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火燎一般燒起來。酒氣在唇齒間來回滌蕩,雜着越來越濁重的喘息,燙得要命。
趁着沉迷之間,黛玉在身下四處摸索,正好摸到那根绾頭的簪子,指尖攀上他清削的肩膀,她連想都不想,用盡了全力狠命紮下去。肩窩上微微一痛,轉眼便沁出蠶豆大的血珠子,水溶猛然抽了口涼氣,可他只是咬牙忍着,一下、兩下……直到她精疲力竭地松了手,慢慢地,從他臂懷裏溜下去。
“好了,你再這樣,趕明兒我真要看太醫了。”
水溶撫着她的頭發,如同溫言撫慰着一個孩子。黛玉伏在他胸膛上,動也不動,眼角忽然沁出淚,終于滾滾地落下來。她現在倒是不常哭了,偶然半夜醒來,望着檐下如注的雨逐漸出神。那些驚悸的夢,卻一直沒有斷過,夢裏總還是以前的情境,放風筝、餞青神、占花名兒,只有寶玉那陰沉如雲的臉,越發看不清了。
水溶俯下頭,去吻她皎潔的額角,清淺紊亂的呼吸,在耳畔不斷放大,她這次沒有躲,甚至迎上去纏住他的脖子,像兩個同病膏肓的人,再難抵擋最後那一夜溫存。
叮,極輕的一聲脆響,那支染了血的金钿簪子,終于從攥緊的手心,滑脫到地上。
很久很久以後,天色不勝慵懶地亮起來,鵝毛般的絮子掠過窗角,下雪了。
聽着外頭怒號的風,黛玉睜開了眼,仰面是蘇枋色的平紗帳頂,她就那麽躺着,帳子吊起了一半,簾鈎在視野裏泛起蜜金的光。這屋裏太靜了,靜的有些發堵,連呼吸都淺得聽不見。
一雙颀瘦的手臂擁過來,帶着熱涔涔的汗意,将她整個人攬在懷裏。那樣輕柔的力氣,像是害怕箍疼了她,只是松松地圈在身側。她動了一下,不耐煩地從他懷裏掙出來,依舊翻身欲睡。
“怎麽了?這又哪裏不舒服?”靜過片刻,耳邊的聲音低低問道。
她疏懶地閉着眼,對他道:“沒什麽,想是我畏寒的毛病又犯了。”
“哦,你既有這個病根怎麽不早說?”水溶明知是她扯謊,也不計較,想了一想道,“這裏太冷,斷不能再住了。明兒讓人把萼綠館掃出來,那邊清淨人又少,過些日子梅花就打苞了,更何況……”他不覺一笑,嘴唇觸到她的耳鬓,無限愛憐地蹭了蹭,“更何況離我近些,也好天天去看你,你說可好?”
黛玉蹙起秀眉,驟然覺得頸根上有點發麻,仿佛還殘留着他咬齧過的痕跡。他的臉孔離得那樣近,幾乎要壓上她欲啓的唇,一滴汗迫不及待地匝過來,象條膩滑的小蛇,在她臉上淡淡洇開。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還不等答複他,唇舌又欲生欲死的糾纏起來。
雪下得瘋了,滿室清寒如許,如遍地的月光,澎湃的風撲在隔窗上,卷挾着無數冰花,發出嗚嗚聲響,亦像是獸物喉嚨中壓抑已久的痛吟。
映着莽莽雪色,天地都覆了一層蕭瑟,牆頭那枝初綻的小寒梅,在幽影深處吐着芳氣。等一切靜下來,水溶慢慢擡起身,拾起衣裳披在肩上,回頭看她橫卧在青紗帳裏,黑鴉鴉的秀發在荷葉枕上鋪開,似乎睡得正酣。
他拈起一縷烏發來,在指間繞了繞,突然止不住地想: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
