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相當程度的誤解——
我是萬萬沒想到會被人這麽說的,而且對象還是柳蓮二。
嗯……怎麽說,因為各方流傳的消息都能聽得很清楚的原因,我膽大妄為自封自己是“立海大八卦達人”也不為過吧。從大到考試預定時間,小到班裏的同學到底有幾個前女友這種事情我都了如指掌,更何況對方是我一直以來都很在意的人,我還以為我對柳蓮二所有能聽聞的消息已經相當清楚了。
但偏偏他又是專注于數據收集的專家,從客觀角度來講,給出的評價是最準确可信的。再加上是本人。
也就是說,我确實不夠了解他。
很快理清了這之中的關系,我有些沮喪:“我一直覺得我挺了解你的……”畢竟一直在特別關注着,一捕捉到和他有關的消息苗頭都會集中注意力去聽的。
柳蓮二不置可否:“那麽,姑且問一下。”
“亞希是怎麽看待我的?”
終于還是來了嗎?那個年級女生中熱傳的“當情侶出現分歧時必定會出現的問句”,傳說回答不好甚至會成為吵架分手的導火索。
這裏必須要慎重地回答。
我先是搜刮了一圈存有的記憶組織好語言:“外在不必多作表述,哪方面都很優秀,有才能又很努力,是天賦和後天積累雙成就的類型……之類的?而且在同學之中又很有人氣,我很羨慕你自律且冷靜的特質。”
話一說出來,我們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那個,柳……”
“什麽?”
這個問題我想不用我回答他自己也能明白吧,但是……
“難道說,你在害羞嗎?”
“……抱歉,是我失态了。”他尴尬地握拳抵住下唇輕咳一聲,強行表現出鎮定的模樣。
“完全沒想到你會這麽誇我……各種意義上都非常感謝。”
不,完全沒必要不好意思的。
“我只是在結合了個人看法和同學們的評價基礎上陳述事實而已。”
我一邊回答一邊偷偷觀察着他頭發下面露出的一部分耳朵,還是沒消退的紅色。
雖說這很新奇,但更多的是震驚——柳蓮二是會臉紅的嗎?不,說到底他真的有被作為人類設定過“害羞”這一程序嗎?那可是面對告白會冷靜有禮拒絕,把對對方傷害降低到最小值,甚至于被直接堵在班級門口示愛都毫不慌亂處理的人啊?
這件事情當時鬧得還挺大的,即将國中畢業,那位女同學将要去別的高中就讀,所以才鼓起勇氣幹出了那樣一番大事。
遺憾的是我并沒有能夠現場直擊沖擊性的一幕,是在和老師咨詢結束後回來,通過同桌幸村精市的轉述和其他人的不斷讨論中得知的。
如果親眼見到,我恐怕無法保持冷靜……從以前開始我就經常撞到他被別人告白的場景,即使有八卦之心,也會因為沒有勇氣聽到最後中途就偷偷跑開了。
雖然喜歡,但是想着反正會被拒絕,就算交往也會被分手,所以就無所謂地保留想法了。兩個人變成如今的關系是完全沒預料到過的。
就在我還想着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柳蓮二已經恢複如常,進行到下一個提問。
“那亞希對自己是怎麽想的?
又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刻意自滿或者自卑的答案都很容易破壞好感,這裏就誠實作答吧。
我不太确定地總結:“因為和幸村精市連續做了五次同桌所以從普通女同學變成稍微有點名氣的幸運兒的角色?”現在或許還該加一筆“有名的柳同學沒幾個人知道的交往中的普通女朋友”這樣的形容。
雖然對身邊的校園的八卦傳聞有所了解,也清楚各位同學們在別人口中的評價。但有句話解釋“流言敏感效應”,因為過度關注他人而忽略了自己。也就是說,那些關于宮崎亞希本人的讨論大多都是我很容易忽略的話題。就算有也會發生在超出了我的聽力範圍的地方,除非我特意去聽牆角,否則是無法了解到這些的。
……說到底,我的讨論度肯定遠遠比不上幸村或者柳這樣的名人,也沒什麽好關注的。
——我是這麽想的,但他的反應卻又一次證明了我的失算。
“就算和精市不是同桌,只要稍有關注年段的成績榜單前列就足夠認識宮崎亞希這個名字了。更何況你在人群中很顯眼,第一眼看到就能被記住的幾率是80.02%。”
我默默消化了一會他的話:“是在誇獎我成績好的意思嗎?”
