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歸走了。
僅一個眨眼的工夫,他和魔修便消失不見,玉晚怔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師父早就看出來了。
師父一直在等她開口,否則直接就像這樣帶她回無量寺了,而不是一步步地走,只為讓她考慮清楚。
更不會在這種時候同她細說太上忘情的修煉要點,唯恐日後他不在她身邊無法教導她,她獨自一人難以參破。
師父他……
什麽都知道。
但還是應允她跟無沉一起。
師父是預見了什麽嗎?玉晚沉思,否則師父早該捅破窗戶紙,不可能同意她留下。
最終卻同意,這豈非表明,師父認為她和無沉的結局不會太差?
玉晚心情一下變得雀躍。
她兀自笑了笑,也沒想太差具體是指哪方面,更沒管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她返回去找無沉。
起初還是走,絲毫不急的樣子。走着走着就變成小跑,丹色裙擺按捺不住地上下翻飛,彷如一只火焰化成的赤紅蝴蝶,翩跹起舞着去找最喜歡的那朵花。
玉晚很快便找到了。
因為無沉還停留在原地,并未遠走。
她甚至生出一種他在等她的錯覺。
“無沉!”
她喊。
他循聲擡眸,神情平和依舊。
目光交接,玉晚下意識想放慢腳步,讓自己顯得矜持些,然雙腳完全不受控似的,反倒以比剛才還要更快的速度,讓她整個人蝴蝶撲花般地到了無沉面前。
說是面前,實則還差好幾個身位才能讓她伸手碰到無沉衣袖。她很小心地不讓自己與他有肢體接觸。
于是在離他丈許遠的地方停住,沒等他開口,她率先笑開,眼睛都彎成月牙。
“無沉,”她道,“我跟師父說不想回去,師父同意了。”
少女語調很歡欣。
笑顏也很明媚,比天上的太陽還要燦爛。
此刻的她是真開心。
開心到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未免一個沒注意就要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起來,只好克制地将雙手背到身後去,說:“真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啦。”
無沉持珠的手微微一頓。
他重複道:“一起?”
玉晚嗯嗯點頭。
“反正入世去哪都行,我想着不如跟你一起好了,”她歪歪腦袋,發間的石榴花随之輕晃了晃,“你介意多個拖油瓶嗎?”
說完立即暗道自己蠢。
她是高興傻了嗎,怎麽能直接說自己是拖油瓶?
雖然說的是事實,但再好心的人怕也會嫌拖油瓶礙事,便又急急補充:“等我開始修太上忘情,我就不是拖油瓶了。”
她說得急切,幾乎要對天發誓。
“我不會拖你後腿,我可以保護你的!”
無沉自然不會讓她對天道起誓。
但同樣的,他也不會就這麽答應。
他道:“倘若我不同意呢?”
“……那就,沒辦法咯。”
玉晚倒不是沒想過這點。
雖然在跟師父說之前就已經考慮到最壞的結果,同時也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眼下真聽到無沉這麽說,玉晚不免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發熱的大腦一下冷卻,笑容也收斂。
她擰着眉,表情嚴肅,似乎在認真思考。
唯背後不叫無沉看見的那雙手,十指快要扭成麻花,關節也隐隐泛白,顯然她內心并不如面上這麽冷靜。
但還是在思考完後,盡可能讓語氣不太失落地道:“那就只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了,反正我沒靈力,你要是想甩開我,我肯定跟不上。”頓了頓又說,“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偷偷跟蹤啦,我還不至于這麽變态。”
話說到這份兒上,其實玉晚明白,無沉不想讓她跟着。
應該的。她想。
換作是她,她也不願意好好一個人的獨行之旅,突然多出個拖油瓶來。
并且還是個心儀自己的拖油瓶。
這樣雙重身份疊加在一起,但凡正常人都會拒絕的吧。
畢竟同行不是小事,尤其她還沒恢複靈力,她跟無沉一塊兒的話,無沉勢必要顧及她的安危,以及這這那那各種方方面面,絕非先前她想讓他誇她那樣撒幾句嬌,他就能答應。
在某些方面上,他固守的原則很難因外界動搖。
更枉論是因為她。
正當玉晚思索等會兒該以什麽樣的表情看着無沉走,才顯得她沒那麽黏人,比較灑脫,就聽無沉道:“我沒有要甩開你。”
玉晚眨了下眼。
巨大的驚喜陡的迎面而來,砸得玉晚頭暈目眩。她一時沒能回神,愣愣道:“所以呢?”
