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凜凜寒風作了古,就連統領十六衛的大将軍不滿不戰而和的決定,當着君王面拂袖離去的大逆行徑,事到如今也只是在我心裏留下一絲風波初定的餘悸。
大将軍宋訣沖撞天子,罰他半年之內禁止上殿議事。上個月,他數度進宮面聖,皆被拒在了門外。聖上大約是被他弄得煩不勝煩,傳下一道聖旨給他,命他無诏不得進宮。這個月的月初,他卻不顧聖旨,連闖九道宮門,最後,還是被禁軍統領蘇越堪堪制住,才沒有佩劍沖進去擾了聖上的清淨。
蘇越偷偷摸摸來看我,告訴我宋訣那日喝得爛醉,竟幹出擅自闖宮這樣沒腦子的事,他這個禁軍統領出于神聖的職業操守,也只好不顧同他的交情,親自将他押解到天牢,等待聖上裁處。
我聽後有些發懵,想象不來蘇越口中的宋訣,究竟是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宋訣。
我所認識的宋訣,永遠從容不迫游刃有餘,只有他讓別人為難的份,沒有別人為難他的份。
我認識的宋訣,萬萬不會将自己搞的那樣狼狽。
可我卻是明白他的。我知道,不戰而和,對一個武将而言,是多麽的令人屈辱。
但,我卻沒辦法責怪作出這般屈辱決定的雲辭。
為君者,首先要考慮的絕非面子的問題,而是做一件事值不值得的問題。若是以生靈塗炭換取一國的面子,那麽這一國的面子,想必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先皇的前半生也算得上是明君了,勵精圖治,任人唯賢,将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誰料年紀越大,征伐之心越是膨脹,在位期間數度東征西戰,将鐵蹄踏向它鄉之民。
雖然先皇将版圖擴展得很是好看,但也因此重了徭役,繁了稅賦。民心易散,這道理為君之人沒有不懂的道理,可業已被霸業蒙蔽的眼睛,卻哪裏還看得到民心。
在我看來,為撐起君王對宏圖霸業的野心,卻需要動用整個國家的氣數,這實在不是一筆劃算的賬。
若是此賬劃算,那麽五十年前征服了晉國,令晉國百姓全部說本國官話,令晉國兒女全部改信本國國教的大滄,為何僅僅過了四十幾年,便因一年的幹旱和一個小族的入侵,便風雨飄搖山河動蕩,再無當年稱霸六國的風光?
先皇的最後一面我不曾見到,若是能夠見到,我很想問他一句,他可曾為自己生前的決定後悔?可是問了又能如何,大滄,總不會回到那個倉廪殷實的大滄。
去年我陪雲辭巡幸揚州,途中聞聽百姓的街談巷議,竟有悲觀者認為大滄氣數将盡,實在是令人唏噓感嘆的一件事。
我對着棋盤,将手中久久未落的棋子放回棋盒之中。
一人對弈,委實無聊。
可是,我被太後禁足在這佛堂中思過,已有三個月,除了自己同自己對弈,實在是找不到別的消遣。
太後罰我面壁的理由很簡單,我那日對她老人家的懿旨有異議,屬于抗旨不遵,她老人家只是罰我面壁思過,而不是立刻要了我的人頭,已屬于法外開恩,我還得感恩戴德地跪地稱謝。
別人剝奪我的自由,我還要感謝這個人,這其實是挺沒有道理的一件事,可是為了謀求自保,我還是頗為誠懇地祝願太後千歲千千歲,只是在她老人家問我可否知錯的時候,我有些茫然,擡頭問她:“敢問母後,兒臣何罪之有?”
