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12)

借口,朝萼綠館來。

昨天夤夜被召進宮,一晚上沒回來,他心裏惦着黛玉,怕她等的急了生氣,所以忍不住轉過來看看。

午後驕陽似火,遠遠看到一樹海棠初綻,從旁邊高高的朱牆上攀出來。正逢花期絢爛的時節,蟬聲陣陣入耳,風一吹,滿目亂紅飛渡,在這僻靜的小院中,美得令人窒息。

走到萼綠館的廂房外,他忽然停下腳步,隔着茶煙色的紗窗,就聽見裏頭有聲音傳來,隐約不太清楚。

“現在做夾襖也太早了,小孩兒家,哪穿得了這個。”

“不早了,等這一個夏天過完,天就涼了,正好接上。”

“我倒不明白了,這府裏手巧的人多得是,姑娘放着病不養,何必親自做這些針頭線腦的小東西?”

“你不懂,那些人不是把袖子裁大了,就是把紐子縫歪了,哪有咱們自己來的放心……把籃裏的剪子遞給我,還有那一絞紅棉線。”

“哎——紅線沒有了,這裏有兩絞松花綠的行嗎?”

“也行,還過得去……待會兒他來了,先把這收起來,別讓他看見。”

水溶笑着掀開簾子,徑直走了進去:“做什麽好東西,讓我也瞧瞧。”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沒料到他來得這樣及時,正逮了個措手不及。屋裏的兩人擡起頭來,登時手忙腳亂,把趕制的東西往背後藏,結果一個不留心,帶翻了籃子,針線布頭滾了滿地。

“你怎麽來了?”黛玉反翦着雙手,神色慌張,仿佛頗為不自然。

水溶瞧見她神色不對,故意走過去,探頭往她背後看了看:“什麽好東西,也值得偷偷摸摸的,趁早拿出來!”

“沒什麽,就是兩塊沒繡完的布料,沒什麽好看的。”

黛玉往後縮了一下,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動。這般越是遮掩,就越是可疑,水溶索性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帶,硬是把那只藏着的手拉了過來。

他低下頭,這才看清她費力隐藏的,原來是一件小小的棉襖,只有巴掌那麽大,針腳十分細密,捏在手裏軟綿綿的,活像個可愛的小玩偶。

水溶瞟了她一眼,又俯下身,撿起地上的一只小虎頭鞋,端詳了片刻:“你倒是挺有心的,想起來做這個。”

黛玉臉更紅了,卻強裝着鎮定說:“反正也是閑着,我左右沒事,做一兩個玩兒。”

“哦。”水溶點了點頭,眉頭輕挑,“現在做這個,尚有點早吧?”

黛玉把臉一沉:“你不稀罕,那就算了。”說着賭氣奪過來,就要拿剪子鉸。水溶忙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将她帶到自己懷裏:“誰說我不稀罕?”

“你剛才明明就不稀罕。”黛玉掙了一下,沒有掙開,只好板着臉說,“反正我也是白效力,王爺眼頭那麽高,哪裏看得上。”

水溶瞧着她賭氣的模樣,忍不住失笑,細長的秀眼彎成一個弧度。低下頭,在她耳根輕輕一啄,那皓白如玉的耳垂,立刻燒成極薄的緋紅色。他無奈的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口是心非的毛病,以後一定得改了。”

這招倒果然管用,前一刻還不安份的她,頓時老實了不少。

“……我知道是早了點,不過算着日子,也就快到了。”黛玉被他抱在懷中,臉頰雖然滾燙,心裏卻是暖的,“這些小東西雖然不值什麽,交給別人做,總不如自己放心。我在家不常動針線,做壞了你可別嫌棄。”

等了半天,也聽不見那邊動靜,她便有些急了,再三追問之下,他才慢吞吞地道:“想讓我不嫌棄也容易,給那小家夥都做了,什麽時候才輪到我這個當爹的?”

黛玉被問得一怔,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水溶怕她不答應,又補上一句:“我随身帶的那個香囊沒了,就有勞你,幫為夫再做一個,好不好?”

“……”

“好不好?”

