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子,你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
老身深深吸了一口鬼界的空氣,又重重地吐出。如此重複三次,站起身來,推門而出。門外站着的,就是老身時常說道的那個腦袋回路有問題的上界的神——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看到老身出來,也不顧他花白的胡子,一把拉起了老身的手,拽着老身往那奈何橋邊走。老身讨厭他讨厭的就是這一點,動不動就對老身動手動腳的。老身老了,禁不起折騰他如此折騰。
老身認識太上老君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已經數不清他到底是來了多少次了。每隔千年,他便會來老身這裏讨一碗孟婆湯喝,有時候是在白天,老身正在奈何橋邊忙活着,他不由分說推開魂群,笑眯眯地站到最前面,然後端着一碗湯走到忘川河畔細細品着。也只有他會細細品嘗老身熬的湯。其他人全是一口氣喝光。
而有的時候,老君偏偏挑在夜裏來,就像今日,絲毫不在乎是否打擾了別人的美夢。還厚臉皮地說:“你作為一只鬼,還要睡覺也不怕人笑話。”
鬼界的天空才剛剛蒙蒙亮,老身便拖着身子站在鍋子前熬湯,也實在是辛苦得很,可氣得很。更可氣的是這大早上的忙活還只是為了太上老君一人。
這個為老不尊,不知所雲,道貌岸然,見利忘義,笑裏藏刀,小肚雞腸,心懷叵測,還有什麽貶義詞來着?
反正老身就是對他極為敵視,不說別的,就說他這每隔千年便來饒人清淨的習慣,就是很不好很不好的。
奈何人家位高權重,老身敢怒不敢言,只得扯起笑容給他熬湯。
眼瞅着這天就要大亮,奈何橋前也已經排起了隊伍,他那一碗湯只少了一點點,老身咧起笑容,俯身恭敬地問:“老君,您看我們馬上就要開始幹活了。”
“你們幹你們的,孟婆子不用理老夫,老夫自己坐着喝會兒湯。”他揮揮手。
老身的嘴角抽了抽,轉身拿起大勺,招呼小鬼們過來幹活。瞅了瞅正在忙活着的小鬼,老身發現小甲又不見了。小甲,是老身給小鬼甲取得外號。
鬼界的鬼要當鬼吏,先選好自己的工作,然後由負責他所選工作的鬼給他們取名。
老身比較懶,來老身這裏的小鬼們,老身挨着個取名為:“小鬼甲”,“小鬼乙”,“小鬼丙”……
以至于後來的小鬼因嫌棄老身取得名字難聽,都不在來老身這裏了。
小鬼甲小甲跟着老身已經很久了,是這幫小鬼吏裏資歷最高的一個。
但是老身今日心情不大舒坦,免不了在心裏将小甲批判了一番。
其實老身脾氣向來是很好的,只是每千年這太上老君來的那一日就會火爆不少。老身想着,下次去喂那忘川河中的小鬼時,定要好好叮囑他們改日乘着老君不注意的時候将他拉下忘川,好好讓老身出出氣。
這邊正想着,便聽得小鬼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老身聽到,他在和一個女人的說話。那個女人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是溫柔。
老身看到她安然的拿起一碗孟婆湯喝下,對着忽然又出現地小鬼甲淺淺一笑,輕聲道:“小怪,我走了。”
她的記憶靈居然居然沒有凝聚成形,剛剛落出眼眶,就直直地朝着地面落去,滲到了土地裏。
“少一魄啊。”太上老君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老身身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個走上奈何橋的背影說道,“怪不得眼神透亮沒有雜質。”
“一定有故事,可惜,可惜。”老身在一旁感嘆,可惜了那個記憶靈啊。
小鬼甲突然出聲說道:“孟婆大人,看我的吧。”說罷在老身詫異的注視下直接拿着老身的湯勺從鍋裏舀了一勺湯喝下了。
老身的嘴角顫抖,眼角顫抖,整個人都在顫抖。
老身的湯,一早上熬得湯,都毀了!
這孟婆湯有個特性,一人一份。假如一人喝了半碗湯,那麽剩下半碗只能是倒入忘川河裏,其他的魂魄喝了也沒有用了。
現下小鬼甲直接從鍋裏舀湯來了就意味着這一鍋湯這湯全部變成了小鬼甲的那一份!本來這一鍋舀出來可以分為很多很多很多份!
