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若蘭

褚若蘭言詞哽咽在喉,她身體驟然僵硬遲緩移動,垂眸看向自己被戳穿的胸口,鮮血噴濺在江進未膝前潔白的衣袍,像是染上紫色花暈,待靈玑轉回身來,江進未已經替她封了血脈,她的血流不止得已控制,人卻已經氣息漸弱。

她極力趴在江進未的膝前,她此刻連擡手環抱的能力都顯得那般艱難,她像是在與樂小強争奪江進未的懷抱,“……….二師兄,你有逸群之才偏生還是淑人君子,若蘭對你就是死不了心,葉城的生子疫,是我從未見過的恐怖瘟疫,所有的藥都試過卻沒有任何作用,每天大量的肉球誕生,惡臭的腐屍一具一具扔向往生坑,還有那些受不了痛苦感染的百姓,自己拖着腐爛軀體爬進往生坑,每天聞着屍體燒焦的焦臭味……..也是我的夢魇啊,我是真的……..束手無策,我被秦寬控制………”

樂靈玑此刻才驚覺她的血色不對勁,“你的血是黑紫色,他的劍上有毒!”可是樂靈玑很快發現自己傷她的肩膀上也是紫黑色的血跡。

褚若蘭染上血跡的手指環上江進未的腰間,她真的很不喜歡樂靈玑,不喜歡看見她的容貌,更不想回答她的問題,江進未任由她帶着血腥味湊近自己、環繞着自己,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垂眸低沉道:“你心脈被損,少說話,我灌以靈力給你。”

江進未擡手在她後背灌靈力。

褚若蘭拼力貼近他腹部環緊他,她的聲音開始虛弱無力,“二師兄,你心裏還是有若蘭,對不對?………血情花會讓內心操守堅如磐石的師兄深陷情愛,這時你就知道若蘭有多愛你,可是,為你失世界,你卻不愛我。”

褚若蘭雙肩抖動,極力在他面前忍住不哭,卻淚濕臉龐,她絕望凄楚:“………二師兄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我說過的話嗎?”

江進未如何會忘記第一次上南峻山的情景,他與秦寬都是孤兒,半途結識一起上山拜師學藝,褚若蘭當時已經是前任藥尊的首徒,前來拜師的人站成群,但是兒時的褚若蘭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紮眼的江進未,她替師尊挑了弟子,然而最終江進未先天資質出衆,他與秦寬一同選擇了無上仙尊為師。

所以褚若蘭并非無上仙尊的親授之徒,前任藥尊走得早,加上褚若蘭總愛跑到清靜殿玩耍,藥尊便将褚若蘭托付給無上仙尊。

那日通往清靜殿的臺階兩旁,芳草鮮美,落英缤紛,他們三人的初識竟是兩男與女“劫匪”,褚若蘭在老遠玉石臺階上,她橫出雙臂攔了江進未的去路,“你們必須叫出我的名字才許通過。”

秦寬看到如此漂亮膽大的小師妹,與江進未對視一眼,站到江進未前面,面熱心誠道:“你就是我們的小師妹?”

褚若蘭根本不理秦寬,她站在臺階上踮起腳尖眺望被秦寬遮擋的冷面江進未。

秦寬擋了她的視線,從腰間掏出一個油紙包裹,他一層一層的剝開,朝褚若蘭嬉笑道:“小師妹初次見面,這個牛肉煎餅就送給你吃。”

褚若蘭鼻尖嗅到熱氣騰騰的肉沫香味,忍不住接過手,“真的給我?”

秦寬點頭,臉上喜笑顏開,“當然。”

江進未站着一動不動,那可是他和秦寬背着師尊買的,說好一人一半的,結果秦寬有異性沒人性,早把他抛之腦後。

就在秦寬與褚若蘭往臺階上走時,褚若蘭突然回首望着臺階上的江進未,她沖他稚氣未脫道:“師兄你要記得我的名字,我叫——褚若蘭。”

“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1】

江進未沉浸在兒時的回憶,褚若蘭枕在他身前,在藍舟墨與逍遙衛安落下的一瞬間,她揮出藏在護腕上三尺長的銀絲線,霍然起身瞬間纏繞住樂靈玑的脖頸,樂靈玑沒想到瀕臨死亡的褚若蘭還如此惦記自己的生死!

