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她的事情(二)
一旦産生了好感,就很難控制自己不将注意力的重心偏移。
老師留下的數學作業并不算難,幾乎不費勁就能解開。
【…宮崎亞希,自己的好友幸村精市連續第二年的同桌兼少有的異性朋友。成績優越,常居年段前列,為人謙遜…可以說是品學兼優的典型例子。】
國文課上要用到的俳句很快就寫了出來。
【…如果要從最膚淺的外貌角度下手,即使從無關人員的客觀視角評價,也是第一眼看見就能稱之為绮麗的長相。】
非要揪着身為記錄者的自身主觀角度的話。
柳蓮二正整理資料的筆短暫停了一下,在那後面接上:無法移開視線。
網球部今天的訓練計劃執行效果基本符合預想,是否需要進行再調整,要根據正選個人的情況而定。
【…雖然總是把頭發梳得整齊又服帖,偶爾有時候會紮着來學校,反而對紮辮子不怎麽擅長,頭發會有翹起來的地方。
硬要說是謙遜,好像并不足以精準形容她的性格。該說是有自卑的部分嗎?哪怕是日常對話也能感受到,她的自我評價非常低。】
等回過神來,在不知不覺間這一頁的筆記本已經寫滿了。
……明明是在專注別的事情,卻忍不住見縫插針在中間的空閑間斷記錄了這些。
當一天之內第七次再短短十秒內從毫無關聯的事物發散到宮崎亞希時,柳蓮二放棄了用“只是有點在意”這樣的借口說服自己。
89.47%,他已經喜歡上宮崎亞希的概率。
這并非是什麽難以承認的事情。盡管心理年齡似乎已經在超前成長,但生理狀況來說,他現在是14歲的國中生,從哪個方面觀察都理應被稱作在“青少年”的範圍內。
——正處于青春期突發的時間點。在這個過程中,青少年會經歷身體上的發育和心理上的發展及轉變,包括第二性征的出現和其他性發育、體格發育、認知能力的發展、人格的發展、社會性的發展等。在對于性別差異敏感的時期,自然更易受到異性的吸引和産生好奇。
宮崎亞希作為外貌突出且表現優秀的同齡人,正是青春期中最受人矚目的那類女生。關注她的不僅是異性,同性也并非少數。
這份好感并不突兀。但也并不值得為此打破現階段的平衡。
【
“宮崎同學。”社團時間開始前去圖書館借書時,又一次遇到了她。“你換值班時間了?”
盡管多次看起來湊巧的借書時段是他看過圖書管理員時段表的有意而為之,但這次确實是巧合,宮崎亞希這周在排班表上是沒有安排的。
“嗯,原來今天是佐藤的。但是她有別的事情,所以拜托我換時間了。”宮崎亞希只掃了一眼書名就快速錄完了信息,沒有查閱其它的相關內容。
在知曉她異于常人的聽覺後,柳蓮二很容易就推斷出這是提前聽到了他在哪個書架停留尋找後,先把編號查詢出來做好的準備。
“好像是有班級活動吧?反正這周我也有空,交換一下前後順序而已,又不是幹白工。”她把書放回到臺面上示意他拿走。
不僅是數據收集的習慣使然,擔任學生會書記這項工作後不得不去記住很多校內本沒有交集的人。柳蓮二對她提到的人有點印象:“佐藤……我記得是你們班的吧?”
今天大多數社團都休息,網球部這樣周末雙休都雷打不動要求訓練的特例,幸村精市自然是沒可能參加。明明是班級活動,宮崎亞希這樣本該有空的歸宅部居然也是缺席。
“因為預計是要去KTV。也不是說吵吧…….但我很不習慣人多的地方,而且沒怎麽去過那裏。”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苦惱:“就算和我朋友也沒去過。”
找了那樣委婉的說法,明明就是覺得很吵吧。那種娛樂場所對于聽力敏銳又不喜歡熱鬧的人來說太折磨了,更何況是和不熟的人去。
——對,即使是同班同學,對宮崎亞希來說也是“陌生人”。
并非是說她不擅長交際,也不是和誰關系不好。更應該說因為和誰都處理得很和諧,因而形成了一種游離在衆人之外的狀況。既不算很漠然,但也絕對不會比打招呼以上更熟絡,這是她有意而為之。
雖說他自身也并非會和關系一般的同學交流私事,但同班同學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基礎的,比如兄弟姐妹、家庭習慣之類,稍微和他有過一點交流的都清楚他有一個姐姐。
宮崎亞希基本不透露自己個人信息。
從她密不透風的城牆後踏進去的關系網裏,有因為是同桌又聊得來,勉強算是投機朋友的幸村精市,除此之外的人似乎就只有今年和他同班的中島。
再硬要加上一個人的話,柳蓮二思考片刻。既要有日常能見面的機會,同時又能夠偶爾進行輕松發散的交談……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雖是數據嚴謹排查後篩選的結果,但也不能否認有私心的存在。
剩下的唯一符合條件的人是他自己。
柳蓮二不置可否:“那麽,未來能有和別人一起去又不覺得厭煩的經歷就好了。”
這是刻意留白後的社交辭令,但也不完全是浮于表面的意義。這個“別人”,可以是約現在關系要好的朋友,可以是未來新的熟絡對象——也可以是有更親近,并不止于友人身份的存在。
】
宮崎亞希是相比他人自我保護機制更複雜的人。或許是聽覺曾經帶來過的問題使然,又或者是其它。
總之作為現在的圖書館友人來說,他位于宮崎亞希設防與無害中段的那個位置。稍有貿然舉動大概率就會被打回遠離标簽。
更何況他也并沒有打算憑着這份因荷爾蒙躁動催化下産生的好感就輕易定義兩人的關系。輕浮的開始只會釀成年輕人不成熟下的悲劇。
不過,這不代表可以放任他人觊觎,然後把全然未覺的她劃到其他領域。
他走到教室門口,果不其然宮崎亞希在她的聽覺範圍內識別到了熟悉的聲音回頭看他。
“宮崎同學。”柳蓮二念她的名字時,就十拿九穩接下來的發展。
宮崎亞希把原先放在她身邊的人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柳君?”
