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蜜蜂或者蝴蝶嗎？”
lucky天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倪子衿将落在童顏身上的視線收回，垂眸瞧着仰着頭巴眨着眼睛的lucky，“嗯？”
“你早上說的，姑父是個容易招蜂引蝶的男人。”
觸到倪子衿不解的眼神，lucky解釋。
倪子衿倒是愣了一下，小孩子的學習能力遠比想象的要強。
早上她只是那麽随便一說，lucky竟然就記住了。
“可能是吧。”倪子衿笑的澀然，轉而對lucky問道：“你覺得那個人喜歡姑父嗎？”
聽到這話，lucky擰起了細細的眉頭，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覺得她喜歡，喜歡一個人才會這樣興高采烈的跟那個人說話啊。”
瞧着她老成的模樣，倪子衿不禁失笑，可是心底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小孩子對人的情緒和感情是相當敏感的。
車窗被一道陰影覆蓋，車門被陸逸深打開，倪子衿先讓lucky下車，然後自己才緊跟着下去。
曹華恩原本言笑晏晏的，在見到倪子衿之後表情頓時沉了下來。
不過倪子衿已經習以為常，如果曹華恩突然對她熱絡，她可能會懷疑是不是見了鬼。
“阿姨。”
倪子衿清淺的跟曹華恩打招呼，然後拍了拍lucky的肩，說道：“lucky，叫奶奶。”
“奶奶。”lucky模樣乖巧。
然而，曹華恩凜着臉，沒有半點要應聲的意思。
突然嘆了一聲氣，眼神看向別處，“我把我兒子養這麽大，娶個老婆卻不願意叫我一聲媽。”
“阿姨說笑了。”倪子衿淡笑着，清淺開口，“我要是叫您一聲媽，估計您心裏會堵得更厲害。”
說完，倪子衿将目光移向陸逸深，想從他的臉上窺探有沒有不快的情緒。
似乎，沒有。
陸逸深也看向子衿，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了幾秒，陸逸深率先移開，薄唇張阖：“媽。”嗓音低沉，“感情是相互的，若您真心的想聽，子衿會叫的。”
言外之意很明顯，要想緩和兩人的婆媳關系，不是倪子衿一個人放下姿态就可以了。
婆媳關系不好，作為兒子又作為丈夫的陸逸深，夾在中間肯定會左右為難。
倪子衿唇角微微的彎了一下，陸逸深似乎站在她這邊？
在陸逸深說出那句話之後，曹華恩的臉色有些難看。
“曹姨，子衿可能還不習慣吧。”
童顏突然開口笑說道，冷滞的氣氛似乎有點緩和。
“罷了罷了。”曹華恩擺手，往屋裏走，“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叫我媽，我也不習慣。”
“子衿，進去吧。”
耳邊傳來童顏溫婉的聲音，好像，她是這裏的主人，倪子衿是客人一樣。
倪子衿淡淡的笑着，沒有回應。
……
到老宅的時候，時間就已經六點了，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晚餐開席。
還是和上次來這裏一樣，寧婉閑沒有到場。
一開始倪子衿以為寧婉閑只是不想跟曹華恩在一起吃飯，上次來老宅，吃完晚餐之後她去拜訪寧婉閑，這才得知，其實是曹華恩不讓。
曹華恩答應和陸正其離婚時，簽署離婚協議時就有一條，有她曹華恩在場的場合，寧婉閑就不能出現。
曹華恩雖然已經和陸正其離婚，但在陸家的地位，還是要比寧婉閑高。
在外人眼中，曹華恩還是陸夫人。
所以，之前在福利院的時候，聽見院長管曹華恩叫陸夫人，倪子衿覺得還挺諷刺的。
愛屋及烏，反之，也成立。
照着曹華恩對寧婉閑的态度，倪子衿是覺得，她和曹華恩之間的婆媳關系，是永遠不會好的。
晚餐結束後，便是給長輩敬茶的環節。
客廳，陸家老爺子精神抖擻的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陸正其和曹華恩同坐在一側。
而陸逸深和倪子衿便坐在陸正其和曹華恩的對面。
傭人送來水，放在茶幾上，喚了倪子衿一聲“少夫人”。
倪子衿禮貌道謝，将插頭插在茶幾暗藏的插座中。
茶幾上擺放着的上好的茶具，想必陸家老爺子經常擺弄。
