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靈玑輕輕握着他放在琴弦上的手,他的手很暖和。藍舟墨輕輕側首靜默的看着她,反握住她微涼的指尖,片刻後溫聲嘆說道:“靈玑,我們還是分道揚镳吧。”
“為何?”在他掌心的手不自覺的彎曲握緊,她凝着眉一愣,不加思索的追問道:“你是怕我知道真相還是怕我連累你?”
藍舟墨松了手,撇開頭沉默不語。
樂靈玑在竹屋說要與他分道揚镳純屬氣話,也是想逼他能說出實情,此時聽他說出口,頓感心裏不是滋味。她又覺得他不是認真的,追問後她又故意走到他眼下,仰着頭,擡眸接住他垂下的眼神,煞是楚楚可憐。
“你都趕我走了,我自是不能再厚顏無恥拖累你,分別後不管遇上何等惡人,我也認了,只是,”樂靈玑眸中浸着水波兒,連眼尾都盡數含着柔軟的情意,“舟墨當真這般狠心?”
樂靈玑綿綿情意,藍舟墨不退還近,他欺身壓下來,兩人近在咫尺,鼻尖氣息可聞,“我就是一個殺人無數的惡人,走在夜間道的獨木橋上,稍有不慎便跌入地獄,和我在一起,靈玑當真不怕嗎?”
藍舟墨又壓低自己貼近樂靈玑,眼看就要鼻尖撞上鼻尖,他側首就在毫厘之間停下來,故意把垂落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似乎立刻就要落下覆上。
樂靈玑瞬間被打敗,但是已經不能完全撤身而退,她被迫後仰半眯着眼,神色左右漂浮。
“我……..我怕啊,可是………不是還有你嗎?”
她後仰又騰出距離,藍舟墨再次欺身而來,樂靈玑腰身仰出弧度,她伸出手想扶住桌案穩住身體,卻被藍舟墨摟住了後腰,他颔首垂眸,低低問道:“那南峻山怎麽辦?”他都避諱直接問天樞仙尊怎麽辦,而是以南峻山來試問着她。
樂靈玑看着垂下來的他:濃密纖長的睫毛投射下來帶着攻擊性,撲閃幾下又仿佛在撩動人心,好看的唇形帶着誘色鑲嵌在如刀削般的臉龐上。
真是男色耽人啊!
樂靈玑心道:都什麽時候了,怎能心術不正?
她飄忽不定的雙眸眨了眨,答非所問回道:“關于南峻山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一定會經過地獄;若是在獨木橋上跌下,我們就學會飛翔;若是踏進沼黑暗,就點亮一盞心燈照亮迷途的歸路。”
她說着擡起雙臂想拽住他掙紮起來,藍舟墨卻已扶起她,故意不懂,道:“靈玑說得如此高深莫測,我不懂……就不能說一些情真易懂的?比如……..”
樂靈玑側首,視線穿過書房的屋檐撞上高大的果樹,接他話說道:“我想去看外面的大江流水,潮起潮落;也想在雲卷雲舒時看遍花開花敗。你說過,我們走我們自己的道,管他人雲亦雲。”
“一起浪跡天涯,後果自負,你要嗎?”藍舟墨随着她的眼神望去,順水推舟問道。
“那舟墨可要罩着我。”樂靈玑知道他想要答案,她也認真回道。
好狡猾的家夥,藍舟墨心裏想着,道:“那靈玑可要聽話才行。”
“你說的話我都聽。”樂靈玑側首靜望着他,如同謙虛受教的學生。心裏補一句:而且都認真聽,但不保證聽了就記住。
“看你表現,我帶你去看一樣紮眼的東西。”藍舟墨似乎被她打動了,收了天問琴,握着樂靈玑的手就往外走去。
“紮眼?”樂靈玑一邊走一邊好奇問道。
“嗯,很紮眼,反正我不喜歡,你喜歡就送你咯。”樂靈玑見到藍舟墨說得正經,更是好奇。
贏魚見主人不理它,心裏嘀咕:主人這是見色忘魚嗎?贏魚只好自己主動跟上。
“是鮮豔的花?”