“嗯。”終究拗不過他,她低低應了聲,細如蚊蚋。

水溶笑逐顏開,再度擁她入懷,鼻尖擦過她的頭頂,聞着那一股淡淡發香,忽然間就覺得心滿意足。黛玉想起紫鵑還在,不由推了一下,想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快松手,讓人瞧見了,成什麽樣子。”

“你別害怕。”水溶緊緊箍着她,“人早都走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黛玉探頭越過他的肩膀,果然見四周靜悄悄的,哪還有半個人影。一時也不好說什麽,須臾垂下臉,發覺手中還揪着他的衣襟,卻沒有敢動彈。

只聽他溫和的說:“昨晚上,我想了你一整夜,真是着了魔障了。”

不提昨晚還好,一想起他昨晚宿在羅氏身邊,黛玉便微微一震,胸口似冰錐子紮了下,說不出的難受。呆了半晌,才撇給他一句:“是麽?我以為王爺在那邊,睡得很安穩呢。”

水溶被她說得一愣,皺起眉頭問:“什麽那邊?”

黛玉也怔怔道:“不是你遣人來傳話,說醉得厲害,不過來了麽?”

“這就奇了,我昨天被招進宮,一宿都沒回來,何來的機會酗酒?”水溶想了想,即刻就明白了過來,“定是有人在背後搬弄是非,你只管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查不出來便罷,查出來了,絕饒不了他。”

黛玉見他說破,稍稍放下心來:“沒有就沒有,我信你就是了,想必是丫鬟聽岔了,傳錯話也是有的。”

話雖然這樣說,水溶心裏卻十分的清楚,絕不可能是丫鬟的錯。這府裏向來規矩甚嚴,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讓她們傳錯,從而引起誤會。他低頭想了想,多少也猜到了一點,這陣子常到萼綠館來,定然是有人氣不過,才尋機挑撥。

想到此處頓時心裏發寒,默默将她用力攬緊,緊的不透氣:“以後別人說什麽,你都不準放在心上,聽懂了沒有?”

黛玉撫摸着他蹙緊的眉頭,似笑非笑:“你心裏若沒鬼,還怕別人說什麽?”

水溶正想接話,只覺得額角發脹,胸口的血氣逆轉上來,連連咳嗽個不停。他本來病就沒好利索,此時經她一激,更是雙唇顫動,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黛玉見他緊咬着嘴唇,強忍着縮成一團,忙随着他蹲下,連聲急問:“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橫豎是我不好,你……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咳咳……”水溶斷續地咳嗽着,揮開手,卻只管不說話,額上沁出了一層冷汗來。

急得黛玉差點落淚,搖着他的肩膀,慌忙問:“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啊?!我不是成心氣你的,你可別……別……”

話到嘴邊,硬生生将後頭的咽下去,仿佛剩下的有千鈞之重,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片刻過後,他的咳聲漸漸平複下來,身子卻不由往前一躬,攤開掌心,鮮血從指縫間溢出,沾濕了那纖長的不似男子的手。

他微微喘着氣,把染了血的手攤到她面前,用極弱的聲音說:“這會,你該信了吧?”

黛玉盯着那掌心的血漬,一時怃然出神,仿佛被刺中了要害,眼淚不争氣的滾滾落下,這樣軟弱。他的手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滑,滾燙的血,濺上了她的淚,化成絲絲擾擾的猩紅,似是含唇抹上了一點胭脂,那般頑豔地洇開。

“別哭,為了你這幾滴淚,我拚盡這一身的血……也算,值得了。”

黛玉握着他的手,緊緊地貼到自己臉頰上,仿佛再也不能放開。她哭得近乎失聲,反複說着:“你怎麽這樣傻,這樣傻……”

水溶揚起嘴角,似乎想笑,咬了咬牙,隔了很久說:“我并非你想象的那種好人,也做了很多……很多對不起你的錯事,指望有一天你知道了,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原諒我。”

“嗯。”她吃力的點頭,一句話就哽住了喉。原來人愛得深了,竟是這般癡傻,連自己的生死都可以棄之不顧。有如萬浪決堤的洪水,一旦傾了,就再沒有轉旋的餘地。

他忽然将她的臉扳起,吻就這樣劈頭蓋臉地,瘋狂落下,卻是不管不顧。轉身,跌倒,将她抵在自己身下,一次次将充滿血氣的嘴唇,覆在她淚痕斑駁的面上。她亦伸開雙臂,攬住了他的脖子,不由自主地顫動迎合。