“抱歉,能稍微占用幾分鐘時間嗎?”
“嗯?麻煩等一下。”她說着又重新看向剛才和她說話的男生:“小林君是有急事嗎?看你很着急但是又說不太流暢,還是一時沒想起來?”
不,大概是想告白又不好意思吧。但被這麽一打斷勇氣大概徹底流失了。
不出其然和她并非同班,只是在競賽輔導有過交流的小林洩了氣似地告知她下次有年段的講座要求參加。
她應了後就匆忙向着他所在的門口走來。
……看這幅樣子大概是沒聽進去,一會再提醒一下吧。柳蓮二注視着在視線裏越來越近的她,不着痕跡地攥緊了手裏的筆記本。他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的表情不要波動得太明顯。
因為從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宮崎亞希的注意力就完全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
無法移開視線。
無法不去在意。
雖然确實是有要事,但每次挑着宮崎亞希剛好走到門口的時間過去拜托她告知不在教室裏的幸村精市也是計算過的結果。
然而今天接受到的消息卻是完全沒有意想到的事情。
她比了個手勢表示明白:“精市應該是被美術老師叫走了,等他回來後我會原話轉達的。”
……雖然表情看上去不知為何有點僵硬,但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和往常不同的稱呼。幸村精市是邊界感很強的人,能用名字稱呼,應該是得到了許可後的結果。
而且,幸村精市會同樣名字回應的概率是100.00%、不,99.98%。不能直接肯定。
——然後,在社團活動的時候,0.02%的不确定性也被劃去了。
“啊,對了。”幸村精市關上更衣室的櫃子。“今天亞希跟我說了,關于今天訓練臨時更改部分人員環節的問題……蓮二?”
他及時制止住自己短暫的走神:“抱歉,剛才在想別的事情。找你的時候不在,确實拜托了宮崎同學……宮崎轉達。是有關今年出場人員的問題……”
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明明前幾天說出來的還是姓氏,現在突然都變成了名字。
柳蓮二第一時間否決了兩人在交往的可能性。兩方他都有接觸,明顯不是異性間的暧昧氛圍,态度也是普通朋友。理智上來說光憑這樣并不值得武斷定論,但包含了私情後明顯已經影響了個人判斷,他主觀地也不希望事情發生。
如果面對的是尚且需要謹慎小心,以免舉措進攻性太強而吓到的宮崎亞希,自然會用更隐晦的方式套話。但現在是對話的是好友,他選擇直接提問。
“亞希。”柳蓮二平靜地讀了一遍這個發音。“你們稱呼變成名字了。”
“我們今年是第二次做同桌,而且相處很融洽。”幸村精市苦笑了一下,“這個說法感覺有點容易讓人誤會,不過暫時沒想到更好的形容方式。只是普通朋友意義上的親近稱呼。”
好友的态度很坦然。
——但這才是最壞的情況。即使是這樣,自己也難以控制嫉妒滋生。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要在意宮崎亞希,而且并不是能用“青春期”的占有欲和情緒不穩定來解釋的。
事态到第二天更顯嚴重。
三個人的午飯時間,好友代同桌幫忙帶話:“宮崎說上次你問的借閱中的書現在還回來了,今天就可以去登記。”
柳蓮二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常态:“……我下午會去圖書館借的,麻煩你和宮崎費心了。”
實在是一目了然。
幸村精市觀察到他的動作,忍不住笑着這麽想。
“雖然昨天嘗試了一下,但果然和她互稱名字大概就像赤也終于願意遵紀守法按時上課不遲到那麽難以讓人适應吧。現在放心了?”
