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華恩正襟危坐,才過了兩天而已,忽然覺得她臉上多了一些皺紋,表情有些落敗,和平常那副頤指氣使的富家太太大相徑庭。
倪子衿嘲諷的想,是不是因為害死了沐沐心裏愧疚,所以夜不能寐所致?
可是再一想,不對,沐沐離開已經很久了,以前沒見她這副樣子。
曹華恩現在表現出這副悔過的樣子,只不過是因為被陸逸深發現了她背地裏做的那些肮髒事罷了。
曹華恩垂着眸,不敢正視此刻的陸逸深。
擱在腿上的手絞在一起,直到陸逸深快要沒有耐心了,她才說道:“那孩子沒有證件,只能偷渡送回江城,貨船在海上飄搖了十幾天,他生了病,高燒不退,又染了肺炎,貨船上面沒醫生,也沒藥……”
因為憤怒,倪子衿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促,猩紅着眼睛看着曹華恩,如果不是陸逸深握着她的手,她現在怕是已經沖過去掐曹華恩了。
因為寧靜閑不同意她把孩子生下來,所以沐沐出生後,寧靜閑不怎麽照料沐沐,倒是沒有虧待過她,吃的喝的,寧靜閑都會做好。
她一個獨身新手媽媽,忍受着心理的折磨,還要去摸索怎麽帶孩子。
但盡管這樣,她在和沐沐僅僅相處的那60多天裏,她從來沒有讓沐沐生過病,這全都歸功于沐沐的體質好。
曹華恩說沐沐在貨船上呆了十幾天,高燒不退還染上了肺炎……
倪子衿真的不敢想那麽小的人當時經受的是什麽折磨。
偷渡……倪子衿只在電影或者電視劇裏面接觸過偷渡這個詞,肮髒黑暗的環境,動不動的打架鬥毆低素質人群。
越是想到這些畫面,倪子衿越是控制不住的渾身發抖,她的沐沐……當時還那麽小……
曹華恩說到這,噤了聲,接下來的事,不說大家也能猜到了。
眼睛裏有眼淚,要掉不掉的,擡眸看着陸逸深,說道:“逸深,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只是以為倪子衿想獨自一人霸占着陸家的子孫,我的初衷只是想讓陸家的子孫回到陸家罷了。”
“你都和爸離婚了,做事還處處為陸家考慮,真是難為你了。”
陸逸深聲音冰冷,嘲諷的意味盡顯。
曹華恩臉色一僵,倒也受了這句話。
但是陸逸白就有點不滿了,皺眉看着陸逸深,道:“哥,你這樣說媽,未免也太不孝了吧?”
陸逸深的臉部輪廓緊繃,身上的冷意讓人覺得身處在冰天雪地了。
聽到這話,又暗又沉的目光頓時落在了陸逸白的身上,眉目的戾氣很重,“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尊重也是相互的。”
就像曹華恩從小到大都寵着陸逸白,所以他現在會維護曹華恩。
陸逸深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想和自己的母親斷絕母子關系。
這樣的母親,他真的要不起。
陸逸白的臉色有些難看,曹華恩伸手在陸逸白的手背上碰了碰,搖頭,示意他別多說話。
那邊,陸逸深沉着眼眸,将視線再次落在曹華恩的身上,“除了抱走了沐沐,你還做過什麽嗎?”
“沒有了,我說過,我的初衷只是想要陸家的子孫回到陸家。”
曹華恩說的誠懇,陸逸深不自覺的眯了眯眼眸,拒他所知,沐沐失蹤後,子衿為了去找沐沐發生了車禍,住院期間有人想要害死她。
“你确定?”
陸逸深聲音低沉的讓人不寒而栗。
曹華恩搖着頭,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還舉起了三根手指,“逸深,你要相信我。”
“好,那我暫且相信你。”湛黑的眼眸中情緒複雜難辨,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旁邊臉色還是有點難看的陸逸白,陸逸深又問曹華恩,“你是怎麽發現子衿懷了孕生了孩子的?”
曹華恩霎時愣了一下,緊接着才回答:“偶爾碰見的。”
“媽……”
陸逸白忽然出聲,曹華恩看了陸逸白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在看到陸逸白凝重的神色時,這才心裏一驚,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陸逸深漆黑的眼裏摻着諷意,看了幾秒眼前這對情深意重的母子,然後拉着身旁倪子衿的手,道:“我們回家。”
……
再拿到沐沐的骨灰之後,倪子衿表現出開心的時候,陸逸深擔心,現在她坐在房間裏面呆愣愣的盯着床頭沐沐的骨灰盒,他還是擔心。
陸逸深嘆息了一聲,坐在倪子衿的身邊,将她擁進懷裏。
寬闊的胸膛,熟悉的氣息,一觸上,倪子衿就無法控制的濕了眼眶。
“陸逸深……”倪子衿抓着陸逸深的手放在心口,艱難開口,“我這裏好疼。”
都說生孩子時經歷的疼是最高級別的疼痛,倪子衿覺得這話不對。
現在心口的疼比生沐沐時要疼好幾倍。
人會下意識的放大在乎的人所受的痛苦,倪子衿現在滿腦子都是沐沐偷渡回江城時待在貨船上的場景。
他發燒肺炎,會不會哭啊?