就算天長地久,須有時盡,終抵不過此生此夜,一次放肆恣意的交纏。

兩人糾纏着倒在床上,并蒂花燭,在頭頂默然高燒,逐漸模糊不清起來。他将她壓在枕上,細細的親吻,一面摸索着,去解她衣襟的扣子。他的目光埋在黝暗中,看不那麽真切,仿佛有團霧氣慢慢從眼前勻開,觸動了無波的水面,卻是很憂郁很動人的。

這一剎那沒顧得上抵抗,衣帶已經解開,修長的手指往深裏探去。她殘存的理智還有半分清醒,手掌抵上他胸口,用力地推開:“……當心傷着孩子……”

一出聲,就被他的雙唇堵上來,喘息紊急,漸漸無法自持。他被情火激得幾近狂亂,手指插入她發間,摸到她頭上绾的發簪,那是幾股沉甸甸的金扁流蘇,綴挂了長長的纓穗,他偏開頭,銜住了那支簪子,一分分抽掉,牙齒落在她頸項間,不待她躲避,已是俯身咬齧下來。

“颦兒,你究竟使了什麽法子……讓我這樣離不開你……”他無力的垂下臉,灼熱的唇吻在她胸前,雙肩微微抽動,仿佛是只受了傷的獸物,終于找到了舔舐的傷口。

一直以來,他都在逃避,在錯過,茍活在那片陰影下,背負着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這雙手不曾沾血,卻在翻雲覆雨之間,取了多少無辜性命。

那年冬夜,他親自将那杯毒酒送到東宮,眼看着太子跪地哀求,頭撞在金磚上,一下一下都磕出了血,亦是無動于衷。元妃受戮之夜,披頭散發,口中生生嘶喊着,是他害了她,這份狠的心腸,來日不得好死!

與蔣玉涵多年情分,一步步不着痕跡的引誘,看他落入罟網中,化作他廟堂博弈巅,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

他說的對,那些床笫間的溫存,不過是哄着他騙着他,目的達到了,再一腳踹得遠遠的。他從不曾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只是敷衍應付,因為那顆心早已經風塵肮髒的,連自己都不忍去看。

初入太學那年,他在授業恩師面前,指天為誓: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複歸於樸……

可是現在,他守不住黑白,也學不會榮辱,連最想要的清靜,也是奢念。一生,眼看就是這樣。曾以為,此生勢必沉浸在這潭死水裏,永無出頭之日,料不到,命運就在某個瞬間,陡然轉了彎。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是心狠,卻非無情。上天讓他遇到了她,這輩子最想要的人,所以他傾其手段,不惜自折福壽,也要不顧一切留住她。

這份情,縱然苦至此,卻悔不得。

他聽見發自心底冷冷的笑,真是,一場孽緣啊……

纖細的手指穿過她的發絲,環佩墜脫而下,他低頭吮吻着她的頸項,埋在她濕汗的胸口,細細舔着那肌膚上的薄汗。沉沉喘息之際,黛玉被迫着仰起頭來,想看清近在咫尺的的那張臉,可是太近了,竟然有一點眩暈。手腕被他扼住,十指不受控制的痙攣着,徒勞地抓住身下的被子。那金線撚就的牡丹錦被,已被壓得淩亂,一半落到地下,堆疊着狼藉一片。

緩慢親吻着她每寸肌膚,他的唇糾葛在她臉頸之間,手指甚是清涼,滑過她纖細的雙腿,指腹輕輕摩挲過去。每過一寸,都激起陣陣寒戰。

一滴燭淚垂下來,燒化了整根蠟燭,火苗頓時暗了不少。錦被下的肌膚細膩光潤,如蜜生香,帶着令人沉醉的馥郁。他情不自禁,手下便失了輕重,濃烈深潛的欲望終于被引逗了起來,似乎厭倦了前戲,攀住她的腰抵在榻上,已是整俱身軀纏了上來。

她漸漸無法招架,急促喘着,仿佛窒息了般,随着胸口上下起伏,一聲不可挽回的□□,從喉嚨深處溢了出來:“痛……”

“瞧你這滿頭的汗,”水溶在她耳畔模糊呓語,“又不是頭一次了,老這樣害羞怎麽成?”