這念頭讓他慵淡的笑起來,轉眼又覺得荒唐至極,也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便抛在了腦後。等他推門出去,黛玉停了好一會,才遲緩的扶着床緣坐起。昨天那支簪子還在,她順手捋了捋松散的頭發,用力绾緊了,不防卻滾下兩行熱騰騰的淚。
只要寶玉不死,拿什麽換都是值得的,對麽……
這樣安慰似的想着,她一面揩拭了濕潤的眼角,心裏才覺得好受點。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這粽子遲了點,可還是個肉粽子嘛……
大家別問我是去南非還是去北極,總之是坐船去了~
仰天長嘯三聲,俺是邊打雞血邊擦鼻血,這是河蟹號飛船,大家旅途愉快~
☆、廿壹
一連三天,大雪下得又密又急,正值臘月當季,當真落如席蓋大小。羅氏命人掃出東邊的萼綠館,另僻了幾間山房給黛玉閑用。
這萼綠館原是水溶少年時候,讀書養靜的地方,雖說不大,也是三四進的宅院。裏頭廳堂暖閣一應俱全,格局相當工巧,毫不見富貴人家的鋪陳之氣。
不懂的人只當王府清簡慣了,背地裏笑話的也有,他們哪知道單那假山嶂子的石頭,就是當年徽宋營建艮岳所用的花石崗,花了大價錢,不惜從湖廣兩地千裏迢迢的運來。更別提園裏成山成海的白梅樹,都是江寧巡撫從孫陵崗上選的老梅,拿運夫的話說,那銀錠子就跟活水一樣嘩啦啦的,轉眼都不知道流到哪去了。
“夫人你說說,哪裏的梅樹不一樣?非要花這麽多冤枉錢,可給折騰死人了。”管花圃的婆子将黛玉領進來,引着她過了穿山游廊,拐過三四道彎兒,迎面一排水磨青牆。隔着牆上的磚眼,遠遠可見圃裏花開得正盛,郁香撲鼻,只覺得寒徹沁骨,渾身頓時涼生生的。
“依我說市面上香料缺的利害,種些薔薇月季,賣到鋪子裏也值幾個錢。再不然,種個大槐樹,咱們夏天裏還好乘涼呢。不知道爺是怎麽想的,專揀這難伺候的養,一年也就盼這幾天看頭……”
“論理梅花是不好養,”黛玉折了一枝,用帕子墊着花苞,低頭嗅了嗅,“不過我看着好,費點兒功夫也不值什麽。”
那婆子聽罷了,只管抿着嘴笑:“嗳呦呦,夫人到底是富貴人,哪清楚這裏的門道。我瞧它顏色淺,味兒也不大好,不如那些馬郁蘭、百裏香,隔着大老遠都聞的見。”
紫鵑一聽就笑,道:“這位嬷嬷,你不曉得香也分君子和小人?茉莉味道大,比佛手可差遠了。俗話說真酒無苦,真水無香,這梅花兒的好處,偏就在有意無意之間。”
“可了不得了,少夫人調養出來的人,到底不一樣,紫哥兒跟着你們主子,沒少讀好書吧?”
紫鵑不好應她的話,倒不好意思起來:“嬷嬷別笑話我,不過是常聽姑娘念的,我心裏頭羨慕,跟着學學舌罷了。
“哪裏是笑話,我們這些粗人,成日家和鋤頭打交道,想學還學不來咧。只是這花兒寵得也太嬌了,慣的越發難伺候,你看它病怏怏的,杆子不直苞兒也弱,一點風都禁不得,怕是挨不到開春,早早就謝光了。”婆子一面唠叨着,一面将階上的積雪掃開。
黛玉本不說什麽,聽了這話,便停下腳步道:“那也看什麽人伺候了,這病梅是有緣故的,‘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你們只管養着它,卻不懂它的好處,憑什麽叫它白白開了一冬,倒讓你們取樂兒?”
