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蝕骨

站在南峻山之巅,俯瞰山巒白霧萦繞,白雪皚皚,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連清靜殿殿前都銀裝素裹,龍骨水車鋪上厚厚白雪靜止無聲。

秦寬披着黑狐裘披風站在清靜殿大門前,他走下鋪滿白雪的玉石臺階,腳下發出“咯吱咯吱”,原本就冷清的清靜殿,如今走了白衣主人,又封禁了清靜殿,更顯凄涼,在秦寬心裏恍如荒涼的墳地。

白雪飄落在他眉眼,他伸出戴着皮黑色的手掌接住飄落的白雪,白色雪花片片落入黑色手掌,黑白分明,潔白污濁。

秦寬溫和的神色陡然一把狠戾将雪攥緊,再攤開已化在掌心滴水入地。

他仰望天空,豪言壯志:“號令天下,共升天神!”

密境湖水,碧藍見底。

萬年雪蓮漂在靜谧的湖水上,裏面的赤龍蜷縮沉睡。

逍遙衛安并肩而立,看了許久他兩人才一前一後離開。

衛安烘幹了衣裳,取暖出來居然打起了噴嚏,他悶了一下,道:“他還需要多久恢複?”

逍遙估摸着說道:“應該很快了,說不準哪天。”而後遞了手帕給衛安,“喝碗姜湯?”

衛安接過逍遙潔白的手帕表面捂着擦拭,誰知道他心裏在琢磨些什麽不正經的,見他露出微笑,“好啊,好久沒有吃你做過的東西,正念得很。”

逍遙想着自己那些手藝他應該也學得差不多了,道:“說正事,你沒在你主人身邊出來所謂何事?”

衛安握着手帕仿佛如握珍寶,他道:“你聽說過血情花嗎?”

逍遙腳步驟停,看着逍遙沉聲問道:“誰中了血情花?”

衛安往前走着,“是天樞仙尊。上次在山上你也看到了,不然誰能傷他如此。”衛安回望他,示意他跟上,“我想喝姜湯,啊秋!逍遙……啊秋——”

衛安打着噴嚏求人,逍遙大步上前,“走吧,別病在我這了。”

衛安有點難受嘟嘴,生理性的眼眶泛紅,他佯裝哭訴:“你居然嫌棄我,沒良心,啊秋——”

逍遙道:“你才知道?”

看來嫌棄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衛安喝着熱氣騰騰的姜湯,出了一身濕汗,順道在逍遙那洗了個澡。

熱水被衛安攪得嘩啦嘩啦的響,熱氣氤氲在白煙朦胧中的隔簾裏,衛安修長結實的身影若隐若現。

逍遙看得連忙把幹淨衣袍往上抛進去,對裏面的人道:“接住!”

逍遙霍然起身,浴桶裏帶起來的水嘩啦一聲響,逍遙一怔,随即轉身走出去,衛安握住衣袍連忙喊道:“你去哪了?馬上就好。”

衛安很快走出隔簾,見逍遙背對着他,走到他跟前,“你看行嗎?”

逍遙勉強上下打量他,随即便揶揄道:“我說了你穿我的短了還固執不信,準備好的你非不穿。”

衛安扣着護腕左瞧右瞧,上下看了個遍,自己也覺得短了,可是準備好那套是藍舟墨的,想着心裏別扭,嘴上道:“沒事,暖和就行。別說衣裳了,說一下血情花吧,到底是一個什麽毒?”

逍遙正色道:“傳說北方極寒之地有一種花,無葉無枝,火紅豔麗,它不懼寒冷,千年開一次,一次開千年,花謝無果無根,後來有人用它煉藥,無意中發現它可以讓人生情,便給它取名情花。”

衛安颔首,又緊了緊寬松的腰封,道:“那血情花又怎麽解釋?”

逍遙看着他收窄的細腰,抿了唇撇開目光,冷靜說道:“我這樣解釋你便很容易懂,比如我很嫌棄你,”

衛安雙手還扣在腰封上,猛然擡頭,見他側影,“真的?”

逍遙沒理他,繼續道:“你為改變我的想法,達到心理上真實喜歡你,便取你的心頭血,供養情花,待到情花完全吸納,再把情花種在我心脈,天長日久,情花在我身體裏滋生,逐漸融為一體,目的也就達到了。”

兩人驟然俱靜。

半響,衛安握拳至唇前輕咳兩聲,“這麽說來花的時間不短,有心而為之。天樞仙尊心如清風,不染塵世,看來他的宿敵就當是秦寬。”

逍遙側着身子沒留意他最後一句,思忖道:“可是,血情花也并非一次毒發就要人命,只要找到情花中心頭血之人與之成親,行了夫妻之禮便可解。”

衛安一怔,脫口問道:“兩男也行?”忽而發現自己問的好白癡,臉上忽紅忽白,在密境逍遙沒戴鬥篷帽,還好是側着身,沒看到自己的尴尬境地,他也側開身沿着桌走了一步,故作正經:“那豈不是像月老牽紅線好事一樁,天樞仙尊取了我主人就可以解毒了?”