忍不住壓低身子,将她摟的更近,晶瑩的汗水沿着他俊秀的下巴,滴落在她唇上,只覺漸漸灼熱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栗,直透到身體裏。

H太長了,通宵了一晚也沒寫完,誰以後說我不會H,555跟誰急~

忘了說一句:孕期是可以H的,這個我問過韓度大嬸,也查過育兒經,除了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取自《道德經·二十八章》

意為:雖知陽剛的顯要,但仍能堅守陰雌的柔靜心态,

就像是能包容天下的溪谷一般。

能夠如同溪谷一般,就能保持好的德行,像嬰孩一般純真自然。

雖知好的名聲能讓自己顯得尊貴榮耀,

但仍能堅守平常無奇的位置,這是天下人的榜樣。

能夠做天下人的榜樣,就能保持好的德行,

虛懷若谷的處於無極的境界。

雖知榮耀的珍貴,卻能懷謙卑柔軟之心,

就像包容天下的溪谷一般,德行富足,自然樸實。

☆、卅拾

花能解語,玉亦生香。層層衣衫解開來,柔軟的烏發緺雲一般,慢慢揉搓着他的胸膛,撫慰着他這些年羁旅飄蕩的心。帶着幾分醉意,讓人不由得想沉下去,就這樣,一直一直沉下去。

紅紅的燈火仿佛是一縷蛇信,半明半滅之間,吞吐着夜色。

深色的帷簾将光線隔在了外頭,她緊閉着眼,什麽也看不到。黑暗中默默相對,灼熱的氣息噴在耳廓和頸項間,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越來越大,直到占據了整個天地。

“睜開眼,看着我。”半是命令的口吻,語氣裏有種孩子般的執拗,卻不容拒絕。

不自覺睜開眼來,她看着覆在上方的男子,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微紅的光,鑲嵌出他臉龐和肩膀的輪廓,二十五六的人了,清瘦還有如少年,仿佛歲月匆匆地過去,于他卻沒有任何妨礙。

那雙眼睛深淵一般,黑得全不見底,看不穿、猜不透,叫她有那麽一刻,忍不住想投身進去,看看裏面究竟藏了什麽。

水溶半敞着衣襟,露出精瘦的胸膛,将她抱到懷裏,握住她無措的手,引到自己光裸的肩背上,微微喘着氣,目光深邃溫柔:“喜歡這樣麽?要不了多久……我們也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十指下的肌膚光滑堅韌,染了淋淋汗意,似是極硬極冷的玉,摸去一片勻膩。不知道為什麽,她再無力氣躲避,就像受着冰與火的煎熬,在這般煎熬下,什麽情濃意切、愛恨悱恻,都是那麽不相幹了。

如果這輩子遇到一個人,在這樣沉寂的深夜裏,用盡半生努力,心酸得還是想要抱緊他,算不算愛上了他?

風搖處,獸環雙控,銀燭影微紅。月光從窗隙穿進來,照在床前那天青色的帳子上,反射着兩廂人影。帳子後的錦被蠕動着,壓出了千般褶浪,似是夜來春潮層層疊蕩,略微一動,就跌落在了地上。女子從錦被中露出來,像是被人吸去了生氣一般,無力垂着頭,纖細的身體,長發蜿蜒。

伸手扳過她的臉,他溫熱的嘴唇已經欺壓上來,撬開她的雙唇,輕輕啃噬着,手掌向下摸索着,滑過她的臉頰、胸口、腰肩,在肌膚上愛溺地留連,每過一處,都輾轉留下鮮紅的印子。那樣窒息似的吻,兩人之間,只剩下越來越微弱地呼吸。

他用力收緊雙臂,仿佛要把她擠碎了,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一樣。氣息灼熱,吹拂在臉上,黛玉忍不住蹙了眉頭,有些遲疑地擋住了他的手。

“不想要麽?”水溶垂眼看着她,視線沒有避閃,語氣裏卻有種出離的憤怒,“為什麽不說話,承認你對我的感情就這麽難嗎?還要我怎樣做,才能合了你的意?”