那婆子早聽過她素日的性情,不是好相與的,悶着頭繼續掃雪,也不敢再插嘴。
紫鵑忙上來解圍,為她打起簾子道:“姑娘,別光顧着說話,仔細腳下滑了。”
順着臺階走上來,黛玉揭去披巾,一手拂開撲面來的落花。花瓣只有指甲蓋那般大,輕薄如吹粉,混在白茫茫的雪簾裏,倒是難辨出真假。
進了堂屋,炭盆生得極旺,鋪了條大火炕似的,滿屋子哔哔剝剝的輕響。黛玉解了鬥篷,裏面只裹了件銀狐坎肩,素色窄腰短襖,稀疏的雪影映在袖襟上,襯得越像是半透青的霜花。她站在那裏,也不急着坐,只是先試着看了看,四處環顧了一遍。
這房裏還真安靜,應着窗外不斷狂撼的風,仿佛隔絕在整個世間之外。想這天氣,攏着火盆,折幾枝梅花,來上三兩杯熱騰騰的小酒,是何等賞心樂事?不知道這屋子的主人,當年寒窗讀書的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光景?
她搖頭笑了笑,在東壁的炕桌前坐下,等丫頭們過來沏茶。
“你們王爺上哪去了?”
“夫人還不知道吧,臘月裏正是冬狩的好日子,前幾天馮大爺來,吵着要去鐵網山上打圍,今兒早備了馬車,沒等天明人就走了。”丫頭捧着一只如意蓋碗,端端正正的跪在跟前,“王爺臨走前說了,遣奴婢過來服侍,夫人有什麽吩咐,只管告訴燼香便是。”
黛玉接了茶在手,卻不喝,只當手爐暖着:“大冷的天兒,他可真有閑工夫,也不怕凍出病來。”
燼香撲哧一樂,像撞見什麽好笑的趣事般,捂着嘴道:“王爺還怕夫人病了呢,這不才叫人做了兩套猞猁裘,說是天寒了,總得有個替換。”
“我的衣裳都是才添補的,這會子又送什麽?你們誰想要,盡管拿了穿去。”
“哪兒的話,我們可不敢要,王妃過門那年冬天,也只給賜了件青貂的。要真比起來,王爺對夫人的恩寵可算是前所未有了。”
黛玉并沒有答話,轉頭面朝着窗外,雪絮撣在芭蕉形的幅扇上,不由嘆了口氣。
就聽“嗚嘎”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撲棱棱飛了下來,落在對面的金廊架上。她本想着心事,不防給吓了一跳,适才看清楚是只鳥兒。正好紫鵑撥了簾幄進來,一眼看見那在廊下挂的架子,越看越眼熟,恍然間悟過來:“姑娘你瞧,那不是咱們養的大鹦哥嗎?”
“嗯?”黛玉放下手裏的茶盞,也疾步走過去,兩人面面相觑的望了一眼,都有些說不清的疑惑。那只虎皮鹦鹉低頭銜着水缸,飲啜了兩口,忽然嘆起氣來:“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哎呦,這可不會錯了。”紫鵑喜得拍手笑起來,“我說丢不了,姑娘非不信,為這扁毛畜生還擔了半年的心。”
“是誰帶它來的?”黛玉撫着那鹦哥的翎毛,回過神來,也忍不住露出喜色。
燼香摘下架子來,從碟裏抓了兩把葵花籽,一顆一顆逗着它玩。喂了半天,她才轉過頭說:“還能有誰,不知道王爺從哪弄來的,聽見它還會背什麽濕啊幹的,越發跟得了鳳凰一樣。本來腿都折了,我看養不活,勸他買只花牡丹來養,爺說什麽都不肯,還罵我偷懶兒,這好好歹歹喂了半年,總算活過來啦。”
紫鵑想了一想,方才笑道:“是了,那天亂哄哄的,到處都是官兵,保不準真讓人給踩傷了。後來我托人去□□館,尋了兩遍也沒找見。”
“我說呢,原來是替夫人養的。”燼香也跟着笑起來,“都說愛屋及烏,今天可算長見識了。”