太後氣急,将關我禁閉的期限從一個月延長到了沒有期限。
這證明無知有時候也是一種罪過。
身畔的紅泥小火爐正在溫一壺酒,酒香萦繞,聞之微醺。我以戴罪之身面壁佛堂,原是不能飲酒的,可是婳婳怕我凍着,千辛萬苦買通了守衛,才将這壺酒送進來,供我冷的時候禦寒之用。
我如今做了籠中之鳥,若不是蘇越時常翻牆過來,告知我外界發生的一切,恐怕還猜不出雲辭突然來看我,究竟是為的什麽。
身後響起沉穩的腳步聲,一抹龍涎香的味道在我身畔停好,穿透酒香,帶着冷冽寒意。
我沒有起身,仍然靜坐在棋案前的蒲團上,收起棋盤以後,邊将酒具在案上擺好,邊開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笑吟吟道,“皇兄來得這樣巧,可願做臣妹的對飲之人?”
對面出現一雙黑色長靴,往上則是玄黑色的下擺。
雲辭便服打扮,在對面的蒲團上安頓,修長手指将酒杯往前挪了挪,默許我為他斟酒。
他滿飲了一杯,又沉默着将酒盞往前一推。
他不開口,我也不多問,只是沉默着幫他斟滿酒,又目視着他沉默飲下。
到第四杯,我搭上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他的手略微一顫,擡頭看我,問道:“十四妹便不問朕的來意嗎?”
他的眉眼如同蒼山之雪,若不是我自小看着這張臉長大,否則此刻足以為這張臉心動。也因為這張臉的緣故,對于後宮中的那些妃子為争奪他的寵幸而做出的一系列傻事,我也一向抱着寬容和看熱鬧的心态。畢竟,從小便總有貴族的小姑娘為争奪和他玩兒的權力大打出手,我從旁看着,早就習慣。大約是熱鬧看得久,到了熱鬧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我竟然沒有丢掉平常心,這十分難得。
我道:“皇兄為何而來,臣妹是知道的。明知還要故問,就有些煞風景,倒不如等皇兄主動提。不過,皇兄既然等着臣妹問,便是不願提,皇兄不願提,臣妹就更不該問了。”說完得出結論,“所以,臣妹便不問。”
雲辭眸光微頓,随後沉聲問我:“朕的來意便這樣的顯而易見?”
我點點頭:“挺顯而易見的。”
他将我望了許久,突然低喚了一聲:“十四妹。”
我避開他的眼光,将溫熱的酒捧在掌心暖手。
佛堂之外天色将晚,我的目光透過突然飄起來的雪片,低聲呢喃:“帝京還這樣的冷,北邊不知是怎樣的冰天雪地。臣妹記得,小時候皇兄們去西北圍獵,臣妹好生羨慕,一度為自己是女兒身而有些抱憾。”
說完将目光移回,看到面前男子的臉色已隐隐泛白,似結了一層寒霜。
我沖他展顏一笑:“皇兄眉頭蹙得這樣緊,是在為臣妹的事煩心?”将手中的酒抿上一小口,斂眸道,“臣妹這幾日一直在想,臣妹生在帝王家,便應當有生在帝王家的理由,也應當有帝王子女必須擔負的責任。若是這份責任是和親燕地,那麽和親燕地,便也沒有什麽不好。”
雲辭搭在桌案上的手驀地握成拳。
我望着他比例好看的手,突然想起什麽,從衣袖中摸出一枚白玉扳指,放到桌案上,輕聲道:“皇兄喜歡騎射,護手的扳指馬虎不得,臣妹又是一副好奇心性,什麽手藝都想學上兩手,閑暇時便尋了個匠人指導打磨玉石的方法,只可惜功夫不到家,只在這上面镌了皇兄的名字。那日宮宴,臣妹沒大好意思拿出來,今天皇兄既來了,便送給皇兄,當做鑒別的禮物……”
他望着桌上的扳指,似有些失神,久久沒有言語,良久之後,才聽他聲音壓抑地問我:“十四妹,這便是你給朕的答案?”
瞧他的神色,倒像是有些生氣。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點頭,卻見他從對面伸出一只手,将我的下巴捏緊,他的手指冰冷,手下的力道仿佛要将我的下颌給捏碎,只聽他冷聲道:“朕來此之前,原還想着要如何向你解釋,甚至還準備了好幾套說辭,如今看來,朕的為難又是何必?”冷笑道,“朕的十四妹是何等的聰慧鎮定,何等的識大體,朕還未提讓她去燕地和親,她已為朕找好了臺階,朕此刻是不是應該為她的勇氣擊節鼓掌?”說到這裏,話音已經接近低吼,“他慕容氏犯朕的國土,還要朕賠上一個妹妹,天底下哪有這樣豈有此理的事!”
