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墊底……”
賈奉衰應了聲“好”,推車走了。
沈陽路幼兒園門口的主幹道修地鐵,壓縮着進來這巷子越來越窄,加上私家車一停靠,每次放學接孩子那就叫裏三層外三層蔚為壯觀!
賈奉衰把自行車停好,站在側門樹蔭下的欄杆邊往裏看。
時間卡得真好,“爸爸爸爸,我們去哪裏呀……”放學鈴聲響了。
小朋友們兩排一隊,手牽手在前後兩個老師的帶領下出來了,
先小班,
中班,
大班,
最後,學前班。
賈奉衰一眼就望見了自己家子牛,小短發,左邊頭頂翹着個小辮子,戴着小眼鏡。牽着的就是小楊胖子。
小楊胖子家就住在旁邊菜場,也沒人來接,大聲喊完“老師再見”老師一說“解散”,小楊胖子就松了子牛的手撒歡兒跑向對面小商販,熟練叫“炸個雞腿,還有個玉米腸!”
賈奉衰過去彎腰牽起子牛,“怎麽了?”
子牛撅着小嘴巴,小身子稍稍一扭,“書包。”意思叫他把書包取下來接着,
賈奉衰不為所動,什麽也沒說,稍立起身就要牽着她的小手走。子牛一上學前班,賈奉衰就跟她說,你馬上也要上小學了,不能總讓舅舅給你拿書包,你看那些上學的哥哥姐姐,都是背着書包自己回家,現在你就要習慣。
子牛一開始答應的很好,可真到“實施”時,就鬧,不願意背。賈奉衰堅決不慣她。
“舅舅!”子牛開始騙賴,不走。
賈奉衰幹脆松手,看都不看她,自己向前走。
子牛的書包帶子垮到小胳膊上,癟着嘴巴,“舅舅……”不耐煩地要哭,舅舅就是不理她咩。
子牛只有自己把書包帶子又扛到肩頭,小跑追上舅舅抓住他的衣角,嘴巴撅到鼻子上了。
賈奉衰低頭看她,暗暗又覺好笑,
子牛的小書包其實是有拉手的,賈奉衰故意沒告訴她,看這小笨妞兒什麽時候能發現,并會使用啊。
002
賈奉衰抱起子牛放到車後她的小專座上坐好,問,“子牛,昨天的英語小聽寫你還沒給舅舅看呢。”
子牛低下頭,朝天沖的小辮子穩穩得都不晃悠,看來聽寫肯定不理想。賈奉衰也沒說她什麽,唯有心中嘆氣,這孩子着實不算聰明,将後來學習肯定挺吃力。
門口人擁擠也不好騎車,只有推到馬路邊才能騎着走,邊走,賈奉衰又問,“子牛,今天在學校都做了些什麽,跟舅舅說說呀。”
子牛這才擡起頭,“舅舅,今天王充又搶我的鉛筆盒。”子牛告狀的時候才活潑。
“又?”賈奉衰挑眉,
子牛小腦袋瓜直點,有點小肥的手指頭比了個“三”,“搶三回了!”
賈奉衰笑,“那你也沒問問他為什麽要搶你的鉛筆盒,”
子牛又撅小嘴巴,“他就想用我的橡皮。”
賈奉衰停了下來,回過頭,“那你就給他用呗。”
子牛氣呼呼地,“給了,他自己有還要用我的。”
“那就送給他呀。”
子牛搖頭,“不送。”
賈奉衰沒說什麽,轉過頭去,也已經到大馬路邊了,騎車走人。
卻是到了一個文具店門口停下來,牽着子牛進去。
老板見一個斯文的男人牽着個小妞妞進來,忙問,“需要什麽,我們這有新來的韓國文具。”
賈奉衰搖搖頭,笑得也溫和,手指比了比,“這麽大的,動物形狀的小橡皮有麽。”
老板一聽小利潤,沒那麽熱情了,指了指門口,“那兒。”
賈奉衰笑容沒變,牽着子牛走到門口,“上次給你買的小橡皮是什麽樣的,你自己去拿。”
這下子牛高興,小書包也不重了,跑過去,摸啊選啊,“舅舅,我要這塊;舅舅,這塊也要。”賈奉衰只是含笑點頭。
買了一組小動物,小兔子小獅子呀,五塊吧。
賈奉衰付錢,子牛就低着頭站他腿邊把這些小橡皮摸來摸去,這時候朝天沖的小辮子活潑地動來動去了,顯示有多麽高興。
再次抱到小專座上坐着,子牛話更多起來,“舅舅你看,小獅子吃小兔子,啊嗚,”
賈奉衰推着車走到一處樹蔭下,“子牛,明天王沖再想用你的橡皮,你就送他一個。”
子牛一聽,不樂意了,“不送。”小聲說,擡起來比劃的小手也放了下來,
賈奉衰看了會兒她,輕輕說了聲“好”,就要調轉車頭,“那我們去把橡皮都退了。”
子牛這再一聽,急了!