黛玉只是笑笑,待要說什麽,反而說不出話來,她低頭想了想,伸手去解鹦鹉腳爪上的鎖鏈,那明晃晃的金珞圈,像許多個連環套,一環套着一環,剪不斷理還亂。
“他這個人,倒是真有心。”黛玉淡淡說了句,輕得如同耳語一般,燼香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她低聲道,“回去給你們爺說,勞他費心了。”
你也不必這樣費盡心思,我承你的情,就是了。
西去京畿二十裏,便是鐵網山。路上風雪無阻,車馬走得還算順暢。駕轅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頭頂扣着皮绔帽,一張紫棠色的方闊臉,被風吹得有點發青。他原是獵戶出身,對這條山道摸得十分熟,可眼下看來,并不像是去鐵網山的路。
“嗳,老哥兒。”他推了推身旁的侍從,那人睡得迷迷登登,勉強睜開半只眼。
“咱們這是上哪裏去?我琢磨着,咋不像去打圍……”
那人趕緊掩住他的嘴,四下裏看了看,幸好沒多少人在意。“噓!你別大聲吆喝,成不成? 正經辦好這趟差事,自然少不了你的賞,問那麽多幹啥。”
駕轅的是個老實人,聽他這樣說,也讪讪地沒好意思。
“實話告訴你也無妨。”那人猶豫了半天,忽然又冒上來一句,“這事不可讓人知道,你想想,王爺那樣的身子骨,哪經得起折騰,不過打着圍獵的旗號,好出城辦事罷了。”
駕轅的不經意“哦”了一聲,怕他賣關子,忙取出旱煙遞過去。那人接了煙袋,一面悠閑的抽着,一面豎起兩根指頭,在他眼前比劃道:“還不是為了這個主兒,咱們爺的新寵,正是賈府裏頭寶二爺的妹子,眼下就快問斬了,說什麽也要來獄神廟走一遭,才好回去交差不是。”
“獄……獄神廟,聽說這兩天鼠疫鬧得正兇,去了不怕忌諱?”
“忌諱?”那人嘿嘿笑了兩聲,說,“你有本事也去吹吹枕頭風,看王爺聽不聽你的,別說鼠疫,就是滾刀山下火海,這趟差你也跑不了。”
駕轅的馬上縮了脖子,只裝作沒聽見,再不敢問長問短了。
又走了不多時,忽聽見前頭人喊馬嘶,仿佛被什麽堵住了去路。車內的男子挑起簾幄,低聲問道:“方伯,怎麽回事?”
侍從張望了一下,悄然湊到窗邊說:“爺莫驚,前頭鬧鼠疫呢,路上躺了個把死人,不礙事的。”
車內沉思片刻,依舊放下青綢簾子,吩咐道:“且過去看看。”
車駕辘辘前行,馬蹄陷進了雪漿裏,又結了凍,每一步都委實難走。随着路途颠簸,車上的銮鈴飄搖不定,撞出清碎的聲響,轉眼淹沒在隆隆鐵蹄之下。風吼的更烈了,吹得飛砂走石,一時間天色慘淡,迷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到了蘆根橋前,馬夫恭敬的匍匐在地,早有人打起簾子,扶着車內的男子下來。方伯偷偷窺了一眼,只見男子披着黑貂鬥篷,想是怕冷的緣故,從頭裹到腳面,露出小半抹側臉的輪廓,因此更添了些神秘意味。
馮子英拍馬過來,兜住了缰繩道:“算了吧,死人污穢,別讓王爺沾了晦氣。”
“活人都不怕,死人有什麽可懼的。”水溶掀開風帽,撣了撣身上的冰渣雪屑,風有些急大,圍在他頸間的貂毛瑟瑟抖動,誰知道方伯眼尖,一不留神就發現他耳後有傷,仔細看了,竟是排細密碎小的牙印,分明像女子咬下的。
方伯也吃驚不少,想到那些傳聞韻事,他還是沒忍住,悄沒聲息的笑了一下。
“不好了王爺,前頭起火了,看架勢怕是要燒人呢。”韓琦策馬追上來,水溶臉色微變,勉強按耐了一下脾氣,拉住他的籠頭說:“你過去看看,別叫他們亂來,這幫人越來越有出息了!”