倪子衿犯了難。
泡茶很有講究，但她不愛喝茶，以前也沒有專門去學習過。
這裏坐着和她不對頭的人，今天，怕是要出糗了。
手指頭蜷了蜷，倪子衿擡頭看向陸家老爺子，決定還是先報出自己的底子，不然等會兒要是被人嘲弄了，也不會太難看。
“爺爺。”倪子衿笑的溫和，“我不懂泡茶這門藝術，哪裏做錯了你可別笑話我哦。”
尾音上揚，顯得有些俏皮。
陸家老爺子一派慈祥，聞言，大笑，然後嗔道：“你這丫頭，見怪了不是，都是自家人，爺爺嘲笑你做什麽？”
“我先給爺爺打個預防針嘛。”
倪子衿笑。
拿起一旁的茶葉罐，坐在對面的曹華恩卻突然開口說道：“你已經是逸深的妻子了，陪着逸深出席一些重要的場合或者見一些重要的合作商，這些都是在所難免的，有些高雅人士沒事就愛泡泡茶，如果要你露一手，結果你不會，那不是丢了逸深的面子嗎？別以為豪門太太有這麽好當。”
冷言冷語。
曹華恩擺着一副高姿态，轉而把話題引到了一旁的童顏身上，“顏顏就能泡得一手好茶。”
“曹姨，您過獎了，我也有很多還要學習的地方。”
童顏害羞的說道。
倪子衿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突然，感覺到腰間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攬住，男人沉磁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各有所長，遇到的合作商不一定都愛喝茶，子衿插花不錯。”
“好了好了，人無完人。”陸家老爺子出聲打破這份無形中的争執，“子衿丫頭，以後你就多來這邊走動走動，爺爺教你怎麽泡茶，多有一份手藝，總是不會錯的。”
“那子衿先謝過爺爺了。”
倪子衿笑得溫和。
沒人再冷嘲熱諷，倪子衿便專心的開始泡茶。
這一會兒的功夫，茶壺裏的水燒開了，煙霧袅袅。
倪子衿用茶匙将茶葉撥入茶漏，行雲流水地倒茶、滌茶、分茶，最後捧上溢着清新茶香的小瓷杯，起身，先走到陸家老爺子的面前。
“爺爺，喝茶。”
倪子衿模樣乖巧。
陸家老爺子笑着，從中山裝的前袋中掏出了一個紅包塞給倪子衿，說道：“你和逸深啊，就好好的，爺爺就盼着你們趕緊生個小曾孫給爺爺看看。”
“謝謝爺爺。”
‘好好的’三個字，讓倪子衿的眼眶驀地一熱。
陸家的人，老爺子似乎是第一個說要她和陸逸深好好的之類的話的人。
“我……”倪子衿下意識的看向陸逸深，見他一向冷峻的面龐帶着笑意，咬了咬唇，才又繼續說道：“一定不會辜負爺爺的期盼，會給爺爺生個小曾孫的。”
老爺子接過倪子衿遞過去的茶，吹了吹漂浮的茶葉，飲了一口，滿意的點點頭。
接下來，是給陸正其敬茶。
陸正其同樣給了倪子衿一個紅包，對倪子衿說了一些客套話。
最後，是給曹華恩敬茶。
倪子衿還是沒有管曹華恩叫媽。
兩只手将茶杯送到曹華恩面前，曹華恩從口袋裏拿紅包，然而，卻是兩個。
“顏顏，過來。”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曹華恩會在這個時候沖童顏招手。
“曹姨，怎麽了？”
童顏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走了過去。
曹華恩率先将一個紅包塞給了童顏，頗為惋惜的說道：“曹姨一直以為你會是我的兒媳呢，這冷不丁的突然換了一個人，說實話，曹姨還真是不習慣。我知道你肯定也受了委屈，所以啊，今天也給你準備了一個紅包，你我沒有婆媳緣分，以後曹姨就把你當成我女兒來看待了，反正曹姨沒有女兒。”
“曹姨，你這樣說我真的太感動了。”
童顏完全沒有猶豫的兩只手接過曹華恩的紅包，興奮又感動的說道。
倪子衿兩只手端着茶杯，只覺得這一幕又諷刺又搞笑。
幹脆收回了送出去的茶杯，倪子衿轉而将茶杯放回了茶幾上，對曹華恩說道：“阿姨，相比我敬的茶，我覺得您可能更喜歡您剛認的女兒敬的茶，不如，就讓童顏來露一手吧，您剛剛不是說童顏泡的一手好茶嗎？”
曹華恩不給她面子，她自然不會舔着臉一定要曹華恩喝她敬的茶。
倪子衿這話一落，曹華恩似乎是被提醒了似的，竟真的指着茶幾上的茶具，說道：“是啊，顏顏，那你就給我敬一杯茶吧，順便露一手你泡茶的手藝。”
“胡鬧！”