“謝謝,但是和你比起來真的差遠了。”我真心實意地說。
如果對待學習很随便就會容易考差,會讓東京的監護人擔心。而且因為一個人住顧慮的事情太多,我沒有加入社團,作為歸宅部自然有多出的大段時間來進行學習。名列前茅的幾位網球部正選,明明被社團占去了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卻仍然能保持高位,相比起來我根本不值一提。
和我這種死讀書的類型不同,學校名人都是勞逸結合的素質教育踐行者。
被連續兩次回答問題都被不認可地堵回來,我開始對他下次的提問警惕了:“現在是真心話環節嗎,要求一切如實陳述那樣?”
他沉思了兩秒:“對我來說是的。針對亞希的話,你如實回答但小部分想糊弄過去的可能是54%,其中自己以為是真話的內容93%會和事實偏離。”
……謝謝,我知道你在說真話了。
“既然如此,我也問個問題吧。”現在一味被動太過危險了,大概随便挑個他不好回答的問題就可以強行結束這個話題了。
“柳到底為什麽和我交往?”我說出心中留存了很久的疑惑。
—
高一時的結業式那天,剛好輪到我在圖書館值班。
第二天開始放春假,大部分學生都沒有學習的心思了,這些時候多半在哪裏散步聊天吧。當然,也是有如此自律年複一日地汲取知識的人。
“麻煩你了。”他同時把借還的書遞給我。
我掃了下書名,從抽屜裏拿出新的借閱卡給柳蓮二,在還回來的書旁邊标記上日期,剛好瞄到這本書的借閱日期。
對比了下時間,我忍不住感嘆:“你看得真快啊……”這麽厚的文學作品,內容晦澀難懂,看起來相當費精力,對他來說卻好像和平時沒什麽區別,幾天就拿回來了。
“這幾天網球部為了給畢業的前輩慶祝,減少了部分訓練時間。”他輕描淡寫地解釋:“所以看書的時間變多了。”
有什麽好慶祝的,你們又不換屆,下學期高層不也還是同一批人——之類的話我沒敢說,倒是想起來下學期又要開始從縣大賽進軍全國了。
“那提前祝你們今年順利再奪冠。”總共在立海大附屬讀了四年書,有三年都在拿冠軍,從商業角度來說這是壟斷吧,我的同級生真的很不得了。
“謝謝。”柳蓮二把簽好名的閱讀卡給我後并沒有急着走,而是翻看了下擺在臺面上的管理員值班表。“宮崎你從下學期開始,就不擔任管理員了嗎?”
“因為課程開始變難了,想留出更多時間學習。”可以的話我也想繼續做下去,專臺座位舒服有寬敞,沒人的時候又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果然固定排班很占時間,為了不讓成績退步只好适當取舍了。
所以今天是我擔當圖書管理員的最後一天。也許有這樣的原因,今天我填表的時候都寫得很認真。
還是很不舍的,畢竟這裏的環境真的對我的聽覺很友好,但為了能盡早回家,以後放學會很少來圖書館吧。
……而且也不能經常見到他了。
我偷偷觀察着今天的柳蓮二。
結業式最後一天社團活動全都停止,他因此少見地沒穿運動服來,而是普通的制服姿态。明明都是同樣的衣服,但是和其他人感覺完全不一樣。墨綠色西服将他整個人襯得修長挺拔,看到他就覺得精英感撲面而來,大部分男生就只是“穿着”,只能用制服真好看來誇贊。
……最後那句是偶然聽到的。有時候我覺得學校的女生們說話太傷人了點,盡管是不争的事實。
眼看着時針指向自由活動時間,想到柳蓮二之後可能要去和網球部其他人聚會,我猶豫着叫住了他。
“柳。”
——方便一起走嗎,我本來想這麽說,也許以後除非同班,這麽大的學校裏就見不了幾次,就當滿足一次自己心願也好。但等到他真的低頭看我應聲,我高漲的氣焰又消散了。
“其實沒什麽,”宮崎亞希你真慫。我在心中罵了自己一句,正準備擡手跟他再見時,手肘碰到了書包裏的什麽東西:“……哎?”
從開着的拉鏈裏露出的white&pink包裝盒的一角。
他自然也看到了這個:“是要送人的嗎?”
“……也不是吧。”我根本無人可送嘛。
昨天是白色情人節。日本的節日裏,二月份的那個一般是由女生給喜歡的人送本命巧克力來告白,到了白色情人節的時候,接受的男方就會送以回禮。
我誰也沒送,自然也沒有回禮,巧克力是自己做了沒送出去。
“宮崎?”被我喊住的柳蓮二還沒走掉,而是手撐在臺上彎腰靠近了我一些:“如果你之後沒事的話,介意和我一起……”
他的話被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我打斷了。
“這個。”我從包裏把整個盒子抽出來,猶豫地摩挲了一下上面粉色的大蝴蝶結,還是舉到了他面前:“可以送你嗎?”