見舅舅真的調轉車頭了,更急!恨不得在小後座上跳起來,“舅舅舅舅!”就是騙賴,
賈奉衰才不理她,堅決往回走,
子牛急哭了,在後座上哭得吓死人,“舅舅……”兩只小手緊緊拽着橡皮又像那麽撒手人寰地耷拉着,照業(可憐)死。
賈奉衰依舊不理,路人紛紛側目,子牛的哭功一向無敵,千萬別理她,一搭理,她哭得更zhe!
小妞妞的沖天辮哭得又直晃悠,聲嘶力竭,鼻涕眼淚喏,蠻多媽媽都停下腳步說賈奉衰,“哎喲,哄一下撒。”
賈奉衰照樣面露溫和,也不停步。
最後,非要子牛妥協,“我送,我送……”
賈奉衰停了腳步,“送新的送舊的?”
诶,可別小瞧子牛這點小伎倆,好幾次了,她每次的“妥協”都能玩出點小花樣咧,最後,“投機取巧”呀,或者“偷工減料”啊,诶,這種“小聰明”她挺會。
“新的,新的!”多委屈,眯開小淚眼多麽不舍地看了看新小橡皮,沖天辮因為哭啼有節奏地一晃一晃,仿若,我的小寶貝們,我多麽不想将你們給王沖……
賈奉衰這才停好車,從荷包裏拿出餐巾紙給她抹淚抹鼻涕,她抽噎地還問,“舅舅,給幾個?”
賈奉衰見她的小沖天辮都哭散了,又給她松開重新梳起來,“子牛,這得看你有沒有和小朋友友愛分享的誠心了,如果你送給他一塊,好好跟他說,王沖,我們做好朋友,他接受了,并從此不再搶你的東西,那麽,只送一塊是不是。如果你一直跟他做不了朋友,他一直搶,你就得一直送,那肯定就得都送出去了。”
子牛直挺挺地坐在後座上,抽噎了老半天,又非常不舍地看了看手裏的小橡皮,最後,多麽可憐兮兮地擡頭看舅舅,說,“我會跟他做朋友。”完了後,一路啊,她就在反複比較到底最先把哪個小動物送給王沖。
天使3-4
做朋友。之後成了子牛人生中的大主題之一。
可做朋友的策略如何?嗯,子牛自己動那小腦袋瓜子。
王沖是千千萬萬個小蠻小子中的一個,五歲,世界裏還不懂什麽叫姑娘、陰謀,整日間覺着別着個小木頭手槍作威作福就是“大王”。也許,也直到好久好久之後,這混小子才意識得過來:我好小好小的時候就被一個梳着朝天辮的小姑娘坑過哦,且,坑得好慘,我還把她當小女神了。
王沖又搶她的鉛筆盒了,子牛不給,王沖要掏小木頭手槍了,子牛突然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不聽!”