聽着他冰冷的語氣,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将頭偏向一側,大滴大滴的溫熱頓時滾落下來,滲進身下的枕褥裏,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問這些,又是何必。當年相逢未識,一場錯認,将兩個不相幹的人綁縛在一起,從此相誤終生,不能悔,也悔不得。種種選擇可以許多,可是這場天命,又何嘗能自己抉擇。

水溶俯下臉,灼熱的呼吸,汗濕的俊顏,沉溺的目光,最終卻彙成一片失望。僵持了良久,他忽然笑起來,只覺心痛的難忍,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真叫我難過。”

感到身下人抑不住的顫抖,分明難以抗拒這份溫存撩撥,他一頭埋下去,動作不複剛才那樣輕柔,壓住了她蜷縮起來的修長纖腿,手掌托住她的腰身,緩然逼仄了進去。

“嗯……"

細碎地□□着,緊緊擁住他的後背,用力抱着,她被迫支起雙腿來,如藤附蔓般纏緊了他,就像再也不能放開。唇舌在口中攪動着,纏綿着,厮磨着,漸漸不能自持,一陣一陣汗水混着痙攣,在四肢百骸游走。

“不要走……”順着她的耳鬓,水溶将臉埋進濕汗的肩胛,像是溺水人抓住了最後那根浮草,瀕死一般,牢牢地纏吻住,“你是我的……任誰也奪不走……對不對?”

她咬住下唇,耳畔快要斷了氣似的喘息,唯有緊閉着眼睛,只是不答。這世上有多少人,得不到的永遠在惶恐,一旦得到了卻都有恃無恐。愛與被愛,本就是這樣的說不清,只在那漫眼的紅影深處,避無可避,無能為力。

她略一掙紮,手腕就被他壓制在榻上,宛轉相就,肢體交纏。仿佛猶自覺得不滿足,好像心中空落落的,掏空了什麽似的難受。冰涼的眼淚從舌尖滾過,燒得人血脈贲張,那股最深最深處難耐的痛苦,就要迸發了出來。

夜裏,晚風浮動,連呼吸都是勻靜的。牆角的西洋挂鐘,一滴一答,永不知疲憊般走着。她醒來時,發現靜靜伏在他懷中,身邊人依然睡得深沉。

每當纏綿過後,總是陷入更深的疲憊,倦意一點點湧上來,像四面撲來的潮水,連眼皮都再懶得擡。太寂太靜了,靜得可以聽見心在胸腔裏搏動。

借着如許的月色,她慢慢支起身子,在越過他的瞬間,不知不覺停下來,盯着那張臉看了一會兒。他的睡相很好,鼻息淺的幾乎聽不見。幾绺發絲被汗濡濕了,緊貼着薄而抿的唇角,勾勒出刀削斧刻的輪廓。應着此刻青瓷似地月光,投下淡淡朦胧。

遲疑的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開他面上纏繞的發絲,從額頭到鼻梁,從鼻梁到下颌,她低頭審視着這張熟睡中的臉孔,緩緩用一根手指引逗着他的嘴唇。倘若這孩子生下來,流着這個人的骨血,以後長大了,眉宇間酷肖他的神采,是不是也會這樣好看?

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麽,為什麽睡夢中都糾緊眉頭,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在看什麽?”水溶睜開了眼,目光平靜,連聲音也透着一絲慵懶。

黛玉的手在微微發抖,想縮回來,卻被他捉住了腕子,輕輕按在臉上。只聽他說:“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知怎的走錯了路,就遇上了你,還把我誤認成了戲子。那夜的風真大,你穿着月白的衫子,那麽幹淨,就像枝頭上含雪初綻的梅花兒,多看一眼,都覺得髒了你。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什麽才叫一見鐘情,什麽叫情非得已……可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喜歡到這種地步,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又不敢對人說……我拉不下那個臉面去求賈政,也知道你對我全無心意,只能憋到心裏,夜夜都睡不安生……那段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熬不過去的時候,我就跟自己說,就算此生不能娶到你,看那一眼,也是我莫大的福分……”

“王爺……”黛玉怔着看他,他別過頭去,那張臉半隐在黑影中,似乎有清寒的淚光閃爍。只是一瞬,就黯了下去。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忽然開口,低聲道:“叫我水溶,在你面前我什麽都不是,放低了身段,沒有了尊嚴,單就是一個我……你還要不要?”轉過頭來,炯炯地清光在他眼中煽動,仿佛含着一汪水,有太多太多情緒,洶湧難言。

想起那年紫菱洲畔,第一次遇上他,像是命裏的劫數。她慌裏慌張從蘆花蕩裏鑽出來,隔着浮浮漾漾的夜色,平生初次知道,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好看的男子。那時年紀還小,閨閣裏哪見過幾個正經人,便誤以為是倡優一類,心裏存了輕慢之意。誰知展眼再見,他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爺,與她劃然是兩重天地。

如果當初,不是為着那一眼,此生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要……”不等他動,黛玉就伸手環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将臉貼到他胸口,聲音卻漸低了下去,“我要,不管你是誰,王爺也好,平民也罷,就算是要飯的花子,我也認了!”