韓琦答應着,揚鞭直奔過去,馮子英等人緊随其後,走了沒多久,果然見雪地裏駕着柴禾,烏煙滾滾,鋪天蓋地的火光撲到面上,逼得人不自覺往後退。兩個皂隸打扮的人,擡着一卷破草席,正預備往火窩裏送。
“慢着。”水溶喊住他們,已是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了跟前。那兩個皂隸沒緩過神,手裏的草席“噗咚”落到地上,裏面裹得死屍順勢滾了出來。拂開她臉上的亂發,那是張極為年輕的面孔,杏腮濃眉,死不瞑目地眼中,隐隐還透着生前那股子娥眉相嫉的勁兒。
馮子英“啊”了一聲,忍住喉頭惡心的嘔感,半天才說:“是……琏二嫂子吧?”
皂隸看他們衣着顯貴,便知道不似凡俗,連忙哈了哈腰,滿臉賠笑道:“爺們別插手,髒。”
“她也是鬧鼠疫死的?”韓琦捏着鼻子看了一眼,大氣都不敢出。
“可不是,也不知哪個死鬼害得,一染就染了一群,偏輪到她倒黴,大年下的就死了。”
水溶情不自禁地皺起眉,打斷了他的話:“那賈府的男丁呢,現在關押在何處?”
“呃,這個嘛。”皂隸不由生了三分警覺,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水溶心裏正急,哪肯跟他打牙纏,伸手就要扯腰間的玉穗子。馮子英暗暗拉了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王爺怎麽糊塗了?”
水溶透了口氣,慢慢放緩語氣道:“那你說,人在哪裏?”
那皂隸本還磨蹭,擡頭看見韓琦一震胳膊,亮出鞘裏明煌煌的刀刃,也吓慌了神兒,撲嗵跪到地下磕頭:“爺饒命,奴才也不大清楚,只聽說獄神廟裏害了場大病,差不多都死絕了。賈家那幾位大爺,上了年歲,挪到大理寺關着,只留了一個十□□的小哥兒,模樣挺俊俏,管他叫……叫什麽寶金寶玉,奴才也記不清了。”
聽到這話,衆人懸了多時的心,才放回肚裏。馮子英掏出只金錠子,在手裏掂了掂:“說的好,我們主子賞你的,你要敢漏出去半個字……”
“爺就把我舌頭撅了。”皂隸咧嘴一笑,露出口雪亮的牙。沒料到他是這種憊懶性格,馮子英也逗得笑了,在他屁股上狠踹一腳:“還嚼什麽蛆,快滾到前頭帶路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對JJ無語啊,“調 教”都不讓說,我這不是調 教 S M 文啦~~~~(>_<)~~~~
“萼綠”應該叫綠萼,因為綠萼梅就是白梅,我開始看錯了,索性将錯就錯。
這章依然雞肋,如果大家不過瘾,我明天再補一點。關于黛玉是否愛水溶,我想聰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感情這事兒也說不準的很,讓一個官宦小姐給人做妾,她肯定覺得委屈。
就“納妾”這個問題,我專門請教過老一輩的人,據說清代妾進門要給夫人下跪、敬茶,所以慈禧和她兒媳婦吵架,阿魯特皇後就拿她婆婆是小妾說事,可把慈禧給氣的……
我可不願看林MM卑躬屈膝的給人敬茶,不如略了省事。
聽說新紅樓9月才上映,燒紅大師真會吊人胃口~
☆、廿貳
方伯有些憂心的看了一眼,地上橫屍的女子,又向水溶附耳說了兩句什麽。
水溶半晌無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頭道:“也好,燒了罷。”
火借風勢,轉眼間就像澆了烈酒是的,瘋了般蔓延開來,一直迤逦到天之盡頭。灼人的熱浪撲在面上,帶着凜凜銳意,在這寒冬臘月裏,竟有一股莫名的凄涼湧上心頭。雪片在空中打着轉兒,急蝗落箭一般,無休無止的下着。隔着雪幕,水溶看見火海中的屍首腐化焦黑,一點點吹成灰燼,更襯得他蒼白之極的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心思。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迎面就來了輛青篷車,馮紫英渾身一震,抖擻了精神,稍稍挽住馬缰道:“柳兄弟來了。”水溶立刻會意,起身撣了撣衣襟,卻是不肯多言。
車駕遠遠行駛過來,到了跟前,把那湖绉簾子一掀,徑自跳出個人來。韓琦是個急性子,先在他胸口捶了兩拳,說:“怎麽才來,大事都讓你耽誤了。”
柳湘蓮揭掉裹頭的油布,微微笑道:“哪兒的話,王爺的事,累死了我也不敢耽擱。”
“好了,別光顧着貧嘴,讓你找的人帶來了麽?”
