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感知

一直行到擡頭便能望見吊橋時, 他們才碰到人。

未免被撞見無沉居然背她,玉晚松了松手,讓無沉放她下來。

無沉問:“能走得動?”

玉晚說能。

他便慢慢放下她, 期間還虛扶着她臂彎,以免她站不穩。

像是所有的委屈和軟弱都随着剛才那些眼淚流出去了, 玉晚站好了,就要将外衣脫下還給無沉。無沉搖頭, 只是一件外衣而已, 旁人看見了也不會誤會什麽。

“那走吧。”

兩人并肩往吊橋去。

經過剛才那段路, 玉晚身上的濕衣已不再往下滴水, 唯頭發還貼着無沉外衣蜿蜒出明顯痕跡。好在誠如無沉所說,即使遇到的幾位師兄同她打了照面, 也都沒多問, 只互相行過禮, 便各自散開。

待到了紫竹林, 那座極其打眼的玉辇已消失不見, 掉在地上的白紗帷帽也不見, 那群人似乎已經離開了。

無沉止步,慢慢看過四周。

玉晚道:“他們走了。”

無沉嗯了聲,沒說什麽, 只讓她快去換衣服。

這天雖熱,但濕衣服穿久也會着涼。

玉晚道:“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好。”

玉晚便進了寮房。

無沉立在不遠處等,他有件事還沒和玉晚說。

等了不到半刻,有人來了。

盡管彼此都是初次見面, 但無沉一眼就認出來人是玉晚在玉族的姐姐玉曦,玉曦也認出面前這位是一剎寺的首座。

無沉作禮:“玉施主。”

玉曦沒開口, 只回禮。

禮畢,她徑自越過無沉身邊,向玉晚寮房走去。

眼看她走到門前,未像常人那樣先叩門,而是直接就要推門,無沉道:“玉施主。進門前,可否要先問詢照晚居士?”

“問詢?”

玉曦轉過身。

她這才仔細打量無沉。

不知她看出什麽,抑或是想到什麽,總之她眸底飛快掠過一抹幽光,而後柔聲道:“首座說笑了,我是她姐姐,我們姐妹之間從來都不需要問詢,太見外了。”

無沉一聽就知她說的是假話。

不論他有沒有聽過她和玉晚那些姐妹不和的傳言,單憑玉晚同他提起她和魏餘琦時,關于她只說了句“我姐姐來了”,此後便絕口不提,就能猜出玉晚和她關系差到何等地步,莫說是不需要問詢,恐怕玉晚從未讓她進過自己房間。

不過眼下,無沉并未拆穿玉曦。

他只不贊同地道:“玉施主可否想過,倘若照晚居士此刻不便……”

“她沒有不便。”玉曦打斷他,“只是如果首座再這麽攔着不讓我進去,恐怕她就真不便了。”

無沉問:“此話何解?”

玉曦溫婉一笑。

她低眉道:“都說了不便,首座就不要再問了。”

言辭間隐約表露出是一些女兒家不便言明的東西。

聰明人到這一般不會再問下去。

玉曦轉身欲繼續推門。

卻見眼前一晃,剛剛還在數丈之外的無沉此刻已到了她面前,擡手按住門扉。

他道:“什麽不便,煩請玉施主把話說清楚。”

玉曦有點不耐煩。

這個首座怎麽這麽纏人?

便道:“怎麽,首座就非要将女兒家的私密事打聽清楚嗎?”

這話對無沉這樣的身份而言,相當于侮辱。

然無沉只面不改色地重複:“還請玉施主把話說清楚。”

玉曦手指微動了動。

奈何她知曉她修為境界不如無沉,真動起手來她絕不是無沉對手,便道:“我倒是敢說,你敢聽嗎?”

無沉道:“請說。”

看無沉這态度,心知再不說真話,就得和他一直這樣糾纏下去,玉曦冷哼一聲,破罐子破摔地道:“玉晚她封印有異,豔骨出了些變故。如何,我能進去了嗎?”

無沉眸光微凝。

“敢問玉施主何以得知這點?”

“就憑我是她親姐姐。”玉曦擡了擡下颚,“只要我想,我随時都能感知得到。”

無沉還要再問,玉曦卻趁他不備,猛地推開房門。

兩扇房門瞬間大敞,撲面而來的血腥氣讓還未來得及避讓的無沉一頓。

擡眸望去,就見房內桌邊,已經換過衣服的玉晚倒在地上,嘴角血跡斑斑。

“這下信我了吧?”

玉曦手一揮,靈力托起昏迷中的玉晚,這就要帶玉晚走。

卻被無沉擋住去路。

他雙手合十:“勞煩施主放下照晚居士。”

再次被攔,玉曦愈發不耐。

但無沉是外人,在外人跟前,她向來都是一副好脾氣的姿态,遂好聲好氣地道:“我是她姐姐,我帶她走天經地義。你是她的誰?”

無沉不言。

玉曦道:“讓開。”

無沉還要再攔,玉曦衣袖一抖,扔出個卷軸。

卷軸于半空展開,霎時靈光四溢,一座仿佛由墨玉打造而成的碩大牢籠豁然出現,攜着無法忽視的威壓,向無沉當頭壓下。

這赫然是個困陣。

此陣品級不低,料想能将這位喋喋不休的首座困上個一天半天的吧。

玉曦想着,剛走出一步,就聽後方無沉道:“既然你能感知得到,為何當初要唆使她封印豔骨?”