曹華恩的話一落，陸家老爺子突然将手裏的手杖在地上敲了一下。
整個客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概只能老爺子出場，才能壓得住曹華恩的氣焰。
“豪門太太不好當，華恩，你知道你為什麽當不了豪門太太了麽？”
陸家老爺子言辭犀利，一下便戳了曹華恩的心。
曹華恩表情隐忍，嘴唇幾不可查的顫動着，良久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
敬茶就在尴尬的氣氛中結束了。
陸逸深和陸正其被老爺子叫去了書房說事，倪子衿便帶着lucky去東院見寧婉閑了。
寧婉閑養了一只貓，lucky和貓玩成了一團。
倪子衿便和寧婉閑聊天。
把剛剛敬茶發生的事當成一個笑話跟寧婉閑說了之後，寧婉閑的神情突然就變得愧疚。
“子衿，是小姨不好。”寧婉閑說道，“如果不是我，曹華恩對你也不會有這麽多偏見。”
“不，小姨，這不關你的事。”
沒想到說了敬茶時發生的事情後會給寧婉閑帶來這樣的情緒，倪子衿又帶你懊惱。
“子衿，你不用安慰我，你和逸深剛談戀愛那會兒，曹華恩就是因為知道了你是我的外甥女才處處反對你和逸深談戀愛甚至作弄你的，我都知道。她每次作弄了你之後，我會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倪子衿抿了抿唇，腦海中閃過一些讓她現在想起來覺得很恥辱的畫面。
曹華恩扇她巴掌，扯她頭發，甚至，故意将她推進臭水溝……
為了陸逸深，倪子衿将這一切都默默的受着，以為曹華恩有一天會良心發現。
她現在才知道，她那時候真是大錯特錯。
不過……
“小姨。”倪子衿擡眸看向坐在對面穿着素色刺繡長裙的寧婉閑，說道：“我從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聽到這話，寧婉閑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氣，對倪子衿說道：“你回來江城這段時間，沒怎麽和我聯系過，其實我很怕你是因為怪我才不和我聯系，我對你從始至終都有愧疚感，但是聽到你說這句話，我心裏能好受一點。”
“不會，小姨你別多想。”
倪子衿連忙說道。
寧婉閑輕嘆了一聲氣，“因為我和正其結婚，你媽媽一直覺得我當了小三，給家裏丢臉了，和我幾乎斷絕了姐妹關系。以前我年輕，沖動，就覺得你媽媽是因為嫉妒我嫁給了有錢人，對你媽媽說了很多過分的話，現在年紀大了，知道自己以前錯了，很想念自己的親人，但又沒有臉面去道歉。”
“子衿，其實我和正其……雖然我們在他還沒有離婚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但是那個時候，他和曹華恩的感情已經破裂了，在倫理道德上，我是一個小三，但是在感情上，我不是。”
“我和你媽媽是親姐妹，十多年了，我們卻像陌生人一樣，子衿……”寧婉閑看向倪子衿的眼神帶着點請求，“你能不能跟替我跟你媽媽轉達一下，我很想她。”
“小姨，這個當然可以。”
倪子衿滿口答應。
只是，母親可能不太想接她的電話。
……
陸逸深的房間在西院，和曹華恩是同一棟樓。
由于lucky打瞌睡了，倪子衿便和寧婉閑告別回了西院陸逸深的房間。
陸逸深還沒過來。
把lucky放在床上，倪子衿去衛浴間打水想給lucky擦一下身體。
然而，倪子衿端着水盆出來，lucky已經趴在床上睡着了。
不想把lucky吵醒，于是倪子衿便只給lucky簡單的擦了擦。
再次去了衛浴間，倒水。
出來的時候，聽到房門被人敲了幾下。
倪子衿擡眸向那邊看去，心中狐疑。
可以确定不是陸逸深，這是他自己的房間，肯定不會敲門。
曹華恩也不太可能，她應該不想看到她，又怎麽會主動來找他？
一邊猜想着，倪子衿一邊朝房門那邊走。
将房門拉開一個弧度，門外站着的，是亭亭玉立的童顏。
有點意外。
倪子衿沒說話，靜等童顏說自己的來意。
“子衿，我們去露天陽臺那邊坐坐吧。”
童顏指着走廊的另一邊，無害的說道。
倪子衿沉吟了一下，其實還挺好奇童顏為什麽要找她一起去陽臺那邊坐的，于是便點頭，應了，“走吧。”
走出房間，反手關上門。
童顏笑笑，熟門熟路的帶着倪子衿走。
