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一日的忙碌結束了, 燈火照亮了京城的千萬家,天子腳下的城池裏,帶着中秋餘韻的夜市熱鬧不絕, 平民的平淡和睦, 貴人的歌舞升平,都在此時上演。

待弱柳按好了指印, 便被李豫給打發出去了,看着弱柳一副還沒回過神來的反應, 李豫莫名覺得一天的煩躁舒暢了!

他起身, 走到書架邊, 将書架最頂上的積了一層薄灰的木盒拿了下來,那木盒材質普通,雕的紋飾卻精致無比。

這是李家他唯一能留下來的物品, 當初李家那場大火後,他一直躲在嚴夫子家中,直到他要被送到長臨府去讀書的前一個夜晚,他再也忍不住, 偷偷跑去了李家小院。

李家小院,如同嚴夫子跟他說過的一般,已成為了一片灰燼, 屋子被燒得只剩下架子,主梁歪倒在地,磚瓦發黑碎裂。他愣愣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眼睛發幹發澀, 卻掉不出一滴淚來。過了許久他回過神來,跑到一個牆角處,将上面的瓦礫一點一點清理掉,最終一個木盒出現在他眼前,若非他習慣将這木盒放在床底牆角處,只怕李家沒有一絲東西留給他了。

他重新走到案桌前将木盒放下,掃掉上面的灰,将盒子緩緩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些精致的木頭小玩意,這是他幼時李父給他雕的,其中有一個十分粗糙的,那是他向母親讨要的。将上面的都輕輕拿出來,底下的便是兩方有些潔白的帕子,繡着一樣的細柳,還有一個已被壓扁的紙鶴,那是弱柳留給他讓他惱恨了十年又期待了十年的語句,等我以後再來找你。

現在你來找我,可不許再走了!

李豫将那張弱柳按了手印的字據折好放了進去,将一切收拾好,又将木盒放回了原處。

這一夜,他睡得安然,不知夢到了什麽,面上泛着隐隐笑意。

翌日,如同往常般下了朝後,李豫快到大理寺時便被一人攔住,那人原本坐在馬車上,見他到了忙到他跟前來,他背部有些佝偻,人卻是中年模樣,是丞相的心腹兆厝。

“嚴少卿,丞相大人在府中等着您呢!”

李豫看着他不茍言笑的臉,點了下頭,便坐上了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車輪咕嚕咕嚕作響,馬蹄噠噠落下,權貴人家居住的皇城不同于外城,沒有沿街的小販叫賣聲,沒有人群往來的嘈雜聲,這裏安安靜靜,如同馬車的狹窄空間,帶給他無盡的壓抑,而他,還需在這無盡的壓抑中掙紮,不過離掙脫不遠了。

一路熟悉地來到了丞相的書房,丞相劉忠源如既往般正練着他的狂草,世人不知,就連皇帝也不知,平常寫着一手正楷的丞相大人,獨愛地卻是狂草。或許如同他的為人一般,表面看着正直無私,骨子裏卻是狂妄自負。

“老師好興致!”

李豫笑着上前,朝他行了一禮便安靜地站在一旁。待劉忠源将字寫完後,他将筆投入筆洗裏,甩了甩有些發酸的腕。

他捋着自己的胡須離開桌案來到了靠窗的小幾前坐下,提壺沏了一杯茶細細品味。

“坐,來嘗嘗我新搜集的茶!”

劉忠源手朝着對面的座椅揮了揮,為李豫沏了一杯茶,李豫坐下端起茶啄飲。

“芳香撲鼻,初入口有些苦澀,後又有餘香在口中回味,好茶!”

劉忠源一笑,伸出手點着他道:“你呀!明明不會品茶還故作一副識茶的樣子!”

“讓老師笑話了,謹明着實品不出來這茶的好處,看來還是只能做一個俗人了!”李豫放下茶杯無奈地笑道,謹明是劉忠源為他取的字。

“不知老師喚學生來所為何事?”

劉忠源聽他一問,原本笑呵呵的臉瞬間斂起了笑容,他端起茶飲了一口,淡淡道:“那雲墨府知州的事,辦的如何了?”

“老師放心,案子被我壓在大理寺,那孫勤的知州之位自然是保住了,他為表感激孝敬了一份大禮,學生已經存放妥當了,只等老師有空去看看!”

“不錯,不錯,你辦事牢靠得很!”他眯着眼靠着椅背,手指輕點小幾,發出細細的“噠噠”聲。

“嘶~”他突然睜開眼看向李豫,“我好像聽聞我那不争氣的兒子又折騰出了什麽事情?你可知情?”

李豫冷笑道:“不過是兩條人命罷了,學生已經幫螽斯兄處理好了!”

“嗯!”他複又閉目養神。

“昨日那皇帝找你所為何事?”

“回老師,是那工部尚書貪污的案子,寺卿拿捏不準,便要我去禀報!不過學生走時,好像聽到陛下正跟太師商量着今年黃河有隐隐泛濫趨勢的問題。”李豫一本正經地說着根本不存在的胡話。

“那工部尚書是個蠢材,廢了也罷。大理寺卿也是個無主見的,待過段時間老師替你将他踢了,好讓你坐上那位子,你說皇帝在跟太師商量黃河的問題?”