逍遙也莫名覺得自己傻了,如何作此解說,換個其他什麽名不行,比如藍小醋和樂小強。

逍遙點了點頭。

半響,衛安又走回逍遙身邊看着他,兩人對望,雙方瞬間明白對方給天樞仙尊下血情花的毒,有多狠,而不是衛安口中的好事一樁。

天樞仙尊自持多年的仙姿傲骨冷漠寡淡,突然對自己的弟子生了情,若是大方迎取,換成藍舟墨他可以毫無顧忌做到,可是江進未就未必能抛下他半生的清譽而為之!

衛安垂下眼眸,轉首道:“事情嚴重,我該回去了。”

逍遙靜默沒有搭話。

送至出口,逍遙半斂的眉目清秀冷情,他突然道:“他們若真成親,你傳個信。”

衛安他明白這個結果藍舟墨一定接受不了,點着頭道:“我會定時傳紅蝶前來,你和他都保重。”

逍遙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又看到他收窄的腰身,衣裳真的不合身。

南峻山腳下蓮花村裏,相鄰的蓮花田裏,拔了蓮藕後的枯枝敗葉零落成泥,又在一場大雪冰霜下,鋪上一層厚厚的霜雪,放眼望去渺無人煙。

臨近年終,村民們都在家準備過新年備年貨,大山出門打獵,今天運氣不錯,居然打到一只山雞,算是老天恩賜,他把山雞抱得緊,唯恐死山雞突然又飛走似的,滿面笑容走回村子的道路上。

“嘿!大山!你打到山雞啦?”兩個中年男人的布衣打扮,其中一個單薄的衣裳補丁無數,他搓着凍紅的涼手,叫住大山。

大山一看,原來是同村村民王二和狗蛋,他們是村裏游手好閑之人,但也沒在村裏幹過什麽壞事,王二喜氣洋洋對走近的大山道:“嘿,我和狗蛋開年要去做南峻山弟子了!”

大山以為他在吹牛,“哦”聲後抱緊山雞徑直往村裏走,像是怕山雞被搶走似的。狗蛋又喊道:“明年南峻山招弟子,頒布新規,不限男女不限年齡,你去不去?”

大山想都沒想便回道:“我家有老小,不去。”

王二扯着嗓子道:“一起去啊。”

大山腳下頓停,回頭看着他們,“南峻山這麽缺弟子?不太可能吧?”

狗蛋上前幾步,“都是一個村的,實話告訴你,如今各路修真界,朝廷官府都在廣招人士,留在村裏是沒有出頭之日。”

大山轉身走着,沒有回話,他不想去做衙役,但是能做南峻山的弟子,誰不想啊,可是他家中有老小,豈能貪安逸,大山搖着頭走回村裏。

王二和狗蛋在後面耍皮咧嘴罵道:“大山真是山傻子,救不了了咯!”

衛安在途中打探了一下局勢回了靜心湖底,魑魅魍魉和主人天樞仙尊正在大廳合計過新年的事,見衛安回來,都同時發現一件事。

魅走上去打量着衛安,詫異道:“小子可以啊,都這麽高了出去一趟還長個。”

衛安愛惜得避開魅的觸碰,側首禮貌道:“前輩您該不會還想長個,下次我出谷可以考慮一下帶上你。”

魅就是貪玩,爽快回道:“好啊。長不長個那倒無所謂了,只要好玩就行。”

衛安讪讪笑。

樂靈玑這才問衛安,“衛安,怎麽樣?”

衛安的神色很明顯:在此說嗎?樂靈玑側首看着師尊,自己已經告訴過師尊衛安出谷是為找血情花的事,對衛安道:“這裏沒有外人你說。”

衛安神色半斂,琢磨着如何開口才更為妥當,聽江進未問道:“是有何為難之處?”

衛安看着主人和他道:“那到沒有,我查到血情花就是血和情的組合,如同月老牽紅線,血情花在體內成了一種特別的毒性,它不會短暫要人性命,只是中毒之人不能被情所傷,否則就會心絞痛發作,所以………”

衛安分明看到主人神情詫異的望着自己,他解釋道:“這——的确是這樣的。天樞仙尊被情傷到了,所以毒性就發作了,毒性已經長年供養在體內,解毒方法只有一個,說起來很簡單,只要主人與天樞仙尊成親,一輩子在一起,毒就解了。”

衛安看着其他四人,問:“是不是很簡單?”

樂靈玑突然緊張起來,事情怎麽會是這樣的,師尊他…….樂靈玑不敢想象,魑魅魍魉那邊倒是議論開了,魅喜笑顏開:“這個不僅簡單,也是大喜事一件啊,”魅望着對面坐着的兩人道:“再說你們不是已經住一個屋了嗎?這樣就名正言順的把喜酒辦了,我們四人也湊個熱鬧,這湖底原來還盼望着吃妖帝與浮皊小姐的囍酒,如今能吃上二位囍酒也不錯!”