“你聽我講完故事我就送你一個小橡皮,新的哦!”子牛話有氣勢可一喪氣,她多不情願。
王沖這才慢慢松了手,“你說啊,”手裏其實還在擺弄小手槍,絕對心不在焉。
子牛把鉛筆盒牢牢攥在手裏,“古時候有個人生出來的時候滿天都是彩霞,他們家旁邊的牛呀馬呀豬呀全都叫起來,”
“豬不會叫!”王沖扭頭沖她喊,
“會叫!”子牛據理力争,“就是這麽叫,呴呴……”說實話,她學得還真像,舅舅帶她去農莊看過小豬。
王沖哈哈笑,“豬!豬!”喊她。
子牛氣不過,“你聽不聽故事!”
“你說啊,”王沖比着小手槍對她“biubiu”,子牛耐着煩繼續講。舅舅跟她講故事的時候她可聽話了,聽得津津有味,王沖到底是個壞孩子,一點不聽話。子牛心裏還在想。不過小嘴巴上的嘚啵越來越生動起來,主要是每次舅舅跟她講的故事她都記得咩。
“……他媽媽後來做了個夢,看到一條怪模怪樣的龍,那麽長的指甲,可以吞掉月亮的嘴巴……”子牛邊說還邊做動作,漸漸王沖也被“劇情”吸引住了,“那條龍從他媽媽的身體裏嗖的一聲竄了出來,又嗖的一聲竄到天上,然後啪唧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把龍尾巴都摔斷了……”
打上課鈴了,子牛不說了,王沖還纏着她問,“後來呢後來呢,”子牛再不舍得還是從鉛筆盒裏拿出一枚小豬橡皮遞給他,“給你。”王沖竟然不要了,只問“後來呢!”可是別的小朋友都歸位坐好了,他也不敢站太久,跑回自己的小座位,兩手跟其他小朋友一樣交疊擺好放在小桌子上,眼睛卻一直望着子牛。
子牛坐在前頭,你是沒見這小niuniu笑得幾開心,小豬橡皮他都沒要?
之後一下課王沖就來找她聽故事,壓根兒沒了“橡皮”這一茬兒。故事聽多了,王沖也記住一些,一天老師組織“故事大會”叫小朋友報名,王沖把小手舉得高高的,一回頭,看見子牛沒有舉手。
下了課,王沖問子牛,“你怎麽不參加故事大會?”
子牛還是頗為防備地護着自己的鉛筆盒,“我怕和你講重了。”
好吧,王沖最後在這次“故事大會”上成了班上的小“故事大王”,沒有忘記子牛,
這天又是放學,賈奉衰才把子牛抱到後面的小專座坐好,王沖的媽媽牽着王沖過來,這時候小男孩兒很老實,甚至有點腼腆,
“是子牛吧,”王沖媽媽笑得可親切,
“是的,”賈奉衰微笑,
“您是子牛的……”
“舅舅。”
“哦,謝謝你們家子牛啊,王沖說他當上小故事大王都是聽子牛講的故事,小姑娘記性真好,你們在家經常給她講故事嗎,”
“是的,她也很喜歡聽……”
兩位家長交流起“育兒心得”。王沖聽一會兒又心不在焉起來,到處看。子牛坐在小座位上也低下頭摳她小水壺的蓋子玩兒。
終于家長們短暫禮貌交流完後,王沖媽媽彎腰牽了牽兒子,“充兒,以後和子牛做好朋友,多跟她學故事好不好。”
小男孩兒點點頭,多少有點不耐煩了,講太長時間話了,他站不住。
王沖媽媽又看向車後座的小姑娘,“子牛,以後跟王沖做好朋友,把你從舅舅那裏聽來的故事也多給王沖講講好不好。”
子牛低着頭,還在摳小蓋子,
“子牛?”賈奉衰輕喊了一聲,子牛才點點頭,始終沒擡頭。
當天回到家,吃過晚飯,賈奉衰在廚房裏洗碗,就聽見才把她安頓好在小桌旁寫作業的子牛驚ang大叫,
“舅舅!快來呀!我背疼死了!”
