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浮雲之間, 有泠泠江水正平緩的流淌着,現下仍是初春時節,還帶着寒氣, 今日卻難得有了個晴朗天。現已是暮日時分, 日頭快要在青山之中隐去容顏,落日的餘晖盡撒在江面上, 江水泛着粼粼金光,由遠處看去, 好似一條金質革帶束于青山之間, 為風流的青山添了幾分雄壯。
一艘正揚帆的大船順着風向于江中緩緩行駛着, 桅杆上一面繡着金邊雷紋中書越字的大旗正迎風招展着,風吹得它獵獵做響。
這是夔州越家的标志,李豫從暗衛那裏得知, 越家是夔州這兩年裏絲綢生意裏新起的新秀,越家的絲綢生意發展迅速,範圍竟已往臨近的幾個州府發展,更是有将生意做到京城的架勢, 這艘船便是越家租來運輸貨物的。
李豫眯着眼看着那旗子許久,待看到眼睛發酸時才作罷,瞥開眼正打算舒緩下雙眼, 眼前的一幕卻吓得他險些魂都飛了。
“你在做什麽!”李豫連忙上前将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欄杆外的弱柳扒了回來。
弱柳看着他的黑臉瑟縮着身子,先前的興奮褪去,見他風雨欲來的模樣弱弱道:“船,船下有大魚跟着船游, 我想看清一些。”
李豫被她氣得沒話講,揉了揉隐隐有些發脹的額穴,無奈道:“甲板上風大,當心受涼了,咱們回吧!”
“不要!”弱柳聞言,連忙扒着欄杆不撒手,她才不走,自打上船來,她就暈船暈得沒邊,天知道她堂堂一只妖為什麽還會暈船,說出去都會笑死妖,這兩日她好不容易适應了,又趕上一個好天氣,不将這幾日的悶氣去了,她才不回。
李豫的臉色愈發的沉,清泠泠的眼眸泛着幽色,弱柳見狀忙伸手握住了他的,“你看,我的手熱乎着呢!”
她雙手包住他冰冷的手甜甜笑着,李豫看着她這帶着讨好的模樣,心一時軟了下來。或許她真的是體質好,這些日子在船上,連他一個男人都時常會手腳發冷,弱柳卻從來都是熱熱乎乎的,無論手腳。
想到這裏,李豫又想起了這段日子每日清晨的情景。弱柳一上了船便開始發暈,整個人暈暈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李豫被她的陣仗吓得夠嗆,原本是在船上訂了三間房,他為了方便照顧弱柳便搬到了弱柳房中,雖如此他卻仍守着君子之禮,拿了被褥睡在了船板之上,不過那一晚可真不好過,幾次被寒氣凍醒,第二日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盡管如此,他還是打起精神照顧弱柳,只是第二夜弱柳半夜又吐了一番,他收拾好後正待去睡,弱柳卻迷迷糊糊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開,李豫掙紮不脫,又怕好不容易歇下了的弱柳被吵醒,故而打算在床邊坐上一夜。可不知何時他竟睡着了,再醒來時,發現弱柳整個人被他抱在了懷裏,兩人相對而眠,發絲糾纏,他感覺自己像是抱了個暖爐,身子暖暖的,與前一夜的冰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此一來,他竟然不想放開。
震驚過後卻是愉悅,只有将她緊緊擁着,他才有她在自己身邊的實在感,故而那一日醒來,他除了震驚卻再無其他動作,低頭吻着她的發,抱着懷中的暖爐又睡了過去。因如此,他忽略了他睡着後,懷中人面上帶着狡黠的笑意,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了一吻。
不過倆人這般抵足而眠總歸是不好的,尤其是他正血氣方剛。奈何那一日船上有個孕婦發動,孕婦同她那丈夫原本睡的屋子不太好,總是漏風,生産時若在那漏風的屋子裏定然不行,弱柳一個揮手,将原本屬于他的屋子讓了出去,這下,他除了跟着弱柳住之外,便只能去跟常歸擠一間,只是常歸道主仆有別,硬是将他請了出來。
李豫:銀子全是他出的,他卻無處可睡??
