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子衿擡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眶,長吸了一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其實是個很消極的說法,但是當人陷入困境時,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沈念慈拿起筆在開藥單寫着,對倪子衿說:“我給你開點保胎藥還有維生素e,你這幾天一定要好好休息,盡量卧床,孩子應該不會出問題。”
倪子衿的目光有些呆滞,聞言,點了下頭。
接過沈念慈遞給她的藥單,打算去拿藥。
剛從椅子上起身,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倪子衿擡眸看着沈念慈,有些猶豫。
看出了倪子衿的欲言又止,沈念慈笑了一下,道:“有什麽就說吧。”
剛開始得知沈念慈的存在時,因為文茵的關系,倪子衿對她有偏見。
到目前為止,和沈念慈也不過只是接觸過三四次,但她已經不會用有色眼鏡看她了。
倪子衿不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準不準,反正在她看來,沈念慈的心地至少是善良的。
只是她還不知道沈念慈和沈漢卿的關系怎麽樣。
“我懷孕的事,請你先說告訴別人可以嗎?”澄澈的目光中摻着請求的意味,“特別是沈漢卿和賀敬亭。”
沈漢卿要是知道她懷孕了,說不定會逼着她把孩子打掉。
而賀敬亭……如果他知道了,陸逸深肯定也會知道,那麽她和陸逸深的婚可能就離不了了。
沈念慈轉了轉手裏的筆,微微帶笑,“放心好了,我不是喜歡把別人的事說出去的人。”
“謝謝你了。”想起上次她拜托沈念慈給她介紹醫生做親子鑒定的事,倪子衿放了心,跟她道別:“那我就先走了。”
“行。”沈念慈不忘再次交代:“這段時間一定要好好休息。”
看着倪子衿離開,沈念慈的目光落在某處,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她在電腦上查了一下,還有兩個人來她這門診。
她當即拿出手機給賀敬亭打了一個電話,問他能不能來她這裏一趟。
賀敬亭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傳過來,“有什麽事不能在電話裏說嗎?”
“我想跟你當面說。”
沈念慈主動要跟他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這會兒聽到這話,賀敬亭猶豫了一下,感覺她可能要跟他說點很重要的事?
賀敬亭最終還是答應了,說大概一個半小時後到醫院。
……
沈念慈看完兩個門診,正好接到賀敬亭的電話,說他到了。
挂斷電話走出辦公室,一眼便看到走廊盡頭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材颀長,背光而站。
沈念慈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遠遠的看着他,覺得他會發光。
賀敬亭單手插兜,透過窗戶看外面的景象。
像是感覺到有人靠近似的,他突然轉過身,果然看到了沈念慈朝他走過來。
只是她慢慢吞吞的腳步讓他頓時就擰了下眉頭,語氣不太好,“能不能走快點?我還有事。”
沈念慈手裏捏着手機,聽到這話,斂了斂眼睫,蓋住眼睛裏那一瞬間的慌亂。
她就這樣看着他,竟然走了神。
不敢再耽誤,打開手機的屏幕鎖,點開相冊。
賀敬亭看到其中一個相冊她設置了密碼。
沈念慈點開了那個相冊的照片,然後将手機遞給賀敬亭。
“這什麽?”
賀敬亭擰緊的眉頭就沒松開過,如果對一個人心生了厭煩,那麽,對方的一言一行都會讓人生出不耐煩。
賀敬亭随意的翻了幾張,這些照片是在一個飯局上面照的,有些照片很模糊,而且角度也不好,明顯是偷拍的。
他偶爾也會去應酬,這樣的場面實在見怪不怪,不知道沈念慈是怎麽想的,将這些照片單獨組成一個相冊,還設置了密碼。
心裏正不屑的想着,突然,賀敬亭眸光頓了一下,手指立馬往右滑了一下,将剛剛被他随意快速略過的照片滑了出來。
眼眸微眯,眸色複雜,側眸看着沈念慈。
沈念慈瞧着他這眼神,便知道他或許已經知道她給他看這些照片的用意了。
“這是我爸、沈漢卿,還有國土資源局的局長楊興,他們私底下有勾結。”
沈念慈抿了抿唇,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罕見的透出一抹恨意。
她瞧着手機上的這張照片,她父親沈立年正将兩盒名貴的冬蟲夏草推給國土資源局的局長楊興,而沈漢卿坐在一旁,神情平淡。
腦海中閃過當年這一幕發生時的場景,那楊興當時就已經四十多歲,身寬體胖,還有些謝頂,他假意的推拒了一下,然後将那兩盒冬蟲夏草收了。
緊接着,楊興那油膩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問沈立年她是誰。
想起那些事,沈念慈反感的蹙起了眉頭,“這是幾年前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偷偷拍的,這幾張照片雖然不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要是放出去,還是能激起一點小水花。”
賀敬亭良久沒有說話,複雜的目光盯着沈念慈。
在他的印象中,沈念慈是一個不懂得拒絕別人的蠢女人!
