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之境一如既往的熱鬧, 衆妖之間的打鬥仍是不停,轟轟隆隆地鬧得宣清帝君不得安生。
原先弱柳鑿的洞已經被其他妖給占了,好在安南為草木之妖, 不拘洞府, 晴時枝頭閑卧,雨時匿于樹中, 尋着因折騰太過時不時會被宣清帝君定住的衆妖們的樂子,這麽些日子來倒也過得十分自在。
成璞入昆侖之境時, 迎面正撞上來一只狐妖, 狐妖滿臉兇厲模樣, 尖牙咧出,她一邊急匆匆往山下狂奔,一邊碎碎念着。
“死老牛, 又去跟人打架!出息了哈!連娃都不帶了哈!”
狐妖将要撞上成璞時,猛得一停,擡頭警惕得看着他,打量了他許久, 眼珠子咕嚕一轉,忽得一笑,聲音嬌且媚, 轉瞬便化為了一個妖嬈美人,身段玲珑,媚眼如絲,裙下一雙蓮足更是纖細小巧, 不堪一掌,行走間步姿搖曳,活色生香。
狐美人看着成璞嬌滴滴一笑,“咱們昆侖可真熱鬧,又來了一只大妖,官人,可要奴家作陪,帶你好生游一游這昆侖之境?”
狐美人蓮步輕移,纖指輕輕點上他的胸膛,紅唇附于他耳畔,吐氣如蘭,她看着成璞背後的樹林,緩緩道:“正好我家老牛不在,官人可要同奴家好好耍耍?”
成璞冷眼看着她,還沒開口,身後便一陣勁風襲來,他飄然躲開,一個青衣漢子一把扯過那狐美人,怒道:“你敢!”
狐美人原本的臉上的媚笑瞬間變化,她一把扯過漢子的耳朵,狠狠一揪,“出息啦!哈!死老牛,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去打架,看我去不去偷漢子!”
“你不許偷漢子!”
“你不許打架!”
……
二人一人揪着另一人的耳,一人摟着另一人的腰,吵吵鬧鬧着漸行漸遠。
成璞斂着眸,忽得轉頭看向一旁的大樹,沉聲道:“笑話看夠了?”
匿于樹間正看笑話的安南聞言,倏地一個轉身,便沒了蹤影。
成璞面色一凜,急匆匆追了上去。
“安南!”
他一向無沒有任何情緒的臉從未如此急過,使出全身的法力追着她,安南到底不如他,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被他攔住了去路。
成璞雙手抓着她的肩,生怕她一不留神便又沒了蹤影,緊緊盯着她急道:“你決定了讓弱柳告訴我你的消息,你對我沒有那麽無情的,是嗎?”
“你對我有情的是不是!”
成璞的一雙眼眸中含着焦急,帶着希冀,在陽光的折射下隐隐泛着金光,實在攝人心魂。
安南看着他抿唇一笑。
成璞瞬間臉上一喜,他忙抑着心中狂喜的心情,忍下笑意,沉聲問道:“你可願,舍我一個機會?”
安南看着他不語,輕松掙了掙,便掙脫了他的手,她盈盈一轉身,往山上而去。
走了沒幾步,轉頭見成璞還待在原地,一雙眼帶着期盼看着她。
她宛然一笑,道:“還不跟上。”
淮安城城西的那條舊巷中,曾經關了多年的一座私塾又重新開了。
當年的那棵香樟樹,仍長得十分茂盛,哪怕冬日仍是綠意不減,只不過當年坐于樹下的少年現在已經換了模樣。
古板的嚴夫子還是那麽古板,聽他講課的學生們還是喜歡在背後罵他老古董。
李豫死後,嚴夫子消沉了許久,京城他人生地不熟,待得到底沒有淮安自在,便打算攜着家仆返鄉。
徐澹最後才告知他李豫真正的葬屍之處,将老人家好是一陣氣,最後連在京城一息都不願多待,帶着李豫的棺椁,一起回來了。
将他一起同城外的李父李母一起葬在了一處,閑着無事時,便會去那走走。
這日他授完了課,散了學,學生們你談我笑勾肩搭背的一起出了私塾。
嚴夫子偷得浮生半日閑,沏了壺茶,開始慢慢品茗,忽然間窗外起了風聲,他尋聲看去,原是開始下雪了。
淮安地處南方,冬日裏雨雪甚少,今年倒是難得下了雪,他伸手接了片雪,這雪花竟也不小。
他忽得想起了那年的冬日,好像也是這麽一場雪,他從住在鄉下的恩師處回來,已是餓極,路過一處巷口時,正嗅到香味,香味勾得他肚子又餓了幾分,當即便循味而去。
到時只見一小婦人正在收拾着面攤,他吞了吞口水,開口道:“老板娘來碗面。”
小婦人擡頭,露出一張清麗的容顏,她看着自己倏然一笑,一雙潋滟的桃花眼中似含了一壇美酒,且香且濃,他不知是醉在了這酒中,還是暈在了這面香中。
小婦人笑道:“客人不好意思,我這……要收攤了。”
他還未及反應,肚子便先發出了聲,咕嚕咕嚕一聲響,在這雪天中顯得聲響極大,他臊得臉上發紅。
小婦人聽了,腼腆一笑,輕聲道:“要不我收得遲些,再賣你一碗?”