藍舟墨聽了搖搖頭,嘆息她心中紮眼的東西并非奇珍異寶,竟是一些鮮豔花朵,也許是涉世未深,見少了,純真又善良。藍舟墨因此更确定接下來他要做的事。
來到正堂,房門緊閉。
樂靈玑側首撞上藍舟墨肅然神色,待仔細回味他雙眸裏似乎又帶着其他意思。
“吱嘎!”
手一擡,門大開。
金光交織着靈光猶如洪水瀉閘,猛然襲來。樂靈玑被奪目光芒刺得睜不開眼,擡了衣袖遮擋。
“舟墨,這就是你說的紮眼?”樂靈玑側首躲在擋了一部分光芒的白色衣袖下,難以置信的問着藍舟墨。
“靈玑被紮到了吧?”藍舟墨有點壞壞的問道,擡出衣袖與她衣袖重疊,才算完全擋住紮眼的光芒。
“哪來的?這麽多!”樂靈玑看他神色極為淡定,又問道:“你當真不喜歡?”
藍舟墨配合的跟着垂下,颔首道:“靈玑喜歡拿去便是。”
“你還沒有告訴我哪來的?”樂靈玑追問道。
“順的。”藍舟墨毫不遲疑的回道。
“順……順的……?”樂靈玑不明白什麽意思。藍舟墨又解釋說:“就是經過一個地方,順手拿的。”
樂靈玑蹙眉,說道:“就是偷的文雅說法咯。”
“不是偷!你放心,不會讓你背黑鍋,你若喜歡,我已經想好對策了。你若不喜歡,我也不打算退還。”藍舟墨配合她一直在衣袖下對話。
“這樣啊,那我也要考慮考慮。”樂靈玑思忖含笑。
“靈玑,你知道你與衛安承諾的月俸祿是相當于誰的月俸祿嗎?”藍舟墨意味深長的問她,看着她佯裝鎮定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又認真道:“以你的性子不應該啊,以後做事呢萬事留心。”藍舟墨撤了衣袖,走在廊上背過了身。
樂靈也跟着收手轉過身,看到他纖長的雙手負于身後。她與他一列并肩站着。
藍舟墨說中了樂靈玑的心中事。她在那些事上面确實沒花功夫。也因為他的話樂靈玑突然多加思慮。
“嗯,無功不受祿,這麽紮眼它還算不算燙手山芋還不好說。既然你說了我們就先暫時放着,說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場。”樂靈玑溫聲笑說,目光已經随着他同時欣賞着眼前的光景:院子裏假山池水,青蓮茂盛,鳥語花香。
他們背後倒了一地金子,他們的身體擋住的金光燦燦,又從他們身體以外直射出來,被照亮的一高一矮,腰下發稍微風拂動,一男一女如同踏出來的神仙眷侶,令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藍舟墨側首看着樂靈玑,金色光芒仿佛粘在她身上一般,他看着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把,回了一句:“不急。”
樂靈玑看着他被金色光芒照得璀璨生輝,面上像鍍了一層金光,她微笑着問:“你手裏抓的什麽?”
藍舟墨在虛空中抓的東西放進了懷裏,回道:“種子,我已經把它種下,等待發芽。”他又伸手在她肩上抓了一把,再攤開手掌細細看來,眼神半遮半掩,微笑道:“還可以是一顆糖,不信你看。”
他認真的樣子令樂靈玑甜甜的笑了,看着他攤開的掌心,又傻傻指責道:“哪裏有糖?你就想着法诓我玩吧。”
藍舟墨卻喃喃道:“有的,只是……已經化掉了。”
“…………..”