從此過後,即便是刀山火海、萬劫不複,又有何妨。

不是不敢要,她只是怕要的太多,到頭來他給不起。

水溶在她激烈的言語中,忽然靜了下來,嘴角輕輕抽動,仿佛想說什麽,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是六親無故的,從小便沒了爹娘。我娘長什麽樣,我都記不得了,十二歲那年送爹回蘇州安葬,我就知道,這天底下再沒有一個親人了。往日住在舅父家,不過沾着親戚的情分,總歸是靠不住。抄家那一天,我原本是不想活的,大不了一死,也絕不堕了家聲。”

“那你後來……”水溶忍不住追問。

“後來,我也沒想着會再遇到你,可就有這麽巧的事,真的是你。”說到這裏,她摸了把眼淚,腮上微微泛紅,“那天晚上在紫菱洲,雖說只看了一眼,你生得這等模樣……但凡是個女子,哪有不動心的……可我還沒那麽不知輕重,以為你對我好點,就能怎麽樣。縱是你不想,也有多少人捧着盼着,我怎麽敢攀的起?後來有孩子了,我才知道晚了,來不及了,就算再重活一回,還是會義無反顧的遇上你,不認這條命,又能怎樣?”

水溶再度摟緊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倦意,只想放開手,再不管什麽朝堂紛争,忠孝悌義,就這樣緊緊擁着她,擁着這個和他一樣原本幹淨無暇,卻碰的渾身是傷的女子。

“真是個傻丫頭。”水溶郁郁笑起來,“不過有你這番話,我是真高興。你老實告訴我,這麽久以來……我有沒有讓你快活過?”

黛玉并沒有做聲,只是臉偎在他肩膀上,默然點了點。那一場□□下來,伴着記憶中風雪恣意的夜晚,已然恍如隔世。千裏明月,關山如鐵,等再次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卻早已經再世為人了。

“我這輩子沒有信過任何人,唯獨信了你。”他頓了好久,擡手撥開她額頭的亂發,“從今後,只要你安心留下來,我許你一世榮華,半生無憂。”

“不,什麽榮華富貴,我都不要。”黛玉攬住他的脖子,聲音低低的,“我想通了,你能給的都給了,原本也給不了太多。可是水溶,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了……”

“嗯。”他低低應着,将頭埋在柔軟的烏發裏,縱容地吻她,“你有我就夠了。”

☆、卅壹

午後日頭正盛,還未到端陽節,天就已經這樣熱了。

窗子半敞着,光陰從樹縫間細碎地篩了下來,映着半池新荷,無數荷葉連綿起伏,貫穿成一片重重湧動的碧海。

“這天兒真是熱。”韓琦從懷裏掏出手巾,擦了把額上的汗。身旁的馮紫英故作嗓子不舒服,咳了兩聲,底下順手頓了頓他的衣角。

“有什麽話,不妨直說,不必吞吞吐吐了。”水溶轉頭看他,眼中并沒有苛責的神色,只是等着他開口。

馮紫英為難的道:“是這樣,前幾天刑部又翻案了,原先的秋審,改成了朝審,再拖下去,只怕會夜長夢多。”

“不是早就結案了嗎?男子微微蹙起眉頭,若有所思道,“這個周綸,又耍什麽花樣。”

“怕不是他,定案的文書都已批下來,就是他想翻,也沒那麽大膽量。這後頭必有人指使,施了重壓,他吃不消,才召集三堂會審。”

“是呀,這事兒我在營裏也聽說了,鬧得風頭挺大。”韓琦也點頭附和。

水溶怔了一下:“怎麽會這樣?不是早就打點好了,刑部、大理寺且不說,連禦史臺都吃了銀票,怎麽能說翻就翻。”

馮紫英道:“他們吃了現銀不假,萬一有人給的更多,難保不會變卦。王爺想想,前陣子為‘烏茶案”的事,差點鬧翻了天,皇上念在東平王是三朝元老,才沒有追查。此事皆是因王爺而起,他們既有了這個由頭,還會輕易放過不成?”