“我可沒有唆使,”玉曦回頭,“是她自己非要……”

這次輪到無沉打斷她。

無沉道:“我聽照晚說了,你求她走的時候,提了很多次封印。”

玉曦語塞。

無沉繼續道:“你根本不拿她當妹妹。”

試想連玉晚封印有異都能感知到,那別的呢,玉曦是否也都能感知?

可她卻放任,絲毫不管。

若說魏餘琦不是個好母親,玉曦顯然也不是個好姐姐。

“你不能帶她走。”

玉曦挑眉。

“好笑。我今日偏要帶她走,你待如何?”當着無沉的面,玉曦将靈力凝成繩索,一端握在手裏,另一端系在玉晚腰上,“有本事你先破陣。”

語畢才扭過頭,就聽“咔”的一響,是什麽東西裂了的聲音。

玉曦下意識循聲看了眼。

只一眼,她神色驟變。

赫然是牢籠困陣的墨玉柱在無沉掌下出現了裂痕。

須摩提這位首座,修為竟高深到這等地步……

玉曦當即再不敢耽擱,禦風便走。

玉曦速度已足夠快。

然而還未走出紫竹林範圍,她便感到靈力系着的那頭動了動,她一看,竟是玉晚醒了。

居然這麽快就醒。

玉曦瞬間生出很多猜測。

莫非玉晚這次根本是假裝昏迷,或者玉晚得了什麽天大的機緣,又或者是……

忽而“啪”的一聲響,玉曦定睛一看,就見靈力繩索被那頭的玉晚用手生生扯斷。

緊接着玉晚擡手,半截靈力繩索攜凜凜風聲直沖她而來。

玉曦不及多想,立刻接招。

不過兩三招,玉曦才化開沒用了的靈力繩索,還未再行動作,就感到喉嚨一緊,被欺身近前的玉晚掐住了脖子。

又是這招。

她永遠躲不過這招。

玉曦垂了垂眼。

再擡起時,她眼裏已凝出水霧,聲音也帶着哭腔。

她含淚道:“你要殺我?我們是親姐妹……”

“閉嘴。”

玉晚叩着她脖子的力道一下加重。

她發出呃的一聲,呼吸驟緊,再說不出哪怕半個囫囵字。

只能看着玉晚湊近過來,低聲道:“你居然還有臉說我們是親姐妹。剛才那麽急着帶我走,是想趁我虛弱的時候對我動手吧?你也不想想,你都能感知到我封印有異,我為何不能察覺到你對我有殺心?早在你第一次練習術法往我身上丢,差點傷到我卻說是手滑失誤時,我就已經知道你想我死了啊,姐姐。”

最後兩個字說得纏綿又親昵。

玉曦面色發白。

而玉晚又道:“你一直對我抱有殺心,我卻是沒有的。畢竟,你是我姐姐,我們打小一同長大,血濃于水……對嗎?”

說完,玉晚終于放開她。

沒了支撐,玉曦癱軟倒地。

她大口喘氣,好容易緩過來,撫着脖子瘋狂咳嗽。

玉晚面無表情地看着。

此一番,她們兩個算是徹底撕破臉皮。

見玉曦咳完卻不敢站起來不說,更垂着頭不敢看自己,玉晚勾了勾唇,毫無笑意。

“別讓我在西天再看到你,”玉晚道,“回你的中州去。”

恰此時——

“轟!”

重重的一聲傳來,玉晚辨認了下,确定是無沉所在的寮房方向,她道:“還不走?”

玉曦這才起身,捂着脖子走了。

玉曦一走,玉晚再控制不住般向後踉跄半步,吐出口血。

這血呈烏黑之色,是強行醒來造成的後果。

幸而這點後果她能承受。

玉晚清理掉血跡,又漱過口,取出枚靈丹服下,方折返回去找無沉。

回到寮房時,遠遠就見墨玉柱齊齊崩碎,困陣已破,無沉正從殘損的牢籠中走出。

“無沉!”

聽見這聲,無沉正待轉頭,玉晚已跑過來,從背後抱住他。

她抱得很緊很緊。

像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

“你別丢下我。”

他大約是想笑一笑的,卻沒笑,只微微回首,溫聲道:“好了,快松開貧僧吧。”

玉晚搖頭。

無沉看不見她神情,只能聽她道:“我怕我松開,你就要離開我了。”

“不離開,”聽出她心情低落,他幾乎是習慣性地又開始哄她,“我已挂單,從今天起會住在無量寺。”

挂單意為投宿。

玉晚這才知,她在三心泉醒來時之所以沒看到他,是因為他去了客堂挂單。

她松開他。

等他轉過身來,她才問:“住多久啊?”

無沉道:“我也不知。”

他沒明說,但玉晚懂了。

他大概是想陪她到梅七蕊走的那天。

而那天并不很遠。

玉晚心下又是柔軟又是酸楚。

“我知道了。”她輕聲說,“那等時間到了,我們再一同下山雲游。”

“嗯。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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