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後。
“哎呦,你聽說了嗎?村口孫婆婆撿了個女兒喲。”驚異之。
“嘿,這事兒可奇了怪了,你說那小姑娘是怎麽來到這深山裏的?看那樣子長得一看就不是咱山裏人,啧啧,真好看。”羨慕之。
“唉,那是你沒有離近了看,那個娃子是個兔兒唇。”幸災樂禍之
“可不是嘛,要我說啊,八成是山上什麽妖怪變的。”陰險之。
“妖怪有啥,妖怪有那狼群可怕?你們瞅瞅,這些個年來被那狼群害了的人家有多少?”王大娘端着碗進入婦人們閑言碎語中。
“诶?那最裏間的王三獵不就被咬了嗎?左胳膊都廢了,也是可憐了他家女兒小翠,這才十三歲,怕是養不動了,要嫁了。”
“十三歲,那麽小,誰家要啊。”大家疑惑。
“诶,王大娘,你家的二陽不是再過兩年也到了成親的年齡了嗎。不如把小翠娶過去,我看那閨女白白淨淨,養兩年一定出落得水靈靈的。”旁邊一婦人斜着眼打趣道。
“去去去,別把那爛攤子推到我們家。還給他們養閨女?見鬼去吧。”王大娘用沒有端碗的那只手叉着腰,瞪大眼,兇神惡煞地說。
說罷頓了頓,又垂下手,眉頭緊鎖,有些吞吞吐吐道:“我家二陽,也不知道被那狐媚子關了什麽迷魂湯,竟看上了那兔唇兒。”
“呦,這可得悠着點。兔唇不詳,可不能娶。”
王大娘吸了口氣,瞪眼大聲喊到:“這不明擺着嗎,我寧願去替別人家養兩年閨女,也不能讓我家二陽娶了那個妖女。”
“噓噓噓噓,”王大娘旁邊的一個人突然拉她坐下,小聲說:“孫婆婆來了,別說了。”眼睛還一個勁往王大娘身後瞄,樣子有些滑稽。
于是,一群端着飯碗圍成堆坐在土路旁的婦人們驟然噤了聲。一雙雙毫不掩飾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孫婆婆,以及她身邊那個撿來的女兒——孫善。
她今年已經六十有三,身子沒有原先利索,還有這嚴重的風濕,每當天氣潮濕,亦或者天氣較為寒冷的時候膝蓋便會疼得厲害。
一個月前還未到春季,雖然已經過了最冷的日子,但是山裏的天氣還是冷的可怕,還下了這個冬季最後的一場雪。
就是在那樣的天氣下,她意外地在村口發現了一個被凍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大冷天,只穿了一層單衣。
面色蒼白,頭發淩亂,雙眼緊閉,周身冰涼。
她帶那個孩子回到家中,用火盆和厚厚的被子暖了半日才把她救回來。
那孩子看起來像是十一二歲的女娃,可能是身子還未大好,面無血色,瞳孔的顏色有點混沌不清,倒是唇紅齒白長得很是讨人喜歡。頭發是孫婆婆給她梳的,兩個小辮兒,用紅色的絲布條綁着,邊走邊一晃一晃的。
只可惜那上嘴唇被從鼻子下面延伸出來一條線分成了兩半。連累了這張惹人憐愛的臉。
那日她見到兔兒唇的時候也被一驚。
和丈夫到處行醫半輩子,也見過一兩例兔兒唇。皆是被家人抛棄,蓬頭垢面在髒兮兮的巷子裏當着乞丐。
所以她想着,孫善大概也是被家人抛棄的。雖然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跑到山裏的,但是她的善心和對孩子的憐愛讓她将這看起來年僅十歲的娃兒收留了下來。
問及姓名,那孩子茫然搖頭。她給他取名孫善,寄托着她和丈夫半輩子行善的信念。希望她也能懷有一顆善心。小名叫“丫兒”。
手被拉緊,她覺察到孫善在往自己背後縮着身子。于是用拇指輕輕摩挲這自己手中那雙小手,輕聲,又溫柔地說:“丫兒,她們是看你長得好,羨慕得。”她小聲對着手裏牽着的小女娃說。
“娘,她們看起來好怕。”稚嫩的聲音顫顫的從孫善的口中發出。
她滿心憐愛。不是沒有聽到別人的閑言碎語,只是這些人畢竟不是什麽壞人,她也不是什麽遇事兒斤斤計較的人。
只得安慰孫善說:“沒事兒,娘在呢。別怕。”
孫善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語氣無辜:“他們說我是兔兒唇,是不祥。可是,可是兔子多可愛啊,為什麽要嫌棄呢?”