“帶來了。”柳湘蓮收住唇畔的笑意,側身撩開簾子的一角,只見車廂的暗門裏,隐約藏了個人,黑暗中辨不清他的容貌,肯定是個少年男子無疑。水溶借着火燭照了照,粗粗打量了一遍,滿意的笑道:“雖不很像,模樣身段也有七八分的肖似,倒是難為你了。”
柳湘蓮趁人不備,悄悄附到他耳邊說:“這已經是最好的了,王爺你也知道,想在刑部大牢裏找一個像樣的死囚,又有幾分寶玉影子的,實在難于登天。好在他得了肺痨,家裏老子娘都等着混口飯吃,我好說歹說,這才讓他勉強應承下來。”
水溶點點頭,似乎躊躇了一下,守在旁邊的馮紫英環顧左右,有些不耐煩催促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約了賈芸倪二,叫他們在獄神廟外頭守着,只等到午時換崗,正好混進去。”
衆人聽他說得極為在理,也都不再啰嗦。眼下已經快到午時了,趁着獄卒們吃飯的空缺,便是個絕佳的機會。匆匆趕到獄神廟,賈芸和倪二早就侯在那裏,兩人冒着鵝毛般的大雪,來回踱着步子,想是凍得久了,偶爾呵出一口氣來暖了暖手。
車馬剛到門口,他們就從那清脆的鸾鈴聲中分辨出來,忙要跪下行禮。水溶就勢攔住:“不用了,知道我最煩這個,這會子人來人往的,給人看見了反不好。”
賈芸拱了拱手,也不跟他提什麽客套,大大方方的開口道:“都準備妥了,就是那典獄官十分難纏,恐怕要借王爺的腰牌一用。”
水溶解了玉穗子說:“今天走得急,也沒帶什麽像樣的物件,這是聖上親賜的,你看合不合用?”
“這個……”賈芸略微有些吃驚,想這禦賜的寶貝掂在手裏,似乎不知怎麽辦是好。水溶看着他錯愕的神情笑了笑,卻是滿不在意:“我都信得過你,你倒信不過自己麽?”
話音未落,就聽到“咣啷”一聲脆響,什麽瓦罐被砸的粉碎,随之傳來的女子尖叫也打破了寧靜。引得衆人不由一怔,還沒等反應過來,賈芸已經往哭叫的方向奔了去。
越過巷子裏的暗門,又拐進一個東西穿堂,迎面見個紅裙女子打門裏摔出來,滾的滿臉紫青,頭發散得不成樣子。獄吏們呼喝着搶上前來,舉起了殺威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暴打。
那女子被逼到絕處,像只受了驚的兔子,渾然不知道該往哪裏鑽。她那樣嬌弱的身軀,怎經得起棒杖之苦,一下子就打得兩眼發黑。獄吏看她是女兒家,到底存了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并不實心想打。她掙紮着支起胳臂,抓住那人的下擺,哭求道:“求求你們,讓我見二爺一面吧,妾身就是死了,也算盡了本分。”,
“呸!”獄吏獰笑着啐到她臉上,“他算哪門子的爺,也配——你這樣的小娘們伺候?”