他看着她的笑顏,怔然點着頭。
面上桌時,肚子已經餓得讀書人的體面也不顧了,他夾起一大筷子便往嘴裏塞,将他噎得夠嗆,小婦人好心為他端了杯水來,一雙纖手雖有些粗糙,卻也是十指纖纖,看晃了他的眼,他默念了聲非禮勿視,接過水道了聲謝,這次不敢再急,慢慢飲着。
遠遠得聽見有幼童在喚娘親,原本忙碌的小婦人“哎”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活便迎了上去,還沒抱上孩子便被抱着孩子的男子在臉上嘬了一口,惹得她嗔了一眼,風韻動人。
“小崽非要跟去你那,沒添亂吧!”
“他能添什麽亂,跟你說了以後不要出來擺攤了,現在天寒地凍的,病了怎麽辦。”
“哎呀,這有什麽凍的,我這不是閑不住嗎?不擺了不擺了,明日我便不擺了。”
一家人坐在旁桌說着家常,稚童在二人間爬來爬去,咯咯笑個不停。
他聽着“不擺了”這三字突然生起了失落,連吃面的速度也慢了許多,但再慢也有吃完的時候,更何況小婦人還等着他收攤。
他吃完便要離去,卻還是忍不住想同她說上句話,便道:“真是對不住,吃了這麽久。”
“哎,沒事沒事。”
他還要再說,小婦人便被男人的笑吸去了注意力,原來是稚童在扯男人的發,小婦人一見,笑個不停。
他卻是不想再留,道了聲告辭,便急匆匆走了。
嚴夫子看着窗外的雪,思緒回籠,将窗子關了,繼續品茗,他靠着椅背眯着眼,竟睡了過去。
幽幽茶香中,他入了夢鄉。
夢中他到了一處院子,院子修葺得十分精美卻又內斂,風格獨特怪異,柱上盤着各色獸紋,卻又不突兀,是他此生沒有見過的。
院中傳來幼兒咯咯的笑聲,他心生好奇,轉過拐角,便見一黑袍男子正抱着一個孩子逗笑,一旁的石凳上坐着一名女子,嘴裏正簌簌吃着糕點。
見他出現,二人一齊看來,卻是讓他一驚。
“煦兒?秦姑娘?”
男子抱着孩子朝他走來,嚴夫子激動地紅了眼眶。
“父親。”男子笑着,伸手将孩子遞給了他,“抱抱他。”
“我給他取小名叫煦兒。”
他慌忙伸手,抱得十分小心,低頭看去,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生的十分好看,黑葡萄似的眼盯着他瞧,眨也不眨,竟像極了幼時的李豫。
女子跟着到了男子的聲旁,看了男子一眼,她向嚴夫子甜甜喊道:“公公。”
嚴夫子顫着“哎”了一聲,看着懷中白嫩嫩的娃娃,竟落了熱淚來。
“煦兒。”
他再醒來時茶還熱着,正冒着絲絲煙霧,臉龐上有絲涼意,他伸手一摸,竟是淚水。
是真?還是南柯一夢?
面前桌上的一張白紙上,竟寫着一個煦字。
嚴夫子拿起紙細看,字剛勁有力,揮灑自如,是李豫的筆跡。
他看着,欣喜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