韓琦也道:“對啊,加上太液湖的工程,原本是忠順王攬下來的,王爺既然力言不讓擴建,那不是斷了他的財路,這一來二往,他哪有不嫉恨的……”

“罷了,我知道了。”水溶搖了頭說,“河工歷來是筆大開銷,那邊軍費都不夠,哪有閑錢供他們漫天要價。忠順王這個老東西,胃口太貪,斷了他的財路也不虧。只是‘烏茶案’上,确實怪我失察……這步棋……到底走錯了……”

“那,還有沒有挽救的法子?”

水溶不做聲,一時連蟬鳴都驟然停了下來,安安靜靜,什麽喧嚣也沒有了。他看着池面上臨風起伏的荷葉,出了會兒神:“要說補救,也不是沒有法子。你們想想,現如今,知道寶玉下落的,還有幾個人?”

馮紫英沉吟片刻,和韓琦對望了一眼:“除了我們,就剩下柳二郎和賈芸、倪二……王爺是說,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吧?”

水溶臉色微變:“我自然信得過他們,柳二郎萍蹤不定,必不會亂說。可是賈芸、倪二都是市井上的人物,萬一被刑部追查下來,就怕熬不過那一關。”他偏過頭來,一雙清水似得眼睛微微眯起,“我的意思,你們可明白?”

被那眼風掃過,兩人不覺起了顫抖,像六月裏潑了桶冷水,兜頭澆下,說不出的寒意侵人。馮紫英沉聲說:“那倪二是出了名的酒鬼,哪天酒勁上來,保不準會胡言亂語。只是賈芸為人頗滑頭,又開了幾間鋪子,三街六巷都知道他,做起來,怕不太容易……”

水溶聽他這般說,臉上反倒笑了,靜靜道:“你怕什麽,往常比這難萬倍的事情,做起來都不手軟,這會子倒菩薩心腸起來了。”

馮紫英被他說得有些愧意,往韓琦那邊瞟了一眼,仿佛不知如何是好。水溶落了笑,卻聽他不緊不慢地道:“眼下這個時候,若是獄神廟事發,我們就全完了。”

那兩人不由有些發寒,相互張惶地對視了一眼,心裏都有了決斷。

韓琦性子急躁,脫口就問:“我只是不懂,王爺既然明知是錯,當初又何苦要下這爛泥潭。污了自己的清名不算,倒要賠上多少無辜人的性命。你到底求着什麽,你——”

“別問了。”水溶決然打斷他,冷透的聲音裏存着幾分回避,“我的這份心思,不求人懂,也不想叫人懂。你們自去辦吧,一定記得,要做幹淨。”

送他們走後,眼看已經過了午錯時分,水溶一個人坐在池塘邊上,靜靜發了會兒呆,逗弄着池中錦鯉游來游去,那麽自在,片刻之後,不覺自嘲地恍惚笑了。

“在看什麽呢,這樣好笑?”背後衣聲窸窣,伴着極慢的腳步,有人輕輕走了過來。

他這才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見是黛玉立在身後,近日暑氣漸盛,她又是最怯熱的,只穿了件薄绡的輕羅衫子,手裏執着一柄白團扇,閑閑搖着,腕上那雙钏子随着起伏泠泠作響,極融的淡翡色,越發襯得如皓似玉。

水溶見是她,心中的郁氣頓消下去些,對着她笑了一笑:“沒什麽,我左右無事,坐在這裏歇歇。你怎一個人出來了,也不叫個丫頭陪着?”

黛玉見他滿額是汗,便掏出絹子來,邊擦邊道:“不是你們說,要多出來走動,悶在屋裏也是悶着,我就想出來走走,看看你也不成麽?”

“胡鬧,”水溶故意沉下臉,“天熱成這樣,還不好生待着,萬一不留神兒,磕了碰了可怎麽好?”說的黛玉停下手中動作,歪着頭笑:“是誰給王爺氣受了,這樣大的脾氣,要是多嫌着我,我這就走便是了。”

水溶耐不住她耍賴,心中不舍,嘴角也挑出一絲笑來:“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麽說走就走。”說着硬拉住她,在自己對面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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