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着,不想師尊突然停下轉回身來,樂靈玑正好撞個滿懷,她擡起頭,眨眨眼望着垂眸的師尊,自己仰頭的身影點在師尊漆黑的鳳眸裏。
師尊遲凝片刻,指尖無意識觸碰到她的發絲,沐浴過陽光的發絲柔軟又溫熱。瞬間的四目對視,江進未淡漠的松開她,轉過身道:“好好走路。”
樂靈玑只好弱弱地颔首。
江進未道:“蓮花村妖魔也并非兇惡難降,你剛出鵲山缺乏歷練,你若想去可以一同前去。”
樹梢上漫着金色光芒,師徒兩人籠罩在樹蔭下,偶有細碎光影灑在流瀉肩頭的發絲,光澤閃爍。
師徒兩人一致靜默。
眼前郁郁蔥蔥、清池紅鯉、花草絢麗多姿,盡都安詳的躺在烈陽清風下,唯有那龍骨水車“吱嘎吱嘎”作響,清流嘩嘩如玉劃破寧靜。
樂靈玑默了良久,她沒有立刻做出回答,許多疑惑今天一定要問出口,她動了動嘴唇,雙手不自覺攥緊衣裳,鼓住勇氣後聲音竟有些許沙啞:“師尊,你為何一直不回鵲山了?你是不是……..不想要靈兒了?”
她看了看清冷的師尊,擔憂害怕地将頭撇向一邊,許久沒等到師尊答複,她又着急又怯懦地回頭看着師尊。
師尊依舊沒有看她,神情有些冷厲,似乎極不情願提及此事。
“那,你們說的千載禍星都是真的?……..我的存在真的會帶來血光之災?……所以,師尊…..不想再見到靈兒?”
樂靈玑聲音越說越低,心情也越來越糟。她清楚的記得五歲那年,她第一次由師尊帶回清靜殿,是為了更好的給她養病,師尊打算一直就留她在清靜殿,卻受到多人阻礙。
他們在屋裏說的話,樂靈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說她是千年災禍,引血光之災,還從鎮魔塔裏挑了只黑色蝶妖,趁她熟睡施法将蝶妖附在她的臉上。
弱小的樂靈玑感覺到師尊的氣惱,更多的是難以抉擇,為了讓師尊開心她裝作什麽都不在乎,現在想起來那年在屋中與師尊争辯的應該就是武尊與藥尊。
樂靈玑望着師尊的側顏,清冷錐心,她心急如焚地上前,眸中水霧漣漪,眼尾泛潮。
“師尊,靈兒不會的,絕對不會!”樂靈玑幾乎染了哭腔又倔強地說着,白衣裙都被她攥得驺了又松,松了又攥。
江進未沉思良久,側頭看着樂靈玑,鳳眸中依然清冷,他擡手想給她擦拭眼淚,樂靈玑募地握住師尊的手,“師尊相信靈兒,對嗎?”
師尊怔了片刻。
“靈兒,你記住,那些都不重要,為師教你的牢牢記住便好。”
至于為什麽離開鵲山遲遲不歸,真實的緣由江進未怕自己也說不出口,也知道自己遲遲不歸可能會給她帶來傷心難過,但是萬萬沒想到她幾歲時就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還誤解自己要抛棄她,他一貫清冷淡漠,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因為師尊這一句話,樂靈玑淚眼朦胧。
師尊颔首雙眸直直地看着她,拇指替她擦去眼角淚水,他想溫和的告訴她來:師尊從來沒有想過不要靈兒。可是一向清冷寡言的他最近已經因為她破例多次,多餘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
樂靈玑惶恐地既難過又開心,自那年回到鵲山,可愛的臉變得猙獰,強顏歡笑的隐忍。樂靈玑無數次夢回那日清靜殿的場景,她在眼淚的潮濕中醒來,無數次問黑夜。
樂靈玑真的是千年禍星?
