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雷劫（二）
顧月尚還坐在地上，便看到阿绫正款步向自己走來。
她擡起顧月手中碧血劍，對準了自己的心髒，凝視着顧月的眼睛，一字一頓，“殺了我，在九重劫雷結束之前。”
顧月從未覺得自己手中的長劍如此沉重。
她分得清心魔幻境與現實，也知道在自己眼前的阿绫确确實實就是那個與自己三年間朝夕相伴的小女孩。
“沒有別的選擇嗎？”顧月知道自己的提問顯得愚蠢，卻還是忍不住将這話問出了口。
阿绫笑着拍了拍顧月的肩膀，“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結果，也是我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她将碧血劍搭在了自己頸間，“我無法自盡，否則也不用麻煩你來這裏一趟。”
“來吧。”少女閉上了雙眼。
“我不突破了。”顧月把碧血劍扔到一旁，神色有些茫然。
“不能斬殺九重雷劫中的心魔，便會渡劫失敗，停留在金丹巅峰。”阿绫無奈地将長劍撿回來，放在了顧月手中。
“其實不突破化神也可以的，反正我的神魂境界都已經到了化神境，萬一我可以更進一步達到大乘境界呢？”
“大不了我以後不跟別人用神識打架，只用神識便好。”顧月沒管手中的劍，只是自顧自說道。
“再說，我本來就是道基盡毀的廢物修士，能突破到築基境界，不再背着凡間的禁锢就好。”
“我……”
“你不止關系着你自己。”阿绫打斷了顧月的話。
“更何況，就算是你不殺我，我也快要死了。”
阿绫原本純真可愛的面容突然間發生了變化，隐隐約約顯現出猙獰的奧古斯汀的臉。
“奧古斯汀！”顧月對那張臉算不上陌生。
“奧古斯汀…是真魔後裔，而不是…那些沒有腦子的普通魔族。”阿绫的聲音時隐時現。
小女孩雙手飛快結印，這才勉強壓制住了不斷浮現出來的奧古斯汀的面容。
“而我的這副心魔之體僅僅是普通的心魔而已，無法完全将其吞噬。”
她盯着顧月，露出灑脫的微笑，“我快壓制不住他了，還好你在這時成功突破了化神。”
“我也算是在死前了卻了一門心思。”
“阿绫……”顧月不知道說什麽，只是腦海之中驟然閃現出在他們進入洪荒秘境之前，阿绫慘白着臉說她搞定了奧古斯汀的樣子。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她就進入到了生命的倒計時。
“轟！”
第四道劫雷在第三道劫雷還未結束之時便猛地轟落下來。
轟在顧月的肉身之上，轟進顧月的識海之中。
電光閃過，映得阿绫面容明滅不定。
“快殺了我！”
顧月聽見少女焦急地喝道，“你的肉身無法承受住下一道劫雷了！我能控制心魔幻境，卻受天地規則所限，不能将你放出心魔幻境。”
“你必須出去，必須用你的劍劈碎劫雷，成就化神！”
顧月拾起了碧血劍，倒拖着長劍一步步逼近阿绫。
她的手在抖。
阿绫對她來說，從不只是一道心魔。
而是幫她在極北之地蛻變重生的引路人，是陪她在群敵環伺之中保持樂觀的好友……
現在，卻要讓她親手殺了她……
還不如讓她和奧古斯汀那家夥戰上一場，再一劍将他劈了來的痛快。
“阿绫，我不能殺你。”
長劍再次滑落在顧月腳下，小劍修的目光卻已經變得足夠堅定。
“我心本無魔，”她伸出手，按住了阿绫的肩膀，“但若殺了你，恐怕才會是我畢生的心魔。”
顧月的掌中突然多了一道強大的吸力，将阿绫的心魔本源以驚人的速度吸收到自己的神魂之上。
她眼中跳動着怨恨與瘋狂，一幕幕往事浮現腦海——
顧家那想要猥`亵自己的馬夫;
欺淩孤兒寡母的貪婪惡奴;
還有發配充軍後，只把軍士當牲畜的教頭……
哪一個不是用着靈氣的修士？
而像霍星凡那般，被迫跟魔族扯上了關系的少年，卻在艱難求生中，從未做過恃強淩弱的醜事。
“靈氣、魔氣還有洪荒之氣，其實都是單純的力量，是善是惡，不過是看人怎麽使用而已。”
“心魔亦可修煉，像那赫萊門斯不也達到了大乘境界？”
“既然如此，那我又為何不能成為心魔？”
“天道不讓你将修士放出心魔幻境，那我若本身就是心魔，它又如何能拘得住我？”
顧月原本就雜亂詭異的神魂，在瘋狂吸納阿绫身上的心魔本源之後，被魔氣占據了大半江山。
屬于奧古斯汀的那份心魔本源飛快地進入到顧月的神魂之內，裹挾着奧古斯汀的滿腔恨意。
“我是神族尊貴的後裔，死也不會死在你這種小角色身上！”奧古斯汀的聲音如同鬼吼，不斷與顧月争奪對心魔本源的控制權，幾乎要将顧月的神魂撕成兩份。
“看來，還不用本城主出手，你們便要同歸于盡了。”