太小觑她了!

銀絲線被勒進白嫩的脖子很快溢出一圈紅痕,樂靈玑呼吸艱難,雙手握住銀絲線,卻發現根本沒用,反倒因為用力把手掌勒出血痕。

藍舟墨腳尖剛落在樂靈玑身旁,驚慌的眼神看着褚若蘭,不明情況緊張揚手道:“慢着別動,你有傷在身,我們可以替你治好。”

褚若蘭得了江進未的靈力,暫且回光返照,穩住身形,逍遙衛安分別架手在她身邊,只要她微微一個動作,他倆便可以至她于死地。

而江進未的輪椅就在褚若蘭的身後,她已經被圍裹,贏魚不能再上前,它怕它魚鳍扇動,也扇動褚若蘭浮躁的情緒,它乖乖落在江進未手裏,假意蹭着樂小強,它瞄的是褚若蘭下盤。

套在靈玑脖子上的銀絲線被褚若蘭緊緊拽在胸前,她看樂靈玑的眸子盛滿嫉妒,洩憤的罵聲冷厲:“禍世桃夭,毀我所愛,你無得無能,不配得到二師兄的情|愛,我要你——死!”

樂靈玑揚着脖子張口喘息,眯眼望着她,難受說道:“你想偏了………師尊……..中了血情花,否則…….豈會……..”

褚若蘭嗤笑一聲,“血情花乃我研制,而我的血情花種下後便枯竭,你的卻越長越茂盛,他若對你一絲男女之情都沒有,是不會存活在他體內,何況,血情花能與體內血脈相融也是因為——”

“哧——”

樂靈玑心急喊出:“不要!”

褚若蘭再一次身體僵硬,一道銀色光芒如刀削,從她後面倒懸割破她的神識血脈。

而這邊衛安同時使出的短劍已經割斷了褚若蘭拽銀絲線的手筋,她手裏拽緊的銀絲線一動不動,藍舟墨順勢從她手中奪過銀絲線,将樂靈玑脖頸上的絲線取下。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褚若蘭僵硬的往後倒下,落下的那一瞬間,仿佛才真正屬于她褚若蘭,當她與江進未秦寬初識在落櫻缤紛的玉石臺階下,在她十多年的受控中,就注定她為江進未失了自我,也斷送了她的一生,香消玉損。

在她心裏已經對他着迷入魔,把自己都交付于他,他近乎完美,令她無法從深陷的泥潭爬起來,哪怕明知是錯付,她情願自己為他而毀滅,死也要死在他手裏。

地面發出輕微的震動聲,她的嘴裏不斷湧出大量的黑紫色血液,緊跟着身體抽搐,她眼眸微眯,嘴角勾起,顯得極為怪異,“終……于……可……以……死……心……記……住……若……蘭…….”

她漸漸合上雙眼,白皙纖長的手指伸向她的二師兄,到最後一刻,她還是什麽也沒有握在手裏,重來一次,她還是執迷不悟想遇見江進未這個人,只是…….

“……雨…..來了。”

不知道是存在時機的原由,還是江進未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他出手雖要了她命,終是下手留了情,否則,她一個字也不可能迸出來。

樂靈玑揚手制止早已經來不及,她心裏一沉,暗嘆:血情花的毒徹底難解了。

藍舟墨扶着樂靈玑,他是急到嗓子眼了,先前與鬼玉搏鬥都沒有如此心驚膽顫過,褚若蘭這一手三魂七魄都給他打散了。

解了絲線他便将人緊緊擁在懷裏,他溫聲責備:“都快被你吓死了!怎麽如此不小心?”

樂靈玑眼眸泛紅,竟然溢出一滴淚水,她不想哭的,藍舟墨又抵着她眉心,幫她擦着眼淚,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

血腥味混在潮濕的空氣中,飄到幾人鼻尖,逍遙衛安互視一眼,分別擡手握拳抵在鼻尖。

藍舟墨看着樂靈玑白皙的脖子紅了一圈,他微微拉開她的衣襟,沒有看到送她的水滴紅鏈,眉頭一緊輕問:“給你的紅鏈怎麽沒帶?”