師尊也信嗎?
樂靈玑淚流滿面,“我以為…….師尊嫌棄靈兒,以為自己…….生了一條爛命…….”
斜陽下樂靈玑眼尾猶如濕漉漉的桃花,被襯得水光潋滟,又如同梨花帶雨,嬌柔可人,江進未沖動地想将人攬進懷裏,撫平她一切的不安與傷痛,但是他做不到!
在通史玉鏡裏看到的血光災難江進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樂靈玑,這麽沉重的擔子不需要她羸弱的身體來承擔,他想天下太平,但是由他江進未一身血肉來承擔便可。
他的靈兒是白玉。
江進未嘴上沉聲道:“靈兒,為你取樂姓,其樂音并悅。即便生了一條爛命,在絕境中也要保持泾渭分明,靈兒你也要記住,當你在暗夜孤立無援時,敢于生出翅膀,便可沖破腹背受敵。”
樂靈玑默然的聽着,執着了這麽久的事,片刻之間她似乎明白了許多,因為有了師尊的回複逐漸渙然冰釋。
“是師尊,靈兒記住了。”
師尊還是一如既往的嚴厲,樂靈玑點頭應是,思忖片刻,道:“師兄師姐畢竟是南峻山出色弟子,合着我去蓮花村猜想他們也鬧心,我也不想拖累他人,去蓮花村暫由我一人吧,若是靈兒确實不能完成再請求師兄師姐下山。”
長老突然反常,這其中大有問題,與其逃避不如直面,樂靈玑也算深思熟慮後毅然決定。
師尊不想她思維轉變如此快速透徹,心裏也松懈下來,“李清風倒是有提到很想與你同去。”
樂靈玑眼尾還泛有緋色,她收拾好心情,“有贏魚,衛安足夠了。就不給他們添麻煩了。”
江進未緘默片刻,“上次你降服了書靈,為師給你的獎賞已經放你卧房,”他緩慢看着遠處,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起帶上路。”
樂靈玑簡單收拾了一下,因為重要的師尊已經為她備好。
在南峻大門結界處的青石磚上,只有一位清瘦的掃地前輩,他長年掃着南峻山的長階,看到他的瘦弱樂靈玑都有種惺惺相惜的錯覺,與他告別後緩慢走下臺階。不再是師尊離開,此時自己的離開滿懷期望,期待歸來的相見,樂靈玑驀然回首,遠遠的望去,始終不見師尊的身影。
樂靈玑幻想着師尊就站在青石磚上送自己的身影,師尊長發迎風起舞,白衣飄然,師尊仿佛靈魂裹上厚重的雪裝,不透一絲溫暖,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他鳳眸深邃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只能孤身遠離。
師尊太過清冷寂寥,身邊連只陪伴的靈獸也沒有,大抵是因為那些年養自己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樂靈玑想着就心底一陣酸楚,有機會一定帶點什麽回來替自己陪伴師尊。
江進未他的職責是守護人界蒼生存亡,豈能在衆目睽睽下藏有私情。面對南峻長老、兩尊,九峰主的一致意見,讓樂靈玑出行歷練,若能經得住考驗,方能讓衆人接納。他江進未縱使高高在上,也不能放縱挑釁天下,他在盡量使兩端平衡。
江進未在清靜殿,面前一道樂靈玑離去的幻境就浮現在他眼前,就如同親自面送。
只見她望着自己,看着看着一雙含情眼便眼尾泛着潮紅,像水霧濕化了琥珀,陡然又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1】。
“師尊,等我回來”。
江進未藏着自己內心深處繁複且不能言說的情緒,面色端得是寒冰淡漠。
山林間,樹蔭高大籠罩,飛禽蟲類發出鳴啼聲時不時在空山綠林間纏繞回旋,贏魚落在樂靈玑肩上伴随着走動而一抖一抖的。衛安恢複成人形在前面領路,時不時回頭看一下自己的主人。
“主人,我不明白們為什麽要步行了?”贏魚在肩上聳拉着雙眼,“速度慢不說,一點也沒勁。”
“你是在怨我喽。”樂靈玑側目瞧了一眼贏魚,“要說禦劍了,主人我沒有一把劍,你想帶我們飛,我…….自然也是….喜歡的。”說着樂靈玑就思到暈高的胸悶惡心,面色微尴尬。
“那我現在就帶主人飛,眨眼就到了。”贏魚猛地睜大雙眼,來了精神,準備變身。
“耶!打住打住!”樂靈玑連忙喝止,轉了語氣:“贏魚啊,前路妖魔不可知,你保存實力!主人我啊就只有靠你和衛安大顯身手,你就莫要浪費了!師尊也說了走去不耽誤。”
前面的衛安在回頭間聽到樂靈玑的大肆贊揚,引以為傲的笑了。
贏魚貪玩地性子覺得無聊,道:“我和黑蝴蝶都是千年靈獸,你可是我們的主人耶,豈能弱了?”