“是,好似是要撥赈災款,在商量如何下發!”

劉忠源聞言睜開眼看着某處,眼底泛着幽幽淡光,不一會兒他笑道:“這赈災款年年撥,也沒見什麽成效,浪費了,浪費了!”

“老師說得是!”

“對了,聽說你與我那孫女鬧了別扭?她中秋夜氣呼呼地回來砸了我不少寶貝啊!”

李豫眸色一暗,想到了昨日那個傻乎乎的人,故作懵懂道:“學生也不知如何惹着劉小姐了,想來她是不想見到學生,以後躲着她不惹她生氣便是了!”

“木頭!”劉忠源無奈地搖了搖頭,“将你那一門撲在權錢上的心思分一些放在其他地方,你便懂了!”

“老師教訓的是!”李豫忙向他拱手。

“好了,我不耽誤你事了!忙你的去吧!”劉螽斯向他擺了擺手,又回去桌案前練字去了。

“學生告退!”李豫向他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出了書房沒走幾步遠,身後傳來一個靈動的女聲,遠遠地喚着他。

“煦哥哥,煦哥哥!”

李豫站住腳,回身便見劉洵美向她跑來,待到了他面前時,又忙站住腳,理了理衣裙和鬓發,羞怯怯地看着他。

“劉小姐有何事?”

“你!”劉洵美雙眼帶着嗔怒看他,烏蔫蔫道:“喚我洵美不行嗎?”

見李豫沒有半分反應,劉洵美恨恨地咬了咬唇,每次都這樣,一副疏離的樣子。

“煦哥哥你中秋夜做什麽去了?”她不在做一副小女兒家嬌羞的樣子,直截了當地問他。

“那晚不過是臨時有公事罷了,我現下還有事要忙,告辭!”

他朝她點頭示意,轉身大踏步離開,徒留劉洵美在後面氣得直跺腳。

出了劉府,他回頭看着這光鮮亮麗氣勢威嚴的劉府大門,倏地回想起三年多前他頭一次忐忑不安來到這裏的場景。

那時他還是一個上京趕考的舉人,在茶樓與其他書生談天論地時瞬間便認出了坐在其中的皇帝。那時的賀行止初初繼任皇位,權利尚且不穩,大權盡握在丞相手中,先皇在位時多信任丞相,丞相便因此大肆攬權,但賀行止早有了要滅相的念頭,待他繼承了皇位後,更是迫不及待,但苦于朝中無人,他便只能趁着科考提拔新人。

李豫便趁此向皇帝表達了自己的忠心以及與丞相的恩怨,賀行止自然是對于這個突然湊上前來的舉人懷疑不已。李豫便只說需要賀行止出一份力讓他接近丞相,其餘地全靠他自己,之後他自會給賀行止一個他想要的結果。賀行止當時的眸色深深,眼中的情緒翻滾,最後他拍着李豫的肩一笑。

“那我便等着你給我想要的結果了!”

于是他通過皇帝的手知道了劉丞相的獨子劉螽斯那日要去京郊打獵,待他到時,皇帝派人将跟着他的仆人引向一旁,又在他的馬上動了手腳讓劉螽斯摔下馬來。

劉螽斯拖着摔斷的腿走了許久尋找他的仆人,體力不支時正好遇上假裝踏青游玩的李豫,于是李豫便将他送回了劉府。

作為劉丞相的獨子,劉忠源對劉螽斯寵愛萬分,對于他這個救命恩人自然也難得起了報恩的心思,問李豫想要些什麽,他作為丞相能辦的自然給他辦到。

李豫這時便裝作一副才知道這裏是丞相府的樣子,他先是露出一臉震驚的樣子,後又假裝思考,面上神色莫辨,最後他做好想好了的樣子,沖着劉忠源行了一個大禮,然後站起身直直地看着他,一副年輕人狂妄無畏的樣子。

“那便請丞相大人給我一個做您門生的機會!讓草民追随大人!”

“哦?”劉忠源聞言先是驚訝後又冷笑,“年輕人莫要過于心高了!”

“草民自認有這個能力,丞相大人也莫要覺得我狂妄,這一切待會試及殿試後便能知曉,還望大人能給草民一個機會!”

李豫無懼地看着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勃勃野心,丞相神色晦暗地看着他,最後向着下人吩咐事情,然後向李豫道:“我給你些銀兩,作為你救了小兒的報酬!”

然後他起身,向着管家道:“送客!”便回了書房。

“草民告辭!”李豫拿了銀兩向他拜別然後離去。

雖然丞相并未做出回應,但劉螽斯後來卻總是拖着一條傷腿去找他厮混,兩人的交情漸深,劉螽斯時不時在丞相面前說幾句李豫的好話。

後來會試結果出來,李豫一舉拿得會元,劉螽斯來為他慶祝,劉丞相卻是沒有給他任何消息。

殿試過後,李豫卻沒有拿得狀元,只中了個探花,那日随着衆人參加宮宴游了街後,丞相倒是讓人給李豫帶了句話。

他只說:年輕人未免心高氣傲狂妄自大,還需多歷練歷練!

那晚的李豫,聽完來人傳完了的這句話,在居住的小院裏的石凳上坐了半晌,他看着那圓月,良久後他突然嗤笑,回了房,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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