她的沐沐很少哭的,但是生病會很難受。
倪子衿緊緊的咬着唇,用力的抱着陸逸深。
陸逸深的手一下一下的在倪子衿的背上輕撫着,他也不好受,但他作為一個男人,不能通過大哭來發洩自己的情緒。
現在,除了陪在倪子衿的身邊,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倪子衿哭累了,最後抽噎着将骨灰盒抱在懷裏,手指細細的撫摸着上面那張照片,淚眼朦胧,說道:“我們挑個日子給沐沐安葬吧。”
雖然她很想一直将沐沐帶在身邊,雖然只剩一把骨灰了,但是,逝去的人理應入土為安。
以前倪子衿經常聽到老人說,死去的人如果沒有入土為安,魂魄就沒有家,會成為孤魂野鬼。
這個世界沒有善待過沐沐,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倪子衿想讓他安安穩穩的。
陸逸深的目光也落在沐沐的照片上,嗓音有些哽,“好,我找人挑個日子。”
……
陸逸深的動作很快,當天就找了一個風水大師挑了适宜安葬的日子和适宜安葬的地方。
關于安葬事宜,陸逸深一點都沒有假手于人,全是自己親自去做。
而倪子衿則負責通知家裏人。
沐沐這一生太短,生前最後一刻遭受着折磨還沒有親近的人陪在身邊,安葬這天倪子衿想讓親人去送送他。
要辦葬禮,陸家的人自然會知道,瞞不住。
陸家老爺子得知他在四年前就有一個曾孫,并且這曾孫因為曹華恩的一意孤行離開了人世,氣得指着曹華恩,滿是褶皺的臉上一片沉痛,“華恩吶,我們陸家有虧待過你嗎?你是正其的妻子時我們沒有虧待過你,你和正其離婚的時候,你提出的所有的要求我們都滿足了你,你自己說說,你還要怎麽作踐我們老陸家!”
老爺子用了“作踐”這個詞,說明一直以來他對曹華恩的某些行為都有不滿之意,只是沒有挑到明面上來罷了。
只是這次,涉及到了人命。
老爺子說完這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下葬那天定在了周六,倪煜宸在周五的下午抵達了江城。
寧靜閑沒有來,在倪子衿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倪子衿有時候真的猜不透寧靜閑,說她冷漠無情,她并不是,她對她的照顧,倪子衿都能感受得到。
但是沐沐下葬的日子,寧靜閑作為外婆,不管怎麽說,都應該來的。
周六的早晨,倪子衿換好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在頭上戴好一朵白花,放在梳妝臺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拿起來看,竟然是母親寧靜閑發來的短信:都說了陸家吃人不吐骨頭,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倪子衿愣愣的盯着這句話,心想,母親錯了,陸家沒有吃人不吐骨頭,陸家的老爺子待她很友善,陸正其也很好。
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是曹華恩,曹華恩已經不是陸家人了。
但倪子衿沒有做過多的解釋,母親對陸家人的印象已經深入骨髓,不是她三言兩語能說得通的。
……
像是老天爺都在為沐沐哭泣似的,一大早就開始下着蒙蒙細雨。
冬天的下雨天,又濕又冷。
去送沐沐的人并不多,只是家裏的幾個人。
陸逸白本來打算要來,但陸逸深以“媽最近的狀态不好,你多陪陪媽”回絕了。
倪子衿全程被陸逸深攙扶着,在墓地徹底被封起來時,她還是控制不住的情緒崩潰,哭到暈厥。
……
倪煜宸這次回來江城沒打算這麽快離開,既然沐沐已經找到了,那當年子衿差點被害一事應該也有個說法。
倪煜宸跟着去了檀宮,陸逸深把暈倒還沒醒的倪子衿抱回房間放在床上,安頓好了她之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倪煜宸。
給倪子衿撚了撚被子,陸逸深輕聲的走到房間門口。
瞧着陸逸深疲憊的神色,倚在牆邊的倪煜宸從身上掏出一包煙,抖了一根出來遞給陸逸深,等他接了過去,他才擱一根在自己嘴邊。
陸逸深沒有将房門關嚴實,這樣倪子衿如果再情緒失控或許突然驚醒,他可以第一時間發現。
兩個男人倚在牆邊吞雲吐霧了一會兒,陸逸深突然沙啞開口:“這所有發生的事,沒有那麽簡單,不可能是我媽一個人做的。”也有可能其實并不是曹華恩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