……柳蓮二很像裝作一概不知。
神之子敏銳的觀察力實在讓他這個球場上不畏被計算的人也深感敬佩。
“什麽時候?”他并不會頻繁和他人提起宮崎亞希,在關系和她熟絡些的這位好友面前也僅停留在借還書的交流上。
“也對,畢竟蓮二看不見自己的樣子。”幸村精市把筷子搭在飯盒蓋上,“昨天我叫她名字的時候,如果人的眼神可以實質化,大概當場已經被你千刀萬剮了吧。”
“……很明顯嗎?”雖然有預感會被身邊的少數人察覺,但過□□速了。
“這個嘛,”他笑了一下,把話題抛給在場的另一個人:“真田,你覺得呢?”
從剛才開始一句未出恨不得将自己隐身的真田弦一郎,在委婉地表示和違背現實捏造中選擇了實話實說。
“我們昨天一起去圖書館的時候,宮崎同學不在。”
“前臺有自助登記表,但你臨時決定多找幾本,剛好等到她回來才去借閱。”
抛出這個話題的人給不加點評單純回憶的正直委員長補充:“嗯,就是蓮二硬找借口磨到宮崎出現,然後制造巧遇的意思。”
“……”盡管聽起來很像狡辯,他還是決定給自己的無辜被蓋上心機帽子解釋幾句:“不,我确實是花了點時間找需要的書,宮崎只是巧合。”
“但是現在很動搖是真的吧?”幸村精市說,“從剛才開始說話風格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了。正常狀态下的你應該會說‘遇見宮崎是80.32%的意外造成,45.33%是預料到的可能事件’這樣……啊,概率是我随便說的,不用特地糾正我哦。”
“——”柳蓮二相當無奈地笑了:“雖然現在是既成事實,但你這麽步步緊逼也很出乎我的意料。”
“因為很關心好友和重要部員之間的感情狀況嘛。”貼心部長的臉上一大半都寫着“八卦”,剩下小部分貼着“看戲”,最後只剩嘴巴那部分是“關心”。
“我的建議是,抓緊時機。你不說的話,宮崎自己是不會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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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被給予了主動進攻的建議,但執行起來卻不容易。
一方面源于他還沒有理清自己的想法。對宮崎亞希到底是什麽态度?如果僅僅是因為優秀的同齡人而滋生的好感,那每一次涉及到她就難以自控的動搖似乎不能用這樣局限的感情來解釋。
所幸宮崎亞希雖然受歡迎,但不僅她本人毫無自覺,連實際上真的成功的人都不存在。
就像小林那次一樣,每當有異性帶着其他意圖靠近她時,如果沒有自己或者幸村有事來找她,也會出現其它偶然事件來終止對話。
有些事情太過湊巧,總覺得像是被誰刻意安排好的。
比如說剛說了幾句話要告白的男方突然被老師叫走,然後告知找錯人了。或者剛說到重點就以一種怪異的姿勢自己離開教室。
……就好像在被看不見的人操縱着似的。
另一方面則是歸于話題的中心人物。
“柳君,今天是要借這本嗎?”去圖書館的時候,預計要找的書已經被擺在了前臺。
“你是特意聽到了然後記住的嗎”——這種自作多情又打草驚蛇的話肯定不能說,他邊填寫借閱卡邊在思考怎樣回複會更平常,宮崎亞希自行解釋了她的行為。
“我是今天聽幸村提到你在看的書所以留意了下……這只筆墨不夠了。”話音落下,他眼前出現了一只水性筆。“不介意的話,請用我的吧。”
“謝謝。”
柳蓮二沉默着注視她把筆放在他攤開的手上,離開的時候指尖掃過掌心,像被幼貓撓了似地又輕又癢。
她的手很小。
他在姓名一欄填上自己的名字。
聽幸村提到——是什麽情況下提到的?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和別人都會說些什麽、又是怎樣提起他的?
書名的最後一筆寫完,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沒有馬上移開手,在心裏默數。
宮崎亞希三秒後會來收卡的概率是98.44%。三、二……
在數到一之前,坐在臺後的人就已經行動了。
“……不好意思。”她小聲地道歉。
“沒關系。”
明明會碰到是預想中的事情,但真的發生時,連推測的人自身也動搖了。
基于數據得到的已知事實,對方會做出什麽反應、說的話都在柳蓮二計劃之內。但情感是不受理論控制的,他會萌生的想法、宮崎亞希的情緒變化都是更難預測的事情。
從圖書館到社團的路上,她眼神飄忽,低着頭不自然地撥動頭發時露出紅透的耳尖的畫面,和吞吐着道歉的聲音不停地回放。
……宮崎亞希會喜歡柳蓮二,是事實而非自作多情的概率。
那個數字,要多少才可以被認為是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