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秘密
禪院甚爾蹲在地上幫着姜戈一起收拾畫畫的工具,今天她算是畫盡興了,整整三幅畫作,飽含着她對于故土的向往和思念。
其實也不只是故土。
姜戈懷念着她曾經周游五湖四海的生活,那種惬意又無拘無束的日子。
雖然說每天能和自己的小徒弟朝夕相處的日子也不錯,可每天只能在這個森林度過時光,就好像是被束縛在籠子裏的鳥,總是抑制不了向往自由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
小徒弟也有小徒弟的願望,如果他想要在這裏鍛煉自我,直到能堂堂正正的靠自己走出禪院家,那麽她願意用行動支持。
即使這樣的支持會讓她有些痛苦,但也是可以忍耐的。
少女低頭,斂去眼底的一抹神色,安安靜靜地收拾一地狼藉。
兩人收拾好地面以後,禪院甚爾将那三幅還沒有幹透的畫展開鋪平,放在那塊兒黑色的大石頭上晾曬。
也是冬日的陽光足夠溫暖,不出一個小時,三張畫上的墨跡就完全幹透了,這一次,姜戈快速站起身,然後走到石頭邊上開始小心翼翼的卷畫。
漂亮的山水畫随着少女手腕的抽動漸漸被合起,最終被遮蔽在白色畫卷發中間。
“走吧。”
沉默了一下,禪院甚爾平淡的說道。
“嗯。”
姜戈點點頭,唇角微勾,露出一個恬靜的笑容。
兩人一左一右的穿梭在森林間的小路上,深冬的森林有不少動物正在冬眠,還有一些白日休息的動物,諾大的森林空曠又安靜,只有姜戈叽叽喳喳的聲音,聽上去活力滿滿。
“唉?原來甚爾的家族這麽有名啊,但是這種家族教育理念未免也太落後了,能流傳這麽多年也是真不可思議。”
“嗯。”
“咒術界不是人丁稀少嗎,那麽高的死亡率居然還能保證家族代代相傳,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學習一下了。”
禪院甚爾瞥了一眼旁邊,少女用手扶着下巴,竟然真的在認真思考向禪院家取經的問題了。
“思考這個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我們宗門啦!我們華武派現在的情況多危急,在這麽凋零下去怕不是要滅門了,對了,你不會還沒做好未來繼續傳承宗門的覺悟吧?”
姜戈的眼裏帶着質問,仿佛在他點頭的下一秒就要沖過來狠狠的搖他的衣領來換回他的理智。
“那種東西…”
男孩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晃了晃腦袋。
“有你在不就好了嗎?我們以後可以一起收徒。”
禪院甚爾本想說管它去死呢,他又不在乎門派,但考慮到姜戈對華武派的歸屬之心,還是勉強改口。
“啊…”
少女眨了眨眼睛,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回答,一下子想不到更好的回應,就沒過腦子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可是…那時候我已經老了吧。”
禪院甚爾控制不住翻了個白眼,語氣嫌棄。
“你想什麽呢。”
“像你這樣每天閑不住的性格,再為宗門效力個六十年應該是沒問題。”
這是什麽話!
姜戈怒目圓瞪,對着大不敬的徒弟就是一記眼到刀。
“還是說…你從來沒想過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男孩沒有躲避,反而眯起眼睛回看過去,語氣幽幽。
這一次,有些心虛的姜戈率先撇開視線,黑色的眼珠子左轉右轉就是不看自己身邊的男孩。
“呵呵。”
這一次,嘲諷的嗤笑加倍。
姜戈被這熟悉的冷飕飕的聲音弄的渾身一僵,小心翼翼的為自己辯解。
“我當然願意一直和甚爾在一起了,這不是擔心甚爾不願意嗎?”
說着說着,少女好像被自己的話說服了,有些理直氣壯地反問道。
“甚爾難道就願意一直跟我呆在一起嗎?未來的大好時光都耗費在我的身上?”
“嗯。”
“什麽?”
“我願意。”
男孩回答的太快了,甚至沒等她的話音落下就回答出來,帶着一股不假思索的堅定。
姜戈眨了眨眼睛,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帶着鼻音的短促回應是什麽意思。
只是,少女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禪院甚爾以為姜戈的表情或許是開心的,因為一直以來她的态度都是願意和自己呆在一起,又或者是尴尬的,畢竟她也可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想要親近自己。
可沒想到,少女卻只是微笑着搖搖頭。
“你不會的啊。”
男孩有些錯愕。
姜戈的表情如此篤定,他甚至沒辦法說服自己,她只是一時沒有接受他的想法,而不是把他當成一個三分鐘熱度的小屁孩。
明明他是那麽認真!
這一刻,憤怒席卷着臊意甚至還有一絲被背刺的傷心湧上了禪院甚爾的心頭,他覺得自己被狠狠的傷害了。
“你相信我,甚爾長大了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啊,你可能會有一個熱愛的事業,也可能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一直跟着師父在一起,有什麽可高興的呢。”
少女的笑容帶着一絲溫柔,她是真的在用心為男孩考慮,她不希望一個童言童語的承諾就将男孩未來的一生都束縛住。
“別在現在的年紀就做這麽多的承諾,長大了想後悔的時候會很苦惱的。”
只是,看着少女眉眼彎彎的體貼模樣,禪院甚爾只覺得自己的心泛着涼意。
“為什麽這麽想?就因為我還是個孩子?”