我恢複了鎮定,直視着他滿是怒意的眼睛,開口:“他雖豈有此理,可是皇兄別無選擇。”反問他,“不是嗎?”
他的手指驀地一顫,随即頹然地跌回原地,手撐上額頭,隔了會兒忽然笑出聲,笑聲壓抑:“是,他算準了朕別無選擇,否則一個小小的慕容铎,豈就敢動了求娶帝姬的念頭?”說完又擡起頭,眼光裏添了些狠戾,“可是便是朕真的無可奈何,朕也不願朕的妹妹連朕的來意都不問,便接受了這一切。”神色沉得厲害,“就算大滄帝國的十四公主要去和親,也是朕讓她去的。她可以為朕的決定委屈,可以恨朕,卻唯獨不可以在朕告訴她之前便提前接受。十四妹,朕如今說的這番話,你可聽明白?”
我定定望着他,為他眸子裏那倔強的堅持而僵在那裏。
良久,我總算找回說話的能力,整個身體卻像是被什麽力道抽空。
我扯緊了身下堆疊的衣袍。
空氣裏寒意沁骨,喉頭還留有酒勁過後的餘味。
我聽到自己用盡全力問他:“皇兄,你告訴我,我何過之有?”
許多年之後,我想象着那日的雲辭,隔着垂簾聆聽簾後之人的意志。
“皇帝不是正為沈宋二人求親一事茶飯不思嗎,哀家看皇帝也不必為難。”茶杯輕輕放在案上的聲音,伴着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這樣決定了他最小的妹妹的命運。“讓尚平去燕州吧。”
我問他:“皇兄,你告訴我,我何過之有?”
他答:“你最大的過錯,大約便是做了朕的妹妹。”又嘆息一般,“若是朕不将你從千佛寺召回……”
話到這裏,再沒有下文。
只聞耳邊紅泥小爐中的炭火畢剝地響,世界的聲音被一大片雪聲侵吞殆盡。
三月初,帝京亂雪。我向雲辭求了最後一個旨意。
在和親之前,我還想見一個人。
宋訣前幾日醉酒闖宮,如今還在天牢關着,礙于太後的情面,雲辭不能讓我光明正大地去見他。
可是既然答應了我,他就沒有食言的道理。
三日後,雲辭以召我問話為由,派蘇越帶我前往太和殿,到太和殿換了身宦官的衣服,又随蘇越悄悄從側門離去。
路上,我有些疑惑地問蘇越:“不過是允我去天牢見個人,皇兄又何必這樣周折,像做賊一般?”
蘇越淡淡應道:“宮中到處是耳目,小心點總沒有錯。”
我的眼皮一跳:“耳目,誰的耳目?”