“不用在意,普通的義理巧克力。”我連忙補上。
這個時候被拒絕我以後再也不會想出現在他面前——感謝柳同學的良好教養和善解人意,他伸手拿了過去。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怕他有所顧慮,我多此一舉地解釋道:“不要介意,只是我做的時候比較多事包裝成了本命的樣子,本質是義理的。”
當然它本來的使命是本命巧克力,那個對象也是柳蓮二,但是我昨天沒敢在那種不合時宜的情況下送出去。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他只端詳了那個大蝴蝶結的正面包裝一秒,就挑起了絲帶的一邊。
“不,這個……”難得一見柳蓮二有些吞吐的時候,我卻沒機會驚訝,因為他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成了那個更結巴的人:“難道說,本來就是給我的嗎?”
那個絲帶的背面一角,用鉛筆寫着主人的全名。
從他用指尖挑起淡粉色的裝飾品開始,我的大腦就一片空白。
好細長的手指……單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握網球拍的手,應該是更安靜更文雅的活動。比如說像看書那樣的,研墨,沏茶,插花,總之不該和運動接連起來。
柳蓮二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雖然這個巧克力包裝是混雜進了各種的淺色系,盡管如此也覺得很适合他。
諸如此類跑題的事情在我意識裏轉了一圈,一回神他仍然站在我面前耐心地等待回答。
……為什麽啊!拜托,這種時候應該看到對方不回答就選擇離開了吧!?
我的內心離崩潰只有一線之隔。
“……你是怎麽發現的?”
哈哈,這居然是我自己的聲音嗎,是從哪個器官發出來的絕望至極的悲鳴啊。
他把那盒巧克力擺正,還貼心地放在我眼前:“這裏用鉛筆寫了我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以為自己擦幹淨所以沒仔細檢查的概率是79.23%。”他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在緩慢判刑的法官:“但很遺憾,這款筆留下的痕跡相當難處理。”
認識四年,我自以為在柳蓮二面前還算維持着正常的普通女同學形象,現在大概都毀于一旦,最多算暗戀他很久徹底翻車的愚蠢女人。
再找借口也無事于補,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索性破罐破摔。
“是的沒錯那本來就是打算給柳的真的不好意思給你帶來困擾了但是我本來——”本來并不打算以告白的本命送出,它現在真的只有義理的作用。
……我本來是想這麽說的。
但是他按住了我想收回那盒巧克力的手,同時也暫停了我說話的力氣。
我是不願意回想剛才開始我的面部表情大概是怎樣變化的,但相比完全不同于眼前這位的從容吧。
他靠在登記臺前,我從他的制服開始目光上移,先看到打得整潔服帖的領帶,然後是鎖骨,沿着修長的脖頸一路往上,繞過突出的喉結,從他揚起的唇角看出一點安适的笑意。
“ 不,讓我先說吧——很榮幸能夠收到你的巧克力。”
春假開始前,三月的櫻花已經盛開,圖書館外的櫻花樹上簇着大片的粉,從窗外鑽進來的風卷着細碎的花瓣。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交往嗎?”
于是誤打誤撞交往了。
但是……他好像會錯意了。我沒有打算告白,卻被他順勢而為推成了這樣的結果。
到最後我也沒機會解釋清楚,你也不要因為這樣随便就答應了有點好感的人啊,拜托。
—
“亞希到底為什麽總是覺得現在處于必定要分手的狀态啊?你這麽沒安全感又不主動,我反而覺得一直以來努力的柳君很可憐哦。”
“別用這種好像他在倒貼似的說法扭曲柳的形象,而且我們才剛交往不久,何來一直一說。”
“就是這裏!遲鈍的地方太多了!”她誇張地嘆氣:“啊,好佩服柳君的堅持不懈。”
面對知情好友的感慨,我也只能是保持沉默。
就算是幸村精市也經常說我對他态度太保留,野崎梅太郎因為多次逼我給他提供素材未果,也發了郵件感嘆“你們真的在交往嗎”,對此我一概沒辦法回答。
要說原因……那就是我也不知道。外表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但柳蓮二實則是很溫柔的人,他的脾氣好到可以說是“來者不拒”也不為過——這裏是在指他面對他人的求助的時候,不是男女交往層面的事情。
能和他交往是很開心的事情,但如果那是出于基礎好感之上的尊重,沒辦法直接拒絕才成了現在這樣的關系就沒有意義了。
哎,但我肯定是沒那個膽子直接跟他說的。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麽,這時候到真希望我的聽力能進化成讀心的超能力。
……除非他自己主動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