譏諷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顧月一邊吸收着心魔本源，一邊與神魂內的奧古斯汀争奪地盤，每一刻都幾乎耗費了全部力氣，卻不得不在此時再抽出一部分力量讓自己轉過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是碧血劍。
碧血劍上驟然浮現出的魔族鎖鏈控制着它将劍尖對準了顧月。
“沒想到，還真的被你奪了這劍基。”鎖鏈中傳來墨陽城主的嗤笑。
“要不是你腦子不清楚，偏要救那個小心魔，我還找不到機會控制這劍基。”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再費心思。”
長劍破空，刺向了自己的主人。
奧古斯汀長嘯一聲，驟然加緊了對顧月神魂的争奪，“哈哈哈哈哈，殺了本神使的一個都活不了，死吧，一起死吧！”
劍尖在顧月的眼中放大……
然後停在了距離她鼻尖一寸遠的地方。
顧月甚至可以感覺到碧血劍上鋒銳的氣息。
死裏逃生，但顧月卻并沒有絲毫慶幸，因為她的眼前不僅僅有停住的碧血劍，還有一道豆綠色的影子。
“阿绫！”
顧月目眦欲裂，剛剛一瞬間，阿绫身上驟然升起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奧古斯汀的意識又吸了回去。
當她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時候，長劍已然透過了豆綠色的衣裙。
顧月單掌抓握住碧血劍，全部神魂力量掃蕩其中，将魔族鎖鏈崩得粉碎。
“阿绫！”她跪坐在地上，将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被碧血劍透胸而過的少女面容恬靜，嘴角帶着笑意，“你還真是和從前一樣。”
她伸手撫上了顧月的臉頰，似乎在看着什麽另外的人，“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再醒過來。”
“阿绫，你說的是誰？”顧月手足無措。
她用手掌封堵住阿绫胸前的傷口，神魂之力不要命得從傷口處灌進去。
卻絲毫不能阻止懷中人的身影逐漸變淡。
母親、顧七小姐、老賊……
她以為她不會再失去重要的人了，卻沒曾想又要眼睜睜地看着旁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活下去……”阿绫的身影不斷變淡，最終化為了一股煙塵，徹底消失。
心魔幻境也在同時崩塌，顧月的神魂瞬間回歸到身體之內，迎上了撲面而來的第五道劫雷。
“啊——”
顧月舉起碧血劍，發出一聲飽含着痛意的怒吼。
她的眼裏布滿了血絲，一劍将水桶般粗細的劫雷斬成兩段。
“活下去，你們所有人都讓我活下去……”
她頭發倒豎，一身獸皮衣在之前的劫雷中已經被劈成了破爛，狀若瘋魔。
“但你們可知道，活下去的人，會有着怎樣的折磨？”
顧月渾身氣機迸發，顯然已是突破到了化神境界，只需要熬過劫雷，便能舍去肉身，神魂不滅，化神永存。
她用碧血劍在空中連點四下，四條紅藍相間的雷龍便從劫雲之中露出頭來。
“哈哈哈哈哈……”
顧月的胸腔中發出悶響，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活下去，我當然會活下去，魔族…墨陽城主…”
碧血劍驟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靈氣湧動，在劍身之上凝聚。
原本只有半人高的碧血劍在靈氣的加持之下化成了通天巨劍——
“斬！”
劍意磅礴，帶着鋪天蓋地的威勢，迎向了四條雷龍。
“轟！”
碧血劍自下而上，将四條雷龍整齊劈成八半。
顧月不閃不避，雙腿猛地發力，竟是憑借着肉身的力量直蹿雲端。
“再斬！”
她将自己滿腔憋悶都發洩在了劫雲之上，碧血劍攜着破碎的雷光逆轉向上，狠狠劈進漆黑翻滾的劫雲，
劍意帶着逆轉的劫雷飛快地在劫雲中曲折延展，讓原本凝聚着天地法則的劫雲如同一片皲裂的大地。
雲開，雷散。
陽光順着劫雲的縫隙灑下，照得顧月眼睛發痛。
碧血劍握在手中，上升之力已竭的她仰面從空中落下，似乎在陽光之中看到一身豆綠衣裙的少女。
少女雙手背在身後，從陽光中轉過頭，巧笑嫣然。
“小奚，不用想我，去做你該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