樂靈玑才想到在魔界洗澡時,着急下揣在懷裏忘記帶了。她從懷裏掏出來道:“情急下,我忘記帶了。”

藍舟墨黑着臉,接過紅色項鏈連忙給她戴上,又取下紅緞,對紅緞道:“好好給靈玑療傷。”

紅緞聽懂了命令自動纏上靈玑脖子不松不緊。

衛安見到主人沒有生命危險才松了一口氣,贏魚也揚頭閉眼安心躺在白衣裏。

輪椅上的江進未就沒有那麽輕松了,褚若蘭再怎麽與秦寬作惡,也是同他一起長大的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場,難免傷感。雖然她心脈被捅透即使不殺她,她也很難逃過此劫。

可是,他終歸出了手,他面色蒼白,手裏攏着樂小強,染着紫色血跡的袍角在風呼嘯而過時,血腥味刺鼻。

天空陰雲密布,薄霧穿行在山間,空氣中陰郁潮濕,突然寂靜中滴滴答答聽到密集的雨聲。

輪椅緩緩前行,發出碾壓碎渣子的吱吱聲響,也漸漸隐沒在雨聲中,當他看着地面躺着的褚若蘭,雨滴無情的濺在她臉上,形态那麽狼狽,面容卻那麽平靜,他低沉說了一句。

“何苦為難自己。”

他們就近埋了褚若蘭,凄涼的墳前一片死寂,如豆般的雨水砸在樂靈玑給江進未撐着的油紙傘上,仿佛黑白無常急促地招魂腳步聲,每一步沉重的敲在每個人心口!

身後的藍舟墨逍遙衛安撐着傘靜默的站立。

樂靈玑俯身,看着師尊冰冷的神色眼眶卻泛紅,她輕柔道:“……….師尊……..”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片刻,江進未轉首看着她,淡漠低聲道:“我們回家。”

竹屋檐下雨水如簾,藍舟墨負手于身後,靜默地看着雨簾中的院子,逍遙衛安分別靠在竹壁上,贏魚蹭在衛安肩膀脖子處,衛安睨了它一眼,“別蹭,癢。”

濕寒之氣滲進樂靈玑曾住的屋子,樂靈玑拉上衛安換上的厚簾子,江進未換了身幹淨衣裳半躺在床榻上,旁邊小幾上放着木盆,裏面浸着染上血跡的白衣,絲絲黑紫萦繞在水面。

樂靈玑只要身體無恙,師尊的事都是她親力親為,她端着木盆就要出去洗,被江進未喊住:“靈兒。”

樂靈玑放下木盆,走近江進未,她蹲在床沿前,握着師尊的手枕在上面,“師尊,我知道她在胡說,她根本不是想殺我。”

江進未的手被她握得一絲寒意竄上心頭,他扶起她坐在床沿上,擡指想看看她的脖頸傷痕,發現紅緞纏在上面,停頓在虛空中的手又緩緩放下。

他就看着她,靜靜地哪怕什麽也不說。

樂靈玑被師尊看得莫名心酸,颔首垂眸,咬着下唇道:“………師尊,對不起,如果你沒有收養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般…….”

江進未颔首握上她纖細發涼的手,“為師從未後悔,今天這般确實狼狽寂寥。”一絲難以察覺到的憂郁在他臉上閃過,他轉了話:“你也猜出她不是真心想殺你?”

樂靈玑泛紅的眼眶水波盈盈,“她應該是想殺我,但是一定不是在你面前。其實我想過,她有很多機會可以殺我,也許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有得逞。你出現後她便極度想得到你的原諒,與你隐居,在她毫無防備下即将說出秦寬陰謀詭計時,被捅了心脈,自知活不下去了,便勒住我脖子想殺我,以此激怒你出手殺她。”

樂靈玑輕嘆:“師尊——她是想死在你手裏,好讓你一輩子都記得她。”

江進未神色黯然,良久才低聲道:“記得與不記又能怎樣。”

他這句念得沉,平靜得令人悲涼哀傷,讓樂靈玑覺得其中飽含深義。

樂靈玑突然想起來:“師尊,我方想起她的血與馥郁人一樣是紫黑色,起初我還在想她是不是中毒了,可是,後來發現她的血從一開始就是紫黑色,她會不會也與馥郁人有關了?”