李豫不(假)得(正)不(經)同弱柳同睡一屋,乃至每夜他本來守在床頭醒來卻在床上時也不覺得詫異了,只抱着懷中暖爐接着睡,只不過,他每一日忍得頗為辛苦。
“那也不行。”李豫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船艙而去,弱柳磨蹭跟着,嘴裏發出不滿的嗚咽聲。
二人一起回房間的路上,沿着樓梯走上甲板時忽聽得争吵聲,緊接着從旁裏飛出來兩樣物拾,李豫忙護着弱柳躲開,只聽見碗杯破碎的聲音在腳邊響起。
“小爺付那麽多銀子你們竟然就給我端來這麽些東西?”旁裏的房間門口有兩個人推搡着走了出來,推人的那個高聲道:“這破東西喂狗都不要,你們這些吃了黑心的,小爺我坐其他船時都沒碰見過你們這樣的!”
穿着短打的船員被他推得惱了,冷笑道:“胡大少爺,您要是坐其他的船,可說不定連現在這飯都吃不起呢!”
“你說什麽?”公子哥打扮的胡大少爺伸手指着船員的氣惱的顫聲道:“要不是小爺我急着回永寧,哪會坐你們這破船!還費了我那麽多銀子!”
“這銀子費得多,可能保您回永寧嘞!”
“你”
船員不再理他,甩袖轉身便要走,一轉頭便看見站于一旁的李豫二人,他見着船上數一數二的金主一改方才的怒容忙嬉笑道:“呦,李公子,方才沒驚着您吧?”
李豫溫和笑道:“無事。”
方才跟他争吵的胡大少早已氣得甩了門,李豫牽着弱柳,随着船員走了幾步,而後開口道:“這位小哥可能解我一惑?”
他說完,從袖中掏出了幾顆碎銀子給船員,船員忙雙手捧着接過,呵呵笑道:“李公子請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李豫作憂慮狀地扶着弱柳嘆道:“我早年離家,對永寧的情況也不太了解了,現在攜拙荊回鄉祭祖,路上聽聞了些不太好的消息,這馬上邊進入永安境內了,拙荊身子不大好,我怕遇着什麽回擾了她。”
他忽而湊近道:“那水匪可是真的?”
船員聞言臉色一變,眸中隐隐帶着恨意,而後又恢複了正常,他這次笑得真誠了些,“李公子與夫人盡可放心,此行定當順暢無阻,只夜裏時你們莫要去甲板上亂逛即可。”
“如此,便多謝小哥了。”
“好說,好說。”船員揮手退去。
李豫見他離去的背影,清泠泠的眸子裏晦暗不明。果然不簡單,從暗衛給他查來的消息得知,這艘商船的收費要遠遠高于其他同行的,而且,這船曾往來于永寧縣內多次卻一直安然無恙,這水匪難不成還挑船下手?他又想起了桅杆上的那面大旗,他可沒聽說過哪艘船上會挂着那麽大一面旗子。
見他沉思不語的模樣,弱柳興奮的問道:“你是在查案子嗎?要不要我幫你查?”
李豫見她亮着一雙美目,滿是興奮之意,無奈道:“你不給我添亂,便是幫忙了。”
弱柳郁悶的撅着嘴,她哪裏搗過亂了!
一見她這模樣李豫便知道她在想什麽,沉聲道:“你還記得那日你答應過什麽?”
那日李豫出了城便遇見早在城外等着的弱柳,他有心想要探究她的身份,直問她怎麽出的城,弱柳好不容易聰明了一會,她施法力出城的事情自然不能說,但在他的目光下也不敢扯謊,便幹脆低垂着腦袋不說話,手裏揪着他的衣袖任他怎麽扯也不撒手。
李豫被她弄得沒了脾氣,只得無奈道:“你若是想同我一起去也行,但你需得應我,不準多問,不準亂說,不準亂跑,時刻跟着我,明白嗎?”
弱柳忙點頭,卻連他說的什麽也沒聽清。
“我,我就是想幫幫你。”這十年她不在他身邊,在他最痛苦無助的時候卻沒有她的陪伴,弱柳心裏總是愧疚的,故而總想着要好好彌補一番,可她又不知道怎麽做,便想着幫他解決煩惱,可他又不讓自己幫,弱柳只覺得喪氣。
看來她得找安南問問了,只是這段時日總同她說不上幾句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這些事你無需多管,便只當出來游玩即可,這夔州的景致不錯,更有許多小吃,連京城也不遑多讓。”李豫伸手揉着她額前的發,輕聲安慰着她。
你陪在我身邊便是最好的幫助。
弱柳只得點頭,天已經黑了,二人攜手回屋,只是半路上一陣江風吹過,弱柳突然聞了一股淡淡的氣息,像是,妖氣?
她再仔細一嗅,卻什麽也沒有。弱柳疑惑不已,是她鼻子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