魑對魅道:“好啦,你坐下來,聽聽人家兩師徒的意思。”

魑的話很明顯,是兩師徒,雖說在世間師徒同修最終成親的也有,但也是路途多舛,最起碼要當事人你情我願才行。

江進未知道自己的心意,在山上樹下被她當作藍舟墨親吻後,他便理清自己,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自己一手養大的人,但也許緊緊是因為自己體內種有血情花,若是沒有這一朵神奇之花,自己可能終身一條路走到底。

岔路他走了,也嘗到了人間蝕骨情愛,更在污穢中落敗成泥,他還是江進未,只是很多事他已經辦不到。

樂靈玑驀然發現師尊難言之色,她其實更亂,她勉力說道:“師尊,我推你出去透透氣?”

江進未點頭:好。”

魅看着樂靈玑推出江進未,比誰都失望,壓低聲線:“平日裏兩人就是一對恩愛之象,而且,有一日我不小心碰到小丫頭對他師尊…….”

衛安在一旁接道:“看到我主人親吻他師尊了是不是?”

四人均露出不同驚訝之色,魅似乎終遇知音,道:“對啊,你也不小心撞到過吧?那為什麽剛才他兩人聽到成親都古怪得很?難道不應該高興才對?”

衛安轉身看着魅道:“血情花發作是因為受了情傷,體內氣血紊亂,導致心絞痛,只要原主的氣息與受毒體內氣血産生共情,發作的毒就會被壓制下去,為此不讓血情花毒性發作,我主人晚睡之前和晨起之後都會做同樣的一件事,就是你不小心看到的事。”

四人詫異相互對視,魑茫然點首感嘆:“原來如此,這時間的情情愛愛真比江湖紛争還複雜。”

魅又疑惑不解道:“既然如此,成親後豈不是更好,也免落人口舌。”

衛安猜測主人心裏念着另一個人,但是她也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師尊,這就讓她很為難了。

出來後,樂靈玑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推着輪椅,師徒兩人都沒有說話,白色小蝴蝶三三兩兩在綠叢上追逐,歡快自由。

樂靈玑在鵲山活着的意義就是讨師尊開心,一直一直想和師尊在一起,哪怕冷漠淡然的師尊對她若即若離,哪怕前路荊棘叢生,為了師尊什麽風雨她絲毫不懼!

這一刻換作以往,她定會興奮不已,高興得蹦起來,可是為什麽不發生在遇見藍舟墨之前?哪怕是剛遇見他不久也行。

可是,命運安排了藍舟墨的出現讓她沉醉癡迷,也許真的糾纏多世,盡管已是前塵舊夢,但她還記得自己收了他的琉璃紅綢聘禮,與他拜過堂,成過親,她就執拗地認定自己是他的人,有天地為證。

樂靈玑走到師尊跟前蹲下,雙手疊在師尊膝前,依舊仰望着他,“師尊靈兒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在桔梗花前,綠榕樹下,我與藍二已經……..”

江進未擡指将她一縷青絲捋順到身後,輕聲道:“你別說,我知道你們生死情深,你能再見斑斓色彩,一路至今,都是他在護你……..”江進未說到此,氣息不穩心口隐隐作痛,他道:“都說天樞仙尊為守護天下蒼生而立,天地浩然,諸不知我的靈兒也是天下蒼生一粟,我聽信讒言,對你有愧。”

樂靈玑聽此,搖頭道:“不,師尊,是靈兒拖累了你。”

江進未眼眸沉浸在譴責中,他字字清晰:“為人師表,當以身作則,正所謂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1】”

樂靈玑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就覺得自己應該如此,她咬着下唇,黯然受教聽之。

江進未又極輕極輕笑道:“靈兒自己争氣,一路披荊斬棘,今日若是你随意答應,反倒讓我失望。你雖柔弱,心中自有一把衡量尺。”

他又道:“也随了我,一身傲骨。”

樂靈玑抿唇跟着師尊淺笑:“師尊無愧,你賜我名諱,養育恩澤,此生不敢輕忘。若沒有你,如何有今日的靈兒。你放心,靈兒不會給血情花機會,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

樂靈玑說着起身在江進未的眉心落下一個香吻,雖短意切,兩人再對視,欣然而笑。

遠遠站立在屋檐下的五個人,不敢相信師徒兩人連生氣都如此溫和,仿佛他兩不論發生多大的變化,總能溫和解決,恬靜如斯。

難尋!

魅啞然失色,半響他問衛安:“他們相互之間肯定不知道吵架生氣為何物!憋着不難受嗎?”

魉難得發言,他一手負于身後,挽着衣袖,昂首道:“心靜則清,心清則明。”

魅亦莊亦諧道:“我憋不住,憋住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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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選自《論語·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意解:孔子說:“如果自身行為端正,不用發布命令,事情也能推行得通;如果本身不端正,就是發布了命令,百姓也不會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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