“我小時候經常來這邊住的，和逸深哥逸白哥經常一起玩，長大了之後就來得少了，好懷念小時候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啊。”
童顏的聲音傳耳朵，倪子衿笑了笑，嗓音清淺無溫，“你現在憂慮什麽？怎麽讓陸逸深找不到你抄襲的證據嗎？”
童顏聞言一愣，原本想說自己和陸逸深是青梅竹馬，卻沒有料到倪子衿會說這樣一句。
不過，童顏很快就笑了笑，看起來還是那麽無害，“子衿，你看你，又說笑了。”
倪子衿的唇角彎出一個譏诮的弧度，童顏裝傻充愣的本事還真是一流。
好在，倪子衿習慣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也不會感到氣憤。
如果沒有看得見摸得着的證據丢在童顏的面前，她怕是永遠都不會承認她抄襲過。
二樓有個露天的陽臺，裝飾的簡單又精致。
漫天繁星，坐在陽臺上喝個小酒吃點點心，其實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只可惜，現在對面坐着的，是個讨厭的人。
而且也沒有點心和酒。
“說吧，把我叫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麽？”
倪子衿開門見山。
童顏一只手撐着下巴，淡淡的思索了一會兒，才有些歉意的說道：“子衿，有個事我得向你坦白，你剛回江城不久的時候，不是跟我說你給逸深哥生了一個孩子麽？今天曹姨跟我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倪子衿眼眸一眨，呼吸頓了一下。
沐沐是她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個秘密，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當初跟童顏說她給陸逸深生了一個孩子，只是想讓她知難而退。
但是顯然，童顏是個很锲而不舍的人。
倪子衿想的是，如果曹華恩知道她給陸逸深生了一個孩子，必然會去問陸逸深這件事情是否屬實。
到時候，陸逸深來問她，她該怎麽說？
倪子衿的手指下意識的蜷緊，擡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對童顏問道：“然後呢？”
“曹姨說不可能。”
童顏這話讓倪子衿擰緊的心稍稍松懈了一下，但是，又隐隐覺得哪裏不對。
眉頭不着痕跡的蹙起，問道：“她怎麽這麽肯定？”
“我也不知道啊。”童顏說：“我跟曹姨說，可能lucky是你跟逸深哥的孩子，可是曹姨很堅決的說不可能。”
“子衿。”童顏突然叫了倪子衿一聲，“既然你都跟我說了你給逸深哥生了一個孩子，那你就告訴我那個孩子是不是lucky可以嗎？我真的很好奇。而且，你是不是沒有告訴逸深哥你給它生了孩子的事啊？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童顏像是一個好奇寶寶一樣，對倪子衿問了一大串問題。
倪子衿着實懷疑童顏的目的。
為什麽突然找她問孩子的事情？她想幹什麽？
倪子衿看着童顏，眼眸眯了眯，既然她這麽好奇，就不如說實話好了，看看她接下來想幹什麽。
“我是給陸逸深生了一個孩子，不過不是lucky，是個男孩。”
“真的？”童顏睜大了眼睛，“你和逸深哥都已經結婚了，為什麽還不跟逸深哥說？子衿，你不會……”
說到這，童顏突然沒有說下去了，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倪子衿看懂了童顏的表情，大概是在說她說謊。
倪子衿笑了笑，說道：“你不會是想說我生的孩子是別人不是陸逸深的，所以不敢跟陸逸深說吧？”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童顏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說到：“那你為什麽不跟陸逸深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