子牛的小肩胛骨上燒紅,仔細看,上頭仿若印着一個美人兒剪影:白玉一樣的側臉下颌微微仰起,雙目緊閉成彎彎的曲線,漆黑的長長的鬓角滲出細小的汗珠,些許散亂的發絲被汗珠粘在潮紅的兩腮……
子牛疼得瞎哭,賈奉衰忙邊安撫她邊快步走去廚房拉開冰箱,将裏面一整瓶牛奶全倒進盆兒裏,又走進洗手間撈過子牛的喜洋洋小毛巾,浸泡在牛奶裏不停浸揉,“好了,擦一下就不疼了。”毛巾擰幹,輕輕敷在那塊燒紅的地兒。
敷一會兒是好些了,子牛抽抽噎噎,“是不是被小惡魔咬了?”小囡囡咩,疼就是被啥咬了,加上最近 “哈利波特”“魔法”什麽的在小朋友間又流行起來,她就這麽一問。
賈奉衰眼神看上去深邃不少,神情卻依舊淡暖,輕輕安慰她,“子牛,以後背這裏經常會疼,拿牛奶這麽敷敷就好了,這是我們家的遺傳,舅舅有時候也疼。”
“都是被小惡魔咬了麽,”子牛非要有個求證,
賈奉衰笑,“你要當成被小惡魔咬了也成,以後咱們抓住小惡魔痛打他一頓好不好。”
子牛直點頭,“我也要咬他……”
事實,子牛太小了,還找不着規律,這“背疼”還真不是時常發生,只一種情況後她就會被“小惡魔咬一下”:凡“欺負”過她的,之後又跟她做了“好朋友”……且,這個“止疼”的方兒也不是一成不變,幼兒時拿牛奶敷敷就好,年紀慢慢長,各年齡層次的“方兒”都不同。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一晚的背疼沒給子牛留下多深刻的印象,盡管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背疼”。賈奉衰着實給她講了不少歷史故事,也難能她聽得進去,說實話聽見王沖媽媽說她在幼兒園還把這些故事說給小朋友聽,賈奉衰稍吃驚,回來也叫她重複給自己講講,這一聽才好笑,牛頭不對馬嘴,亂七八糟全被她弄混了,卻也奇異地被她能串聯成一個有趣的故事。子牛“瞎掰”的才能賈奉衰算心裏有數了,可,并不意味這孩子學習成績就會好。
“咳,當初就不該把這孩子送去二附小,壓力太大了,不是有錢有權就是神童小學霸,我們家兒子在裏頭太吃力了,這容易把孩子養出自卑心理。”辦公室老師裏一個年輕的媽媽在感嘆,
“喲,您這說的還真不知叫咱們怎麽聽,二附小呢,那真是削尖了腦袋到處求爺爺告奶奶還不知道進不進得去,你家勤勤大小也算自己考進去的吧,算相當不錯了。那不都說‘進了二附小,一生不做小’,男孩子,大人物;女孩子,大老婆!”都呵呵笑,開玩笑呢。
“不過這倒說真的,像現在‘擇校’也嚴了,除非你孩子特別特別優秀或者你家背景硬,将來指哪兒讀哪兒,一般來看,二附小的升學路線是最優質的,對口的全是省重點。”
“所以競争激烈呀,門檻一高再高,你看看那小學生入學考試的題目,我們都是當老師的,說句良心話,是人出的嗎。”
“一般二附小的入學選拔是什麽時候?”很少說話的賈奉衰這時候突然問起一句,
老師們倒也不意外,都知道他姐姐夫婦早逝,他獨自帶着個小外甥女兒,子牛,有時候他也把小囡囡帶來學校。子牛明年要上小學了,确實也是該他操心的事情。
“咳,奉衰,我奉勸你一句,也別為了上那個名校把子牛逼緊了,那裏頭,真容易把孩子的情緒搞壞。”
賈奉衰不過笑笑,“我知道。”
晚上回來,他問起過子牛,“二附小離我們家一站路,崇小兩站路,那邊還有個紅領巾,你想上哪個小學呀。”
子牛正在把撲克牌紅桃的分成紅桃,黑桃的歸到一堆兒,這小囡囡老小就愛玩牌。
她頭都不擡,“二附小。”
賈奉衰滿意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沖天辮,“子牛,二附小可難考,那我們可得努力。”
子牛“嗯”了一聲,注意力一點不想從撲克上移回來。嘿嘿,這囡囡此時哪裏想得到二附小那麽難考,考得她天天哭!