蘇越隔了許久,才緩緩道:“殿下去千佛寺的時候,先帝的病情已經極其危重,太醫院的所有禦醫都以為,先帝或許撐不過那個春天……”
他的這番話有些答非所問,讓我一時之間摸不着頭腦。也不知他緣何提起此事,我不由得默然片刻,應道:“沒想到,先帝的龍體一直靠藥物吊着,竟也撐過了一年又一年。”笑笑,“纏綿病榻近三年,才撒手人寰。不知這究竟是他老人家的福分,還是他老人家的不幸。”
國喪的那一天,我在佛殿上點了一柱香,直守到天大亮,聽着鳴鐘之聲,從那一日開始,我便是沒有父親的人了,可是意外的是,我的心裏并沒有失去父親的真實感。
在他老人家的生前,我便不常有機會得見天顏,也許便是因此,在他駕崩以後,我竟然無法清楚地回憶起他的模樣。
這大約也屬于不孝的一種,只是比起內疚自責,心中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殓過後,新帝即位,百日過後,我奉新帝之诏自國寺回京。
既然當年以祈福的名義入寺,先帝駕崩後,我便也沒什麽道理繼續待下去,可是若雲辭一直想不起我,他身邊也沒有人提點他想起我,我怕是要在青燈古佛之下終老一生。
回神過來,耳畔是蘇越語聲沉緩:“先帝卧病,沒有處理政務的能力,當年聖上貴為中宮太子,按正常的流程走,本應當在大臣的輔佐下臨朝聽政,但,直到先帝駕崩之前,經太子之手處理的奏章……”他在一座假山前頓下腳步,神色隐在陰影中,有些辨不清楚,“都需要先呈請一個人過目。”
我的腦子為他這句話空了空,但立刻便明白過來,沉聲道:“陳貴妃。”
蘇越的态度有些不置可否,語氣中的情緒亦斂得很好:“後宮幹政原是大忌,但先帝卧病之時,脾氣變得古怪又多疑,對權力的執着更勝以往,”偏頭看我一眼,眸子裏的情緒很淺,“盡管,先帝早已沒有處理政事的力氣,可是國內的大事小事,卻都要一件件細細過問。”
我聽到這裏,對他要說的話已明白了大半:“先帝病到最後,竟然已經糊塗到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信任,卻寧願信一個女人……嗎。”
蘇越挑了挑眉頭,繼續說下去:“當年日夜服侍在先帝身側的是陳貴妃,所有的奏章,一切的敕令,都經陳貴妃傳達給先帝,先帝若有旨意,也要經陳貴妃傳達給太子。然而……”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悠遠,“先帝卧病的最後一年,幾乎連話都講不成,整個後宮之中,可以接近延壽殿的,也幾乎只有陳貴妃一人。”
我額角一疼:“連張皇後也……”
蘇越道:“殿下忘了嗎,自從張皇後的第一子夭折,先帝便将長門宮當成一個傷心之地,多次過門不入,後來陳貴妃專寵,先帝待皇後便更是冷落。若不是皇後母家的背景,那長門宮,大約早就是一座冷宮,先帝去後,張皇後即刻以修行的名義離開宮闱,想想,也算是全身而退。”
我覺得自己額角的抽痛越發重了。
當年專寵後宮的陳貴妃,便是如今的太後。
母妃過世以後,我在她的膝下生活了幾年,當年雖也隐約覺得她對待子女有些專斷,什麽事都願意一手安排,卻從沒有往更深的程度揣摩過她的心思。
何況,我三年不在宮中,朝廷的局勢向來雲波詭谲,如今境況何如,委實有些難猜。聽蘇越此番話,才隐約想到先帝遺诏令陳貴妃的父親陳相佐政,陳相曾輔佐過先帝走向治世,先帝臨去之前托他輔政,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同蘇越的話聯系在一起,卻不免讓人感到些心驚肉跳。
此次慕容氏造反,竭力主和的,便是陳相。
但,虎毒尚不食子,雲辭是太後親生,她老人家總不至于同自己的兒子過不去。
我将自己的想法委婉傳達給蘇越,卻聽他幽幽道:“若殿下有了兒子,殿下大約也會希望他是個聽話的兒子。”
我對他的結論抱有疑問:“即便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夠聽我的話,這件事也要建立在我充分尊重他意願的基礎上。”
蘇越聽後,卻冷然一笑:“殿下,為人父母者,有時是很自私可怕的。”
我的眼皮又是一跳,問他:“你老實告訴我,你今日特意告訴我這些,是什麽意思?”