樂靈玑一愣,想想也對,贏魚和衛安單箭匹馬都比自己這個主人來得厲害,自己的實力良心上來說确實有些自慚形穢,嘴上卻微微不服:“我很弱嗎?!”
可是良心又過不去,也沒外人,還是轉而又嘆息一聲:“哎!你們的主人…….确實有點弱…….”
“不過,芙蓉無聊梅花香,棄了芙蓉折梅花,我可不允許你們朝三暮四哦。”樂靈玑輕聲念叨着,言語霸道,語氣卻緩慢輕柔。
聽得衛安和贏魚互望一眼,對視而笑。卻是不曾想羸弱溫和的主人對自己所擁有的竟是如此霸道。
“不管主人是羸弱還是貧窮,贏魚都跟定主人,才不會三心二意。”贏魚一副傲氣神色,心意已決地樣子。
衛安什麽也沒說,但是他的忠心不需要說出來,他在用最寶貴的時間與生命通通奉獻給他最恭敬的主人,致死不悔。
樂靈玑聽到贏魚的言詞思索片刻,停下腳步,“贏魚啊,你是讓我說你什麽好了,言下之意主人我不僅弱,還很窮對嗎?”
“是啊,主人!你看別的女子都穿得绫羅綢緞,宛若瑤池仙女,你卻總是一襲白紗裙,而且還是藍舟墨給你買的,還有那唯一件狐裘毛邊白袍子也是藍舟墨為你特定的…….”
贏魚越說越感覺主人的确太窮太寒酸了,怎麽對得起南峻掌門徒弟尊稱。
樂靈玑聽得怔忡,須臾,她側首正眼瞧着蹲在自己肩頭上收着魚鳍一本正經說着話的贏魚,樂靈玑溫柔淺淺笑,道:“乖,美味會有的。”
贏魚閉上大圓眼,胸鳍緊緊貼在魚肚鱗上,紗裙般的尾鳍陡然動了一下,贏魚睜開雙眼,發現主人正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恍然大悟,連忙聳拉着雙眼告罪。
“主人………贏魚錯了。”
樂靈玑回頭看着腳下,聽到贏魚念及藍舟墨,心底一陣悸動,原來自己身上有那麽多藍二公子留下的痕跡,藍二這浪蕩公子現在又身在何處了?自己欠他的法力肯定是沒法還清了。
樂靈玑輕踏步履,又情不自禁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系着的蜻蜓眼琉璃珠,佯裝淡然說道:
“贏魚啊,你太壞了。”
樂靈玑心裏想着某人,嘴上是在念叨贏魚,擱在眼裏的确又是另一個意思,連眼尾都染着若有似無的情愫。
主人并沒有怪罪自己,但見主人神情恍惚,贏魚也不敢再冒犯造次,呆萌乖巧的停在肩頭上。
走着走着,樂靈玑腳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