老身怒視着小鬼甲,他對着老身挑挑眉,道:“孟婆大人,這是小的最後一次給你搗亂了。”
太上老君從一旁接下小鬼甲的記憶靈,是一團白蒙蒙的雲,輕輕地飄在老君的手心。他拉過老身因為氣憤而而止不住顫抖的手,把那抹似有似無的雲放到了老身的手中。
老身第一次在大白天看了別人的記憶靈,因為它被放到老身手裏的時候已經開啓了——老君那個多事兒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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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道士。”黑暗中一個身影在房梁上飛快地竄動,身後跟着一身着青衣長袍的人,袍子上還畫着一個陰陽八卦圖。
他是鬼,鬼界孟婆手下的一個小鬼吏,孟婆總叫他“小鬼甲”或者“小甲”,雖然難聽,卻已經跟了自己很多年。于是他在在人界給自己起的名字叫做“蕭賈”。
鬼界的規矩很少,但是一個不允許犯的規矩是不可在人界鬧事,一般的小鬼呆在人界晃蕩,偶爾來段人鬼情未了沒什麽大的影響也不會受到什麽懲罰。
但是他是鬼吏,鬼吏有多的一條規矩,不管什麽原因,不可在人界傷人。不然他也不會被身後這個道士逼得到處跑,就連跑回鬼界的機會都不給他。
蕭賈身形一閃,倒吊在了房子的屋檐上,一片灰影從放上飄過。他內心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環視了一周,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皇宮裏面,這地方應該屬于皇宮裏較為偏僻的位置。
正要落地,忽的,他看到兩個身材高大的宮女正駕着另一個身材較為矮小的宮女從一個沒有挂燈籠的大門內出來。被駕着的宮女身着被洗掉色的粉色長衫,并不華麗,手裏還拿着一個洗衣服用的搗衣杵,顯然之前是在幹活。她的嘴被駕着她的其中一個宮女捂着,正在奮力掙紮。
只可惜她的力氣太小,被拖着消失在蕭賈的眼前。
他現在是鬼體,飄忽得像是一縷青煙,其實也就是一抹魂魄,一般人是看不到他的。除了那些有些修為的人,比如,那該死的道士。
一陣殺氣驟然逼近,他反手去擋,又忽然想起不可傷人,于是硬生生地收了勢。原來剛才的道士去而複返,蓄力一掌,便打在了蕭賈的身上。
該死!
蕭賈在心裏咒罵道。
翌日中午。
“小怪,我這裏有些魚,你要不要吃。”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沖着院子裏的一只渾身布滿黑色條紋的貓問道。
那只貓趴在太陽底下,懶懶地擡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女子。那名女子叫蕭默兒,是當今楚國朝中權力頗大的蕭宰相最寵愛的小女兒,十六歲及笄後被其父送入宮中參加選秀。憑借着別出心裁的“步步生蓮”的本事,吸引了皇帝的注意,被封為蕭妃。卻在被皇帝招幸的第二日便被打入冷宮。
有人說,蕭默兒恃寵而驕,魅惑後宮,因此被打入冷宮。
有人說,皇帝招幸蕭默兒那夜發現她已經不是處-子,雷霆大怒将其打入冷宮。
有人說,蕭默兒身為宰相之女,剛剛入宮便得罪了皇後,皇後暗中動了手腳讓其失去了寵幸。
從說紛纭,唯一的相同點是——所有傳言或多或少都是在指責她。
她入宮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也在這冷宮呆了一年多。
蕭默兒見今早在院內發現的貓對手裏的飯菜興趣缺缺,便說道:“小怪,你不吃我就吃了。”那只被叫做小怪的貓重新垂下腦袋,枕着前腿繼續閉眼休息。
鬼是不用吃東西的。
而那只被叫做“小怪”的貓,就是昨夜被那道士打了一掌的蕭賈,鬼界的一只鬼。
今早蕭賈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看起來很是冷清的院子裏,正要起身忽然覺得不對勁。低頭一瞧,開口咒罵道:混蛋道士!
卻只發出了一聲凄慘憤怒的“喵”。這聲驚天地的貓叫引來了冷宮的主人。當時,他受到刺激,正陷在自己沉思中,思索着等那道士死翹翹變成魂魄以後一定要把他狠狠打一頓然後再扔到忘川河裏!
猛地一把,就被一雙軟軟的手抱了起來。
“小怪,你大早上怎麽趴在外面,還弄得這麽髒。”說罷抱着它往屋內走着,邊走邊說:“我幫你洗個澡吧。”
蕭賈真的很不想承認,他居然被摸遍了!他雖然已經不記得生前的事情了,但是在他當鬼吏的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潔身自好。
欲哭無淚。
正處于心情低落期蕭賈,趴在太陽下曬着自己身為貓而得到的一身毛。閉着眼睛,想着自己的事情,耳邊還時不時傳來那個女人聒噪的聲音。
昨夜應該是自己猛地收勢本就對魂魄造成了反傷,還接着被道士打了一掌,魂魄受了傷自動陷入了沉睡,順帶就近找了個依附物養傷。
擡擡爪子,他又垂下了耳朵。找什麽不好,找了一只貓,這貓也真醜。
“小怪,你看到小荷了嗎?”沒有,他連小荷是誰都不知道。
“奇怪,昨天晚上小荷去洗衣服,現在只剩下洗了一半的衣服,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了。”蕭賈突然想到了昨天那個被拖走的小宮女,手裏拿的就是搗衣杵。
“小怪,今天的飯味道不錯,你沒吃真是太可惜了。”那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
蕭賈想着,等養好傷,就立馬回到鬼界,跟着孟婆身邊守着那個混蛋道士。
這一呆,就不知不覺過了兩年。
作者有話要說: 蕭賈,蕭默兒。
突然發現都姓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