“你幹什麽?”賈芸轉過神來,反手拎着那人的領子吼道。女子搶上來想要阻攔,死死抱着他的胳臂,不停地央求道:“算了吧……”賈芸被她拘的不能動彈,力氣漸漸松下來,只管喘着粗氣問:“紅兒,這是怎麽回事?”
小紅将臉埋在帕子裏,哭聲益發凄慘:“二奶奶她……沒啦!我好歹伺候她這些年,到底也沒趕上最後一眼……二爺……二爺受那麽多苦,怕是不中用了……”
“瞎說什麽?”賈芸忙捂上她的嘴,湊向她耳邊悄聲道,“寶叔好好的,怎見得不中用。你看連北府的靜王爺都來了,還不過去請個安?”
那些獄吏本還滿不服氣,架不住韓琦等人的連聲喝斥,只好在鼻腔裏哼了聲,老大不樂意的退開。小紅跟在賈芸背後抹眼淚,突然見來了這麽多人,一時羞得直往後躲,臉上騰地紅了。
“來,還不快磕頭。”賈芸使了個眼色,将她怯生生的推到水溶身前,賠笑道,“王爺也別見怪,寒門小戶的沒見過什麽世面,膽子小慣了。”
“芸哥兒何時娶的親?辦喜事也不說一聲,還怕我們吃你的酒啊……”
“韓大爺言重了。”賈芸忙擺手,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她從前是寶叔房裏的人,在怡紅院待過兩年,後來被人伢子賣了,我拿錢為她贖了身,她也無以為報,這就跟了小人。”
“噢,那真是恭喜了。”水溶說着笑了笑,心裏卻有些不痛快。算起來,賈門覆敗也不過半年的光景,這其間成全了多少人,再過上幾十年,等到子行膝下兒孫滿堂,想起這段荒唐的歲月,是否真該慶幸呢。人生百年如流電,在這十丈紅塵之中,能像普通百姓那樣,過着平安喜樂的日子,未嘗不是件好事。可許多事情,不是想選就選得了的。
比如他不想娶的人,偏偏就娶了,真正想要的人,好像永遠也要不到。
小紅恭恭敬敬的叩了頭,趁他不注意,暗地裏偷窺了一眼。只這麽一眼,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長眉挑着丹鳳眼,一對翦水瞳修長雅致,越發襯得面姣似玉。都說寶玉長得齊整,賈芸也是個萬裏挑一的,怎麽放他跟前卻矮了大半截。相貌還在其次,那通身的雍容氣派,萬萬也沒有人學得來。
這麽想着,她又有些窘迫起來,在那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低頭絞着手帕。心內暗暗想道,也不知那北靜王妃上輩子燒的什麽香,修得這樣好的福氣。倒是自己争來争去,不過随便找個人嫁了,成天靠着那點辛苦錢活過,真是天上地下沒得比呀。
這一想,她又覺得不甘心,便壯着膽子再看了水溶一眼,只見他秀拔的影子,像随風不時飄過的殘焰,在初融的雪光下淡得快要化了。
“還有件事情,我老覺着蹊跷。”賈芸頓了一下,道:“說也巧了,我領她回來那天,見寶叔房裏的襲人也被買了去,聽說後來進了忠順府,忠順王看着喜歡,做主把她配給祺官了。”
“哦?我不知道玉涵有這本事。”水溶眉頭一皺,低頭就笑了起來,“也難怪,到底是長大了,知道要成家,倒比跟着我強的多。改天備好厚禮送過去,算是喜酒的份子錢。”
韓琦搖搖頭道:“留他在忠順王身邊,日子長了,終究是不妥。不如王爺想想法子,多說點好話,還讓他回來算了……”
“說甚麽好話?”水溶不容情面的打斷他,“他要是還有良心,就不該跟旁人合計起來害我,忠順王這老狐貍……想必又設了什麽套子,等着我鑽呢,且走着瞧吧。”