一個沒有吃過糖的孩子不知道糖的甜味,一旦嘗試到了甜頭,糖卻被拿走了,留下的就只有苦了。但是可以把光種在心口,等待發芽,藍舟墨默默地想着。
半響之後。
“二公子我累了,不想再跟你玩了,我利用你,這一地的金子算是補償。”藍舟墨轉身目視前方,突然嘆一口氣冷情說道。
“好啊,二公子不僅用心良苦還出手闊綽,都說到這份上了。”樂靈玑以為他說笑,回頭看着地上金燦燦的金子溫柔笑說,讓藍舟墨眉頭緊鎖瞬間又冷笑。
“樂靈玑你還真是天真無邪一類,你還沒有明白嗎,我不想和你玩了!難到你沒有看穿一切嗎?看來終究是你涉世未深,不知世道人心。”藍舟墨依舊看着前方的景色,眸子裏又裝着其他什麽。
他的認真嘲笑終于讓樂靈玑扭頭看着他,他喉結滾動,雙唇緊閉,不帶半點感情。樂靈玑清晰感覺到出事了,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藍舟墨冷漠神情,但是這次讓她瞬間感到心亂了。
樂靈玑伸出拇指和食指,拈着他一點衣袖輕輕搖了搖,“舟墨………”
藍舟墨挪動手臂躲開她的牽扯,她指尖無力滑落,“四大門派連手屠了水榭村,我必須查出真兇算清這比賬。起初二公子我接近你是因為要得到天問琴,而後知道你是江進未的弟子,便利用你接近他查出水榭村之事,四大門派是我的仇人,你師尊他是修真界掌門之首,沒有他的縱容允許,誰敢一夜之間滅了一個村?!我說過,我很壞!也很記仇!所以,江進未是我最大的敵人!我試問過你幾次,你既然那麽在意你的師尊,趁我還沒有壞透,你趕快回到他身邊。否則,”
他說話擲地有聲,驀然轉身,樂靈玑含情眼已經如濕化的珊瑚,透着紅色,又染着疑惑。藍舟墨咬了咬牙,指尖擡起樂靈玑的下額,四目對視。
“否則,我拿你去要挾他自刎在我面前。”
藍舟墨看着她濃密纖長的睫毛眨了一下,淡淡的香甜氣息,桃花眸子裏太過迷惑,他嘆息着:“你這副好皮囊啊,真是讓人越看越是無法自拔,讓二公子我……..”藍舟墨說着就要覆唇上去。
他遲疑了!她居然一點也沒有躲開的意思,可是明顯感覺到她身體在微微顫抖。
藍舟墨在遲疑之中停了一下,最後還是真的吻了下去,卻嘗到鹹的味道,在纏綿裏沒有缱绻,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苦。
她的戰栗讓藍舟墨突然醒悟,驀然松開她,看着她被吻過的唇,閉上了雙眼,嘴裏罵道:“蠢女人!居然沒有一點貞操意識!怎麽能随便讓別人親你!!”
藍舟墨說完突然被一個東西撞上後背,他回頭才發現是贏魚,它正氣呼呼的扇動着胸鳍沖他瞪眼睛,大罵:“你有貞操就不會欺負我主人了!壞人!藍舟墨你是大壞人!你欺負我主人,還出口傷她,你太過分了!”說着贏魚又想用力撞他。卻被藍舟墨一把甩開,低哼一聲。
“難到不是嗎?我又哪句說錯了?蠢貨!”