男孩仰起頭,漆黑的眼底結出一層厚厚的冰霜。
“我知道了,會證明給你看的。”
兩片薄唇被男孩緊緊抿成了一條線,他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辦法證明自己不是一時興起,争吵和冷語只會讓他坐實小孩子脾氣這一觀點。
于是,男孩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淡淡的說了一句便轉移了話題。
本來還想說些什麽的姜戈看到不想再談論這件事的禪院甚爾便也沒有再出聲,她本來想解釋自己不是這個意思的,可是又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會更讓小徒弟生氣。
相信自己直覺的少女決定乖乖閉嘴。
幸虧她沒有說出口,自己不是覺得禪院甚爾是個小孩兒而不願意相信他的承諾,而是因為他人生中沒有出現過關心愛護他的人,這才把她放在心中,并且當成了唯一的光,以後的他就不會這樣了。
此時,若是五歲的禪院甚爾知道了姜戈心裏的真實想法,怕不是會氣的升天炸裂甚至開始原地發瘋。
總之,此時此刻的安靜避免了一場大戰,但也正是這時候的安靜為此後的事件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
不過,至少此刻,兩人之間的氛圍還算和緩。
“謝謝。”
姜戈小心翼翼的接過禪院甚爾遞來的木板,兩只手乖巧的放在木板正中心,緩緩垂在身前,緊張的站在原地不動,好像在等待眼前的男孩發號施令。
“在幹嘛?”
禪院甚爾蹙眉,不理解姜戈的這些小動作。
從剛剛兩個人打後山回來開始,少女就是這個鬼樣子,一直鬼鬼祟祟的看他,像個陰溝裏的老鼠。
趁着中午不算冷,禪院甚爾拿着掃把在屋子裏掃地,灰塵飛舞在陽光下産生了奇妙的丁達爾效應,就好像細碎的星光浮動,環繞在低頭掃地的男孩身上,總有一種仙人落入凡間的隔世感。
“啊?”
原本只是尴尬的站在那裏的少女看着男孩有些出神,直到聽到禪院甚爾的詢問才慌慌張張的回過神。
“我,我幹嘛?”
“繼續做你的桌子。”
男孩挑了挑下巴,眼裏閃過一絲莫名其妙。
“昂,是哈。”
少女看着自己手裏的木板,再看看地上已經成型一半的桌子,趕緊蹲下拿着小刀繼續開始切割。
一邊工作,姜戈一邊在心中鄙視自己。
剛剛是什麽爛形容啊,仙人落入凡間什麽的,簡直太中二了。
不過…
一個人工作的小徒弟确實有一種孤獨的寂寥感。
姜戈使勁搖了搖頭,趕緊把自己腦海中的奇思妙想都甩飛,眼神專注于地上的半成品。
還是好好搭建一個折疊桌吧,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室外吃飯了。
一下午,姜戈一直在專注于搭建這個桌子的樂趣中,隐約間聽見了禪院甚爾出門,也沒有太在意,直到男孩推開小院的大門,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小徒弟出去半天了。
“去哪了?”
姜戈随口問道。
“賣畫。”
禪院甚爾邊走邊回答,手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鈔票給姜戈看了一眼就收回錢包裏了。
“自己一個人賣的?真是太棒了!”
姜戈停下了手裏組裝的動作,面露驚訝。
她可是太了解自家小徒弟了,總是一副愛答不理人的樣子,每次他們賣畫的時候就在那邊冷着臉一站,現在居然一個人出去賣畫,簡直讓她大開眼界。
“還好。”
禪院甚爾不願意多透露自己賣畫的細節,低頭看着眼前已經快完成的桌子,好像是這個更感興趣一點。
“沒想到你這麽擅長賣!”
姜戈還是不願意放過這個話題,語氣興奮,看樣子下一秒就能隔着桌子爬過來了。
禪院甚爾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個開始說傻話的少女,覺得自己剛剛賣畫時候做的決定真是太傻了。
“七十萬,夠我們花很久了。”
姜戈滿意的點點頭,雖然她的畫肯定價值不止這些,但是三張這麽快能賣上這副價已經是太不錯了。
“給你。”
男孩從自己的身後拆下了一卷畫布,展開竟然不是空白的布,而是姜戈今天畫的那個第一幅。
“你沒賣?”
姜戈下意識接過畫,有些不解。
“嗯。”
男孩點點頭,語氣淡淡。
“這是你最喜歡的,不是嗎?”
因為是你最喜歡的,所以不會賣。
雖然男孩沒有明說,姜戈還是能察覺到男孩未盡的語言。
“…謝謝。”
姜戈有些心情複雜,摸着懷裏的畫,好像還帶着禪院甚爾的體溫,竟是熱的。
“還有。”
男孩依舊是那副冷淡的姿态,繼續說道。
“離開這裏吧。”
“去周游五湖四海,去你喜歡的地方。”
姜戈的笑容逐漸僵硬在臉上。
“我們一起。”
男孩不緊不慢的繼續補充道。
真是吓死人了。
姜戈剛松了一口氣,眼裏的驚喜快要實體了,可誰知男孩還是沒有說完。
“但是,有條件。”
黑色碎發下,男孩明亮的黑眸帶着一股獨屬于他的執拗。
“告訴我你所有的故事。”
“我們之間,不要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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