天使5-7
二中現在有兩件事叫老師們關注,一,援教藏疆;二,支崗社區居委會。
兩件事大多數老師也只是觀望,不會予以考慮報名,因為各有各的艱辛,特別是語數外這類主科老師,在自己學校就是骨幹,待遇一律不差,何苦去受那個罪?對這兩件事有所考慮的,多半是小學科老師或者“有長遠謀略的”,畢竟“有付出必有回報”,在藏疆吃那麽幾年苦或者在基層勤苦服務幾年,提幹幾率也大些呀。
這天賈奉衰被校長叫進辦公室,
“奉衰,學校一直很看重你的教學能力,你的課堂溫文爾雅……”總之褒獎了一番,賈奉衰始終謙遜地點頭很是服帖,即使校長在料想中終于說出了目的,“我們也知道藏疆地處偏遠……”好了,原來這是“柿子撿軟的捏”,動員賈奉衰去藏疆呢。
二中老師的人際結構挺複雜,上面提到的“有長遠謀略的”并不占多數,大多老師家庭背景不錯,只求個穩當教書即可。賈奉衰名牌大學畢業,按照他的學歷分到大學教書都不為過,他的同學多半也在科研單位或ZF機構,賈奉衰只落到一個普通中學教歷史也實在屬于“落寞”。一沒背景二沒面上的實幹大才,在學校又少言寡語、溫順做事,自然校長會首先把眼睛盯在他身上。
談話完後,賈奉衰并未直接給出“去或不去”,不過态度始終很好,校長以為八九不離十。卻,你趕不上的,叫人心,它如此纖細精準。
賈奉衰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後,上樓上了一堂課,下課後來到高二年級組找到他任教的一個班級的班主任,
“唐老師,您前幾天讓我在你們班上選定一個家長來輔助我辦‘活動月’展板,就付麗麗的奶奶吧,聽說她奶奶也是退休的歷史老師,咱們比較好溝通。”
“沒問題沒問題,我中午就叫她過來?”
賈奉衰看了看表,微笑得依舊很親和,“子牛他們下午不上課,我得先把她接到學校來,兩點半鐘您再叫家長過來吧。”
“好好。”班主任也高興,終于了了件事。
賈奉衰去幼兒園接子牛時,子牛正午睡,幼兒園阿姨把她從暖氣房裏抱出來時,小姑娘臉蛋兒紅撲撲滴,顯然還沒睡醒,有點小起床氣。
“子牛,醒醒,舅舅帶你去學校給小樹澆水好不好。”賈奉衰抱着子牛慢慢往外走,怕她吹着風,特意帶來一塊小紅紗巾蒙在她的頭上。
紅紗巾裏的小腦袋還像雞子啄米點啊點,“嗯,”音調朝下;你要去逗她的小臉蛋兒,“嗯,”她的音調又朝上,顯示出無限滴不耐煩。
一路騎回學校,小囡囡終于醒了。
子牛在人前是個很認生的小姑娘,原來來學校,她舅舅的一些學生見她可愛總撩她,子牛總抱着舅舅的腿躲在後頭,舅舅走哪裏她像個小鼻涕蟲就粘到哪裏,看上去更可愛憐人。
子牛最喜歡給小樹澆水,舅舅給她礦泉水瓶子上戳幾個小眼兒,她一邊擠一邊還像模像樣地嘟囔,“小樹乖乖,我給你們澆水,我給你們講故事,我給你們除蟲子……”是的,最刺激的就是捉葉子上的小蟲子,她也不怕,用手拍,用指甲掐,玩的不亦樂乎。
當然,這都是在她的世界裏,旁邊有人,她又一副小小媳婦的樣子,只顧四周找舅舅,找着了,抱着腿又不出來。
下午快三點的時候,校長夾着包兒從教學樓出來過操場這邊兒取車出去開會,正好賈奉衰領着那學生的奶奶往裏走,“我們這個展板是想通過……”态度謙敬卻也只是“對老人家的謙敬”,賈奉衰一貫的溫文爾雅。哪知校長一見來人,“喲,王老夫人!”這态度的“謙敬”就不僅僅是“對老人家”了,活像遇見了老祖宗!