他望進我的眼睛,語氣裏究竟有幾分輕,幾分重,卻不大容易把握:“臣只是想告訴殿下,聖上雖是九五之尊,他做出的決定,有時候也可能并不是出于本心。”
風吹過,吹亂他的額發,我還未來得及在他的表情中找到更多蛛絲馬跡,他已擡腳往前走,口中道:“天牢就快到了,殿下只管跟上臣,什麽話也不要說。”
我立在那裏片刻,将紅色錦衣的男子的背影望了一會兒,才聽話地壓低腦袋,跟上了他的腳步。
宋訣的待遇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牢房中床鋪、桌凳齊備,雖及不上他的将軍府,卻也屬于牢獄的最高規格了。
我到時,他正背對着牢門坐在桌畔飲悶酒。穿一件窄袖的玄袍,頭發雖散着,卻一毫淩亂也沒有,在他身上,休說是落魄了,反倒多了些清華灑脫的氣質。
蘇越吩咐人把牢門打開,他像是沒有聽到動靜,仰頭将酒一口悶下。
我示意蘇越,他會意地帶人退了出去。
我擡腳行到宋訣身後,聽他帶着醉意道:“你若仍是來做說客的,勸你原路返回,否則,休怪我如昨日一樣,親自送你出去。”
看來,是将我當成蘇越了。
我從背後伸手過去,試圖按住他拿酒壺的手,他的身體卻本能一般地作了防衛,待我回神,已被他利索地扼住了喉嚨。
眼前是一雙極冷澈的眼睛,映出我始料未及的呆愣模樣,而後,那雙眸子裏的冰涼緩緩化開,繼而又多了些慌亂。
他道:“岫岫?”
我艱難地看着他,提醒他:“你再不放開我,就要掐死我了。”
他的手一松開,我總算恢複呼吸,護着喉嚨咳了幾聲,正要開口,人已被他按入懷裏。
他衣服上有極大的酒味,也不知這些日子,他是灌了多少黃湯給自己。想到這裏,無奈地笑笑。擡手摟上他的腰,在他懷中輕聲問道:“宋訣,你想不想我?”
他嗯了一聲,沒再言語,只是抱我的力道又大了一些。
我雖然被他抱得有些窒息,可比起窒息的難過,我卻更加貪戀他的味道,不舍得就這麽輕易離開。
心裏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希望時間能長一些,再長一些。
這樣的念頭自然有一些貪心,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貪心,逼迫自己從他懷中離開,離開以後,卻又忍不住擡起手,将他的臉摸一摸。
他的左臉處有一個劃傷的口子,大約是闖宮時留下的,我問他:“疼不疼?”
他道:“疼。”又具體地為我描述,“疼得喝不進茶,吃不下飯,睡眠質量都很不好。”
我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求證:“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告訴我不疼,好讓我放心嗎?”又摸一摸,确認道,“而且都結痂了。”
他的眸子裏有煙岚徐徐升起:“本來不疼,看到你就疼了。”說完幽聲問我,“殿下覺得該怎麽對臣負責?”
我謙虛地問他:“你覺得呢?”
他想了想,給我指了一條明路:“那親一口吧。”
我雖知他是玩笑,卻仍聽話地捧上他的臉,親了一口,問他:“你可覺得好些?”
他評點道:“不是良藥,勝似良藥。”玩笑說完,眸光卻一路涼下去,聲音裏也多了些難以自持的情緒,那是尋常的宋訣不會有的。
他道:“可我,并不願意你來見我。”
我的身子為他的話微顫,心煩意亂地找到身畔的凳子坐下去,不願再看到他的表情,聲音平靜地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卻聽他一聲低笑,那笑有些莫名的壓抑,“岫岫,你這個時候來見我,難道不是有話跟我說嗎?”字字句句都刺向我的心,将我原本淡然的情緒攪成了一鍋漿糊,“你同誰,做了什麽交易,才換來同我見這一面,你可要原原本本告訴我?”
我努力了許久,才穩住添茶的手,盡管如此,卻仍然濺了些茶水在紅木的桌案上。
我聽到自己淡淡道:“不過是求了蘇越一句,進這大牢,并沒有你想得那麽困難。”
和親一事,他應當還不知道。
宋訣在桌前坐下,我雖未擡頭,卻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
我在他如深潭之水的目光中如坐針氈,卻竭力淡然道:“倒是你,打算何時回府?聽說皇兄念你當日酩酊,只罰了你三年的俸祿和一篇悔過書,雖說寫悔過書不大光彩,但是區區一篇悔過書便能離開天牢,”擡頭看他,“你又何必……”
我話未說完,便為他目光中的冷意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