“所以我同意了,”他說,“我會與你一起。”
玉晚愣忡着,沒說話。
她不自覺抿起下唇,看着他。
像是實在過于驚喜從而不敢相信,又像是想要确認他此言是否出自迫不得已。
無沉繼續道:“上人也是同意的。”
否則不會在走前刻意提起太上忘情,一面為點撥她,一面也為托付他,希冀他能讓她不為情所累。
到底她的情源自于他,他責無旁貸。
或者說——
即使玉晚沒有主動同寂歸提出想和無沉一起,無沉也會在處理完這裏的事後,前去無量寺找她。
他既要渡她,就不會容許在他看不到、不知曉的情況下,任由她因情而飽受折磨,抑或是對他更加情根深種。
誠如她先前所言,她才剛喜歡上他,她不會那麽快就放下,他自然也不會認為她前腳剛回了無量寺,後腳立即就能将他忘卻。
因此他得……
看着她。
“不過,有一個問題。”
“什麽?”
“你與我一起的話,不用去尋機緣嗎?”
機緣?
玉晚茫然一瞬。
她完全沒想到這個。
便不解道:“能遇見你,就已經是我的機緣了啊?”
明明是在反問,但無沉完全能聽出她的鄭重,她望向他的目光也不容置疑。
仿佛在她心底裏,他并不僅僅是機緣這麽簡單。
無沉這一霎想了很多。
但終究按下那點不知因何而起的波瀾,道:“我不是你的機緣。”
玉晚搖頭。
她固執地說你就是。
她道:“師父說過,真正的機緣不是刻意去尋的,是自然而然遇到的。我能遇見你,不正是機緣嗎?再說了,”玉晚突然想起先前梅七蕊誇她名字時的說法,立刻學以致用,“機緣這種東西,不該是我本人說了算嗎,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你不是我的機緣。”
有點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意思。
“……”
無沉默然。
少頃,他略有些無奈地一笑:“我辯不過你。”
聽出他這是默許了,玉晚也沒忍住笑。
她心裏有點期望達成的小得意,又有點如處夢中的不可置信。但很快,這些情緒統統化作興高采烈,她眼睛很亮,整個人神采煥然,笑顏愈發明媚。
不過到底克制住,矜持地道:“誰跟你辯啦,我說的是事實。”
無沉搖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玉晚問:“咱們去哪呀?”
無沉道:“先去看看方才那魔修是在哪兒動的手。”
就剛剛玉晚去而複返的那麽一小會兒工夫,無沉已經将幾具屍體連帶散落的心髒等收殓完畢,此刻他取出傳音符通知城主,請城主府派人接手。
很快,城主府來人,無沉念完往生咒,将事情交代清楚,便和玉晚去尋最初的事發之地。
循着殘留的魔氣,兩人穿過樹林,不多時便到了座位于山腳下的村莊。
村莊不大,統共也就三四十戶,阡陌縱橫,雞犬桑麻,好一派田園風光。
到這裏,魔氣的蹤跡便消失了,不論是玉晚的金蓮,還是無沉的心蓮,都再沒感知到什麽特別的動靜。為首那戶人家的門前有條狗本在趴着睡覺,此時嗅到陌生氣息,霍然起身沖兩人所在的方向汪汪叫,門內随之傳出腳步聲,玉晚和無沉對視一眼,收起蓮花走過去。
兩人才露面,那狗就不叫了,轉而搖起尾巴,望着兩人直哼哼,一副要不是被鏈子拴着,非得撲過來撒嬌求撫摸的樣子。
這時那腳步聲的主人也來到門口,說:“誰啊?”
是位上了年紀的農婦。
眼看無沉要對這明顯常年在田間勞作的主人家文绉绉地稱施主,玉晚上前一步道:“大娘,我們想打聽一件事,這幾日村裏可有人見過什麽不太尋常的東西?”
“不尋常?”
大娘想了想,搖頭。
玉晚正要道謝,去找別人問問,就見大娘猛地一拍腿。
“哎,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股特別奇怪的黑氣吧,我大兒子見過,不過兒子上山采藥去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來。”
玉晚和無沉簡單商量,決定借宿一晚,等大娘的兒子回來。
許是瞧自家狗很親近兩人,又無沉那模樣一看就是個良善溫和的,大娘很爽快地應下借宿,邊帶兩人往院子裏走,邊問怎麽稱呼。
無沉沒有回答。
他大約在想他與玉晚并非同門,加之西天不常用師姐師妹這類稱呼,便一時沒能想出合适的字眼。
先他想到的玉晚道:“大娘叫我照晚就行。他的話,他是我……哥哥。”
是她情哥哥。
更是此生心上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