果。
他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盯着少女看了一刻鐘的時間,少女手中原本巨大的鐵杵也在她的努力下變成了一根小拇指粗細的針。
姜戈停了下來,微微喘動,細碎的汗珠凝在她白皙的額頭上,沾濕了她鬓角的黑發。
她舉起手中的鐵針,又凝神看了眼身前飛流直下的瀑布。
少女輕輕呼出一口氣,氣沉丹田。
“叮。”
一聲脆響,是鐵針被少女的指尖彈射了出去。
只見那針迅即如風,直直的駛向瀑布,以一股千軍萬馬的氣勢劃破了那道銀河綢緞。
瀑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