校長多殷勤地上去和老夫人握手,“您老怎麽來了……”
老夫人比了比賈奉衰,“賈老師真是個用心的好老師,我孫女特別喜歡他……”校長只有點頭,“是是,”
賈奉衰這個時候露出點吃驚的樣子,好像沒料到老夫人是個這樣身份的人,當然面上也不卑不亢,很得體地不說話立在一旁。
這時候,在那邊小花園獨自澆水的子牛看見舅舅了,捧着小瓶子跑過來,“舅舅,那邊有好多垃圾。”
賈奉衰彎下腰,“那你說該怎麽辦,”
子牛很乖巧地把小瓶子遞給舅舅,“你幫我拿着,”然後小沖天辮晃呀晃地跑向那頭,突然又住了腳,“哎呀,我忘拿塑料袋了!”
可愛極了。
有教養的小娃娃一個人在那裏把花圃裏的練習本紙呀礦泉水瓶子呀放進塑料袋裏,看着幾逗人喜歡諾,
老夫人連連點頭,對賈奉衰更是推崇,始終,賈奉衰寵辱不驚,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偶遇”。
一個月後,一張工作異動的公告在行政樓公告板最右下側張登出來:
“經校D委研究決定,賈奉衰同志支崗水果湖社區居委會……”
心機可以遺傳麽?但是可以潛移默化。
你去問子牛,她小嘴巴裏“牛頭不對馬嘴”給你講述的故事,細聽,都帶有“心機”的底蘊。
暑假前,1*界沈陽路幼兒園學前班“散夥”前,子牛給王充小朋友講的最後一個故事叫“關山度糯飛。”嗯,沒錯,子牛含含糊糊念不清楚,應該是“關山度若飛”。
“大王和他的兩員大将各統河東兵馬總共四千人,哦不,六千人,”人數你就別指望她說準了,全是子牛想多少是多少,“尋找歷山飛的大部隊,”嗯,這個名字很準确,因為在舅舅口中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較高,她記住了。“大軍走到老鼠谷口,”咳,撫額,是“雀鼠谷口”,“遇到了歷山飛,他們至少兩萬人……”
王充扒在小桌子旁,子牛邊說邊在擺她的動物小橡皮,“那怎麽打得贏,六千人,兩萬!”幸而都還識大數兒,知道“實力懸殊”吶。
子牛對他這樣的一驚一乍已經不奇怪了,小囡囡十分淡定,心思在小橡皮上,對小男孩心不在焉,要不是說好“跟他做朋友”,才不理他呢。
“當然贏得了,大王多厲害,他先擺好陣勢,把老人和小孩子還有生病的放到前邊,然後把大炮和吃的放在後面,少數騎兵放在兩邊,”
小男孩立即問,“為什麽?”
