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村長拒絕住他家

離開王大剛時,我說,有時間去看看你房後菩提樹,看樹洞裏還有沒有其它東西。

他說,為什麽?

我說,我聽說你的寶貴族譜藏在菩提樹洞,你們那菩提樹那麽大,至少有兩三百年的樹齡了。放得下族譜,就放得下翡翠玉石珍珠瑪瑙。你說呢?

他說,也是啊,那麽大的樹,那麽大的洞,放進去肯定不存問題。

張仁虎在家等着我,我來到張書記家,他說他已經安排好了,住在張豹張村長的兄弟張豺家裏,張豹老婆負責茶飯和室內清潔衛生。他說他随時要來檢查。

我說:“為什麽不住張村長家裏?”

張仁虎說:“張豹的房子是地震前修的,地震後,房子牆體有裂紋,牆面很破舊,看起來不舒服。萬一在你居住的時候,又發生地震,你有三長兩短,我怎麽向領導交代?張豺的房子是前年修的,質量很好。”

車上,他早已放有炒花生,土紅橘,蘋果等,還有兩雙毛拖,一雙涼拖,香皂毛巾之類。

胖嫂子到車門前,千說萬說,她說,這些東西都是給你準備的,出門要照顧安好自己,茶飯不合口,給嫂嫂打電話,就回我這裏吃,床鋪睡着不舒服,一定要給老張說,他知道安排。我有好吃的,就給你打電話,你一定來!

我全部答應了。

我們出發了。兩三分鐘時間,車子停下來,在一座漂亮的新房子前停下來。我下車了,沒有去拿拉杆旅行箱,直直盯着新房子發愣:房子外觀,典型的歐陸風情造型,尖尖的屋頂,折面很多的牆,小而多的門和窗,總之,這房子的幾何形态相當豐富。

張仁虎下了車,他說:“就住這裏了,張豺的新房。還沒有進駐過人,鑰匙在他哥哥張豹那裏。”

從房子後面來了一個人,拿着鑰匙去開側壁的一個小門。這時我才發覺,這房子,根本沒有大門。

張仁虎說:“人,我給你送來了。”

那人說:“放在那裏吧。”

我吃了一驚:我成了什麽?我成了一個物品?一個東西?一個可以活動行走的讓人翻弄戲耍的古玩擺件?

張仁虎走了。那人幫我提上花生、紅橘、蘋果和拖鞋。我問:“你就是張村長?那天蔣老師的追悼會,你是不是在場?”

“在場。你是劉校長。”

我隐隐約約記得,我和張仁虎在殡儀館外的大路邊閑談時,有他這麽個模樣的人從路邊走過。

顯然,他要我上樓去。

“你住哪裏?”

“後面。我那房子,不适宜劉校長居住。”

“先到你家裏坐坐,可以不?”

“沒有什麽可以不可以。”

我跟着他,從新房牆根下的巷道走進去。“看來,我必須反客為主了。”我想。

那是座普普通通的一樓一底建築。普通土青瓦屋面,未經粉刷裝飾的牆體,三間磚混結構的房子一字擺開,東邊有斜坡屋面附房,說白了,整體布局,就是山寨版的王大剛的老土牆房子。

我歷來不怯生,我無視我的東西的存在,我把一樓幾間竄了一遍,又從附房爬上樓梯到了二樓。二樓中間那間屋子讓我有些震撼:後牆處,有兩個倒立的T字金屬架,金屬架上一根橫杆連接,橫杆上挂了沒有帽徽、領章、肩章的軍服。衣服下邊是四五雙軍用膠鞋、皮鞋,還有一雙很多年未曾見過翻毛大頭鞋。

下得樓來,我把附房內內外外看了一遍。

張豹沒有陪我,他在一樓抽煙。

“你有多餘屋子沒有,我想住在你家。”

“張仁虎叫你住哪裏?”

我笑了。我說:“張仁虎書記說,你這房子是512汶川大地震震損房,不宜居住。當時我信以為真,現在我推翻了張仁虎的說法,十年前,麻柳坡公路都沒有修,你修房子的水泥、河沙、石子等建築材料,怎麽弄到麻柳溝?”

“你不是書呆子。”

我有些吃驚。“難道我是書呆子麽?”

“你又像書呆子。縣委新領導叫你不當校長了,你氣不出,屁不放,就不當了,他叫你到全縣最偏遠的貧困鄉鎮去扶貧,你就到了我們茶山,他說王大剛不下山你就不能下山,你就不下山,張仁虎叫你住哪裏,你沒有半點反對意見,你逆來順受,忍氣吞聲,你沒有血性,你不像男人,你是個沒有夾蛋蛋的太監!你說,你不是軟弱懦弱的書呆子,你是什麽?”

更奇怪的是,他還站了起來,甩了煙屁股,一臉漲得通紅,紅紅得像紅布,紅得像紅油漆,總之,是那種紅得很深,紅得很厚實的那種紅。而不是我看到的杜曉燕等人羞羞答答淺淺薄薄的紅。

我始料未及。

我無以應對。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他對我的指責,怎樣推翻他對我的存見,我想說,我是德高望重的高中校長,我想說我在一大群本科生碩士生出身的高級教師專家學者面前擲地有聲,我還想說在十幾年中我參加縣委擴大會上,政府辦公會上,縣人代會上,我的發言,大多寫進會議簡報印發全縣。

但說有何用?

他不給我到茶水,不給我放椅子凳子,不告訴我東西放哪裏,我很是難堪。

我不可能收拾東西回到王大剛家,或者張仁虎家。

我記起了,我身上有煙,有一包玉溪,拉杆箱裏還有一條好煙。

我摸出玉溪,遞給張豹一支,“我是二等煙哥,有煙無火。”

他自己先點了煙,然後給我打火。

“我到麻柳村這麽久,怎麽沒有看見你幾回?”

他不回答我。

過了好久,他問:“你愛抽雲南煙?”

“我愛抽玉溪,雲煙,她很平和,口味清純,價格也适中。不像他媽的有些煙,比如川煙的嬌子之類,味道太粗野;像中華煙,味道有些燥,價格又貴;南京呢,華而不實,味道輕浮。”我說。

“老煙客。”他轉身到堂屋裏搬來椅子。

“你在雲南當過兵。”

“你咋知道?”

“一般當過兵的男人,說話都像你!直直接接,火氣沖天的。在哪裏當兵人,就喜歡哪裏的人和物。”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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