醫生這個職業不同于其他職業,就算是過年過節,她們也沒有太多的休息時間,崗位上每天都得有人。
賀敬亭原本是不知道這些事,但是由于近兩月總被自家母親大人逼着跟沈念慈接觸,去醫院接她的時候,等她下班的時間,她的有些同事瞧見他偶爾會跟他聊幾句。
她的同事說,節假日的時候,沈念慈明明不需要值班,但是別人一提想和她換個班,她必然會答應。
和她換班的醫生在家一家人團圓開開心心吃吃喝喝,而她一個在冷冷清清的醫院查房。
到最後,她們科室的拍值班表,就幹脆直接把沈念慈排在節假日,沈念慈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沈念慈的同事說她心地善良巴拉巴拉的,但是賀敬亭覺得,她就是蠢。
賀敬亭沒有想到,原來她也有算計的一面。
腦海中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他突然将手機一把塞進了沈念慈的手中,移開目光,兩手抄袋,面色清冷,眼睛裏隐隐浮出戾氣。
他覺得自己是被她這幾年的表像給騙了!
如果她沒有算計的那一面,他當初怎麽會被逼着娶了她?
“就憑這幾張照片也想給他們安一個行賄受賄的罪名衛免也太天真了,他們大可以說是好朋友之間的一點來往而已。”
賀敬亭語氣很不好的說道。
沈念慈擡眸瞧着賀敬亭緊繃的側臉,不知道她又是哪裏惹到他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
不過這幾年面對他的冷臉,她倒是習慣了,沒放在心上。
“除了這幾張照片,我找不到他們勾結的證據,但是我敢保證,他們一定有勾結!”
提起這事,沈念慈突然拔高了音調。
賀敬亭垂眸瞧了沈念慈一眼,因為覺得她今天有點反常。
她蹙着眉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的模樣,明顯是有怒意的。
這樣的沈念慈,賀敬亭倒是不多見,甚至是從來沒有見過。
在她的記憶裏,她好像沒有喜怒哀樂。
偶爾對她說話說重了,也只能看到她微不可查的蹙下眉。
賀敬亭不由得問道:“你怎麽就這麽肯定?”
“因為那時候楊興看上我了,沈立年的老婆柳穗知道後,想把我送上楊興的床,我是沈立年和別人生的,她早就看不慣我了,把我送到楊興的床上,一來能幫他們拉攏和楊興的關系,二來她還能出口氣。”
聲音仿佛是用力擠出來的似的,沈念慈握着手機的手漸漸加大了力道,金屬的邊緣硌的手心生疼,她卻不自知。
聽到這話,賀敬亭的臉色沉了一下,眼眸中的戾氣更甚。
提起那時候的事,沈念慈感覺一股羞辱感籠罩着她。
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主動跟人提起這件事,而且還是跟賀敬亭提的……
這股羞辱感瞬間放大了數倍。
她垂下了頭,平複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道:“沈漢卿這段時間不是逼着子衿和陸逸深離婚嗎?陸逸深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吧?沈立年近一年身體不太好,綠環集團差不多是沈漢卿說了算,陸逸深要是要對付沈漢卿,這些信息可能會對他有幫助。”
“你是為了陸逸深才跟我說這些的麽?”
複雜沉冷的目光落在沈念慈那張不施粉黛的臉上,賀敬亭冷笑了一聲。
沈念慈聽出了這話中的諷刺意味,不過她行得正坐得端,沒什麽好心虛的。
擡起頭和賀敬亭對視,她道:“我只是為了我自己,這麽多年,我在沈家受盡嘲諷,他們從來不拿我當人看,我只想替我自己出口氣。”
說到後面,沈念慈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自己這私生女的命運。
賀敬亭瞧着她,突然就覺得心裏浮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很煩躁!
從口袋中掏出煙,剛抽出一根擱在嘴邊,卻被沈念慈制止了。
“這裏是醫院,不能抽煙。”
賀敬亭的眉心蹙得能夾死一只蚊子。
把煙從嘴邊拿下,塞了回去。
他道:“我知道了,你給我的這些信息,我會跟逸深講,讓他好好利用。”
說罷,他便擡腳離開。
聽着他沉穩的腳步聲,沈念慈蜷了蜷手指,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突然幾步跑了過去,抓着賀敬亭的大衣的袖子,擡頭看着他,說道:“我還有點話想說。”
賀敬亭垂眸,正好觸到她的目光。
默了一秒,他才點了下頭,“說吧。”
兩人又走回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前,沈念慈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不敢看他的眼睛,說道:“當年的事,我很抱歉,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把你拉下了水,我知道我很自私。
楊興有老婆,當時柳穗逼着我做他的情人,我怎麽可能同意!後來我和你陰差陽錯的發生了關系,我太想逃離我當時的困境了,就對你動了歪心思,你家在江城有一定的地位,如果我嫁給了你,柳穗應該不會再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