她佯裝怒意,道:“誰嫌棄了,娘就不嫌棄。娘幾年前還救了個小兔子,白白胖胖又很有靈性,可讨人喜歡了。”
“那娘喜不喜歡丫兒?”孫善輕聲問,帶着希冀。
她眯着眼睛笑着,柔聲答:“當然,娘最喜歡丫兒了。丫兒跟着娘,娘保護丫兒。”
“恩,丫兒乖,丫兒要跟着娘一輩子,伺候娘一輩子。”她極喜愛丫兒的乖巧,以及對于自己的依賴。
可是她能能陪丫兒一輩子呢?她老了,總有要離開的那一天。
牽着孫善的手,她繼續往前走。
近日的氣溫慢慢回暖,獵戶們早早就開始了打獵。
王家村有個獵戶很厲害,每每總是能打到比別人多一倍的獵物回來,便是受傷的王三獵。可是他這次卻是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匹覓食的狼。
說也奇怪,本來王家村世代打獵,也沒有碰到幾次狼,就算碰到,那些狼也大都自行避了開來。不知為何近年狼群狂暴了不少。
雖然王三獵很是勇猛,只身将那匹狼殺掉了馱了回來,胳膊還是受了嚴重的傷。
今日她就是要去給王三獵看傷,順帶帶着孫善見識一下作為一個大夫可能會見到的嚴重場景。若是孫善不怕,她便将自己和丈夫一生所學交給她。
從王三獵那裏出來,她收了些糧食當報酬。
“謝謝孫婆婆了,不然我家男人這胳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拿着帕子輕輕擦着眼淚,眼眶紅紅腫腫。
“小事,我家那口子要還在一定和我做一樣的事兒。”她總是這樣說,她的丈夫,是她愛的人,也是她極為崇拜的人。
沖着王三獵的妻子揮揮手算是道別,她拉着孫善轉身離開。
王三獵的狀況并不好,失血過多,一時有些模糊。胳膊上的傷口極深,露出涔涔白骨。饒是她看到都有些恐怖,孫善雖然還有些怕生,卻并沒有被王三獵的傷勢驚吓到的樣子。這是他們醫者應該有的從容。
她思忖着要正是帶孫善去給丈夫上香。不過在這之前她又想到了什麽,拉了拉孫善,面色有些嚴肅,語氣有些輕蔑道:“丫兒,你瞧那女人,是一個把這綱常倫理記得頂清楚的女人。這王三獵啊,平日裏脾氣不好,總是打女人。也就她能忍,和着王三獵過了這麽久。都怨她那個窮秀才爹。娘不教你什麽三從四德,娘的爹也沒教過娘。丫兒以後要找一個真心疼愛的你的男人,別委屈了自己,娘把你救回來不是給別人欺負的。”
“丫兒才不要嫁人。”孫善小嘴兒嘟了起來,有些別扭地說。
“傻丫兒,不嫁人也行,娘的丫兒過得開心就行。”她眉開眼笑,她的丫兒別學那些死板的女人就好。
拉着手裏那只有些冷的小手,她慈眉善目。“傻丫兒,娘帶你去拜祭你爹,好不好?”
“好。”
孫婆婆丈夫的墓在村子後面,那是她們年輕的時候曾約定過得,以後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兩人葬在一起,別叫外人打擾了才好。
她領着孫善慢吞吞走到那個簡簡單單立了一塊墓碑的墳墓前,費勁地蹲下,随手拔這旁邊的雜草。
一雙小手伸出來和她一起。
“丫兒,叫爹。”
“爹。”軟軟嫩嫩的聲音在安靜的林子裏響起來。
“你爹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她讓孫善對着墳墓磕了幾個頭。
找了一處幹淨點的地方,拉着孫善坐了下來。臉上帶着笑容,開始和自己的丈夫說起話來。
“喂,我給老孫家添丁了。”這麽些年,她一直叫她丈夫喂,就像年紀小時總叫的那樣。
“想來是你的善心被老天看見了,賞了我們個女兒,你瞧,丫兒長得多俏。”
“對了,我給丫兒起名孫善,你覺得如何。你帶着我一生行善,我亦在你死後堅持與人為善,以後一不怕你這善名被人忘了。要是你還在一定和我做一樣的事兒,對不對?”
越說,眼眶裏的眼淚就越控制不住,就這樣笑着哭了起來。
“喂,要不是你不準我跟着你,我早就和你一起去了。這些年過得,要是沒有丫兒,我可能活不下去了。你說,你說這是有多巧。”
“娘,娘你別哭。丫兒會好好伺候娘的,娘別哭了。”孫善伸出冰冷的手在她的臉上一左一右地抹着,為她擦掉眼淚。
她拉起孫善的手,柔聲道:“我的傻丫兒啊。”
“娘不哭,丫兒會一直陪着娘。”
“丫兒,如果有一天娘死了,你一定要記得将娘和爹葬在一起。”她一直害怕,怕自己死後沒人能為她和丈夫和墓。現在終于不會再害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