他并未用太大的勁,贏魚只是被甩到空蕩的庭院半空中。
樂靈玑看着贏魚,仔細想想,藍舟墨并沒有在她面前故意掩飾過四大門派屠了水榭村,天問琴真的一直在他身上,因為樂靈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天問琴。
他主動提醒過她,他很壞,殺人無數,八大惡人之一……..可是這些遠遠不及他舍身相救,他的好已經完全掩蓋一切彌彰,讓樂靈玑從頭到尾一絲也沒懷疑過他,只記得在他身上嘗試各種美好,忽略了美好之中隐藏的算計。
“就為了趕我走?…….舟墨如此煞費苦心毫不留情。那你又如何解釋你初見我醜陋模樣時,毫不懼怕嫌棄?又為何護我?救我?”樂靈玑走到他的面前,深深抽了一口氣,柔軟含情的望着他,此刻他的神色更加薄涼。
他一定确信自己就是魔族之子,不想連累自己,故意為之,所以在他覆唇時樂靈玑并未閃躲,但是她竟也很害怕,害怕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那不就是為了獲得你的信任,你忘記了你提醒過二公子,你說你是無心之人,難不成我的付出讓你還喜歡上我了?”藍舟墨陡然欺身貼近,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兩人上身緊貼,藍舟墨陡然又風流佻達說道:“要不,你嫁給我,做我的第一夫人如何?”
他此時性情變化莫測,令樂靈玑方寸大亂像丢了魂似的。
“藍舟墨,你放開我主人!”贏魚說着開始變大身體。
樂靈玑被贏魚碩大的陰影籠罩,恍然清醒,在和他的短暫時間裏,是他讓她嘗試了她想也不敢想的事,三番兩次舍命相救,都是他。
這一切怎麽可能是算計?她絕不相信!此刻她已經忘了什麽是女子應有的矜持、尊嚴,她哽咽着緩了緩,道:“舟墨,你不要這樣胡說,你說過的承諾你都忘了嗎?”
藍舟墨垂眸,深邃的眸子裏開始染紅,他慌忙推開她背過身,他的喉結滑動,“讨女人歡心嘛,虛情假意再所難免。莫要這般楚楚可憐誘惑人,壞人的把持力是有限的。”
他停了片刻,輕咳一聲又道:“恐怕你的師尊現在還重傷未愈,此刻我若找上去,趁人之危應該是報仇的絕佳時期。如果我是你,就趕快回南峻山。”
此刻庭院空氣中都彌漫着無情與冷漠,連眼前的花草青蓮都讓樂靈玑錐心刺骨的難受。
明明沒有傷口,就是莫名的很疼很疼。
“你們都一樣,随意就抛棄我。好一場惡一場,笑不得哭不得。”樂靈玑臉色蒼白,淡淡說道:“你不是走在獨木橋上的野子,而是踏在人生舞臺上的戲子。”
樂靈玑最後一次期待地看着他,藍舟墨不僅沒有看她一眼,還冷漠的将頭扭開。
樂靈玑掠上贏魚背部站立,咬着唇也背過身,她期待藍舟墨能追上她,向她告罪。可是地上的藍舟墨卻只望着池裏的青蓮。
許久沒有等到回應,樂靈玑終于說出訣別狠話。
“春有色,秋有果,再見面,便是敵。”
“………..”
贏魚載着樂靈玑很快就飛出了密境。外面的逍遙與衛安正準備收拾去做魚湯烤魚,突然發現贏魚載着主人離去,他與逍遙對視,都明白出事了。衛安随即丢下手中的魚幹魚桶,幻成一道金光劃在空中瞬間便消失了。
逍遙慌忙走進堂屋,看到堂門打開,金光燦燦,側首看到立在院中的藍舟墨,大步上前,他一臉茫然。
“舟墨,出了何事?你們倆……”
藍舟墨幾度想說什麽,卻發現自己如鲠在喉,他比樂靈玑更疼,他一生下來就世人厭棄,魔族之子在人界注定孤獨,正如他所說能立于紅塵世間,就實屬不易。
他抛棄了她,接下來的事就讓他去完成,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到玄真道長,把自己的身世徹底弄清楚,還要解決那四月之約。
“你好不容易找到曙光,為什麽要自毀了?要我安慰嗎?”逍遙與他并肩站立,輕聲嘆道。
藍舟墨此刻眼裏,腦海裏面全是樂靈玑臨行前的言語模樣,想逃也逃不掉,他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人。
他只想她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