江進未一怔,思忖未答。

屋外的藍舟墨腦海裏重複着褚若蘭的話,他思潮起伏,滋生疑慮,終于忍不住輕扣房門。

“咚咚——”

“………靈玑。”

驀然聽到藍舟墨敲門,江進未看着她道:“去把大家都叫進來,天龍鬼玉的事情大家再商議商議。”

樂靈玑起身上前打開竹門,就撞見神色複雜的藍舟墨,他褐紅色的眼眸将她上下巡視一遍,仿佛在檢查她有沒有少一根發絲,“……….靈玑,你們…….”

樂靈玑看着他,道:“有什麽待會再說,先叫上逍遙衛安一起進來,說說天龍鬼玉的事。”

贏魚哧溜的鑽回樂靈玑的衣袖。

允許進屋了,衛安帶出木盆,逍遙到廚房提出準備好的姜湯,分別給每人斟一碗,藍舟墨端了一碗正想給靈玑,發現她已經端了一碗給她師尊遞去。

這情景莫名的熟悉、重疊的感覺。

江進未原本想拿出通史鏡,看到藍舟墨的神色便放棄想法,他喝下姜湯,片刻直言道:“魔尊請坐,說起來寒舍還是貴尊所建,是我和靈兒占了貴舍。”

這謙尊的一襲話聽得藍舟墨極不舒服,但撞上樂靈玑的含情眼,什麽火都得壓下來,“天樞仙尊過謙了。”

逍遙衛安各自喝了姜湯,眼看這局勢不太穩定,逍遙暗示衛安阻止,衛安在逍遙難得的擠眉弄眼下,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與逍遙都與天龍鬼玉過了招,實際上,我們連還招的力量都沒有。只能說天龍鬼玉——太強了。”

逍遙拉低了帽沿,眼眸藏匿在帽沿下,唇線緊抿的他靠在簾子旁邊點點頭,“确實,全靠舟墨抵擋,我們的靈力被他籠罩凝固,強大到震撼天地,你們在下面也看到天地為之變色。”

藍舟墨看到樂靈玑給江進未擦拭嘴角,心裏醋味油然而生,他沒有腳又不是沒有手,靈玑也是太慣人了。

他滿臉流露出不豫,半斂的神色冷得像風雨中的冰塊,道:“我與他苦纏,也讨不到好。”

說起鬼玉,樂靈玑思緒紛亂,她起身放下手中瓷碗,才發現藍舟墨根本沒有喝姜湯,她在舟墨身旁側身站立,衣袖下的五指指尖放在桌上輕輕移到姜湯碗旁,輕敲了兩聲桌面,藍舟墨擡首看她,她的眼神分明在問:為何沒喝了?

藍舟墨默默垂下,乖乖就範端起碗,仰頭灌了姜湯。

樂靈玑聽到瓷碗的起落聲,方收回手指,道:“他有軟肋,魔尊不是在修神像嗎?”

藍舟墨側目,剛咽進去的姜湯險些嗆出來,她居然同天樞仙尊稱他——魔尊,不知為何魔尊從她口裏說出來令藍舟墨喉間抽噎了一下。

衛安突然漆黑的眸子閃着光,一拍大腿道:“對了,我們在安排百姓的時候,無意間問他們為什麽往神像裏鑽,神像還沒有完工也不安全,你們知道他們怎麽回答了嗎?”

逍遙冷靜接道:“天南地北無處藏躲,唯有躲在神像下不被紅發妖魔捉走,但不是所有神像都可以,神像必須是左手握筆,右手握劍才可以安然避難。”

藍舟墨面無表情道:“天龍鬼玉身前一直都在修神像,想必他真的信奉這尊大神。”

逍遙道:“可是從未聽聞哪位年輕的男神一手握筆一手拿劍。”

衛安神色倏地冷峻,肅然道:“有,是——天神君!”

靜默的江進未此刻突然道:“只有打敗了天龍鬼玉,才能破壞秦寬禍亂天下的野心,天神君我們是請不動,不過我有一個辦法——”

衛安擡眸撞上江進未的眼神,他們彼此似乎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衛安眉頭緊蹙,黯然失色,側眸看了看簾子旁邊的逍遙。

他并沒有發現衛安的深眸正在凝視自己。

藍舟墨道:“仙尊請直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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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選自:曹植《美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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