韓琦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被馮紫英暗中頓住了衣角,他雖然性子急躁,可見事還是很明白,當下也不再多說了。正在這尴尬時刻,典獄官忽然疾步走過來,一路小跑着跪到水溶腳下,手裏捧着那玉穗子,高舉過頂:“不知千歲駕臨,卑職有失遠迎,罪該萬死。”
水溶看了方伯一眼,示意他收起來,又轉頭對典獄官說:“你知道罪該萬死,還縱容手下差役強辱民女,仗勢欺人?看來這官兒,你也做得不耐煩了。”
典獄官吓得腿腳發軟,結結巴巴地說:“小人……小人……”
“也罷了。”水溶擡手止住他的話聲,“念你是初犯,姑且饒了你。本王今天來看一位故人,若你眼裏還有我,就快去取鑰來。”
“這……恐怕不合規矩吧。”典獄官擦了一把汗,“不是小人不開,沒有朝廷的正經文書,誰也擔待不起。再者說,裏頭正鬧鼠疫呢,別給王爺過了病氣……”
“啰裏八嗦的,讓你開就開,哪兒來那麽多廢話?”韓琦說着,已經當胸踹了他一腳。這窩心腳當真管用,典獄官忙不疊答應着,連滾帶爬去取鑰匙了。
衆人見狀,均露出個“大功告成”的微笑。只有柳湘蓮沒有笑,轉頭再望向水溶,發現他也是一樣的神情沉重。柳湘蓮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一會兒見了寶玉,好好跟他說,千萬別傷他的臉面……”
水溶本來正為這事煩心,悵然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推開獄神廟的鐵欄,一陣陰氣自幽深的過道撲面而來,衆人不由縮緊脖子。順着臺階下去,過道兩旁又狹又窄,也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牆上赭紅色的壁畫,已經剝落了差不多。方伯跟在後頭,大着膽子瞧了一眼,只見牆上亂糟糟的,有紅衣捉鬼的鐘馗,有青面獠牙的夜叉。任他向來不信什麽陰司報應的人,此刻見了,也冒出一頭冷汗。
“姓賈的,有人來找你了。”獄吏下開鎖子,向裏頭喊了一聲。
地上鋪着幹草,有人歪歪倒倒蜷在火塘邊上,用破席遮了臉,也看不出來是睡是醒。水溶站在牢門外頭,忽然停了那麽一刻,他不是不想看,是真的害怕了。他不知道越過眼前這道門檻,自己會說出什麽話來。
“要不,王爺覺着為難就不去了。”馮紫英看他撐在鐵欄上的手,悄聲無息的收緊。
“不,不關你們的事,還是我自己來。”水溶定了定神,擡起腳步慢慢向牢裏走去。
牆角的人聽見動靜,懶洋洋翻了個身,似乎這世間的一切,已經讓他提不起興趣。窗戶還開着,鵝毛般的雪絮子破空而入,打在他睫毛上,濕涔涔的化開了。無奈這裏沒有生火,才站了一會兒,便覺得寒不可禁。
“你是……”那地上的男子擡起頭來,眼中神光渙散。
水溶心中一動,扶着他的肩頭問:“寶玉,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你是?”男子看了他幾眼,覺得有些面熟,很久之後才費勁的弄清楚他是誰,“是王爺呀,沒錯,王爺終于來看我了……哈哈……”
衆人被他笑得發慌,心裏更沒了底,水溶在他身前蹲下來,脫了自己的貂皮大氅,為他披在外衣上。黑貂皮油亮如緞的光澤,一時讓寶玉暖和起來,他還嫌不夠,恨不得整張臉都埋到大毛出鋒裏。
“餓了吧?不要緊,等吃飽飯就不冷了。”水溶看着心疼,命人打熱水來給他擦洗,又叫方伯把食盒提過來,一層層打開。盒裏都是些家常小菜,火腿炖肘子、油鹽炒的枸杞芽兒、酒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