子牛沖天辮一晃悠,橫他一眼,“聽我說撒,”诶嘿,現在小男孩對她可服帖,立即閉嘴,
“大王問一個姓王的将軍,你想率領前邊的大隊人馬,還是後頭的小隊人馬。王将軍說,大隊人馬。于是王将軍沖到了前面,大王帶着他的兒子們跟在後面,這時候歷山飛的軍隊正面擁了過來,看見王将軍騎在高高的大馬上,一聲令下射中了他的馬腿,王将軍被壓在馬肚子下邊。對方那些山賊看見了後邊的食物,卻沒有看見大炮,也沒有看見兩邊的騎兵,搶東西的時候,大王将他們團團圍住……”
小姑娘口齒伶俐,思維清晰,難能她還在玩小橡皮呢。小男孩兒呢,聽得真有些如癡如醉之感……最後子牛說的才叫“精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當出頭的小鳥。不看見大東西就去搶……”好吧,其實舅舅跟她說時子牛也是半知半解,現在她“照搬樣”又順出來做“故事的結尾”說給王沖聽,王沖更是理解的不了了之。但,于咱們這些大人來看,小故事,大心機啊,賈奉衰教的貌似“無意”,潛移默化,怎的慢慢不會成為一種潛能呢,呵呵,了得了得。
妖孽之人的心機從來都不在表面上,他們連“刻意”都會顯得如此無辜。
沒有背景,賈奉衰不慌,人只要平常留心觀察,總會為自己找到“合适”地“解脫之道”。
付麗麗的奶奶确實是一名很普通的退休歷史老師,關鍵不在老人家,在于老人家的小兒子,也就是付麗麗的叔叔,來頭比較大。
再一個,你得摸準人心。由付麗麗這個孩子平常的素質基礎,你要能判斷得出家長的“喜好”。子牛那天下午豈會無課?她在小花圃裏的“環保義舉”深得人心現在看來偶然裏就有那麽些必然。一個孩子的“純真無邪”有時候就可以挽救一場敗途!
雖說賈奉衰最後順了自己的心意去了居委會支崗,也不能完全歸功于“花圃一遇”,但是,這裏頭對“校長決策”的“潛移默化”不可小觑。妖孽之人随時是牽着人心走,而非順應人心。
六月份,舅甥倆兒都有了人生中的一個小轉折:賈奉衰去水果湖社區居委會報到上班,當然關系還在原學校,待遇卻已經是享受公務員待遇了。
子牛呢?天變得像娃娃臉的六月,殘酷的六月,小囡囡要正式投入到“競争上二附小”的洪流中去了。
你知道現在有多少家長為了小孩子“擇校”離婚麽,賈奉衰顯然不會用到這一招。
子牛三歲就開始學鋼琴了,可這小囡囡一來在這方面确實沒多少天分,再,吃不得苦,賈奉衰也沒強逼,學學停停就這麽晃到了五歲。但是近來“擇校”壓力多大,小孩子入學前也有面試的,無法,只得又把鋼琴撿起來,每天送子牛去學琴三小時。
國廣上面一個挺貴的班,子牛在上頭學的時候,賈奉衰就會下一層去書店看看書。
今天子牛才落座,門推開,督導老師又牽進來一個小朋友,後面跟着個很時髦的年輕姑娘。
略帶金屬感的暗紋西裝,可以露出腳踝的九分褲,Cosmopolitan絨面高跟鞋。紅唇美目。長發飄逸。
督導老師相當客氣地把人領進來,對鋼琴老師說,“這就是嘟嘟,多照顧照顧。”鋼琴老師也忙迎上來,牽過小男孩彎腰殷勤地問,“嘟嘟,幾歲呀……”
大人們也寒暄了幾句,
“您是嘟嘟的姐姐吧,”鋼琴老師真會說話,瞧把年輕姑娘說得舒坦的,姑娘兩手放在前抿嘴斯文地笑,“哪裏,我是他小姨。”
不一會兒,強霸的态度就出來了。見子牛還坐在鋼琴前,小姨姑娘問,“兩個孩子一起教麽,我家嘟嘟可是有基礎的。”
“不會不會,這堂課這小姑娘只是來練練琴,來,嘟嘟,上來給我們彈一首好不好。”
把子牛從凳子上“趕”下去了。
子牛有點小撅嘴巴,她曉得自己“被馬虎”了,預備“據理力争”一下滴,可是畢竟膽子小,不過好小聲地說,“老師,我今天還要學……”老師只瞟了她一眼,“等等”兩個字打發了。
子牛只有站到一旁。琴房蹙然拘束許多,平常學琴,無論誰的家長是不能留在琴房裏的。今天這家來頭大,小姨不走,連督導老師也不敢走一樣,等那小男孩彈完一曲,她們還拍巴掌,連說“彈得真好”,子牛卻撇撇嘴,彈得沒我好……
就這麽鬧豁子一樣,生生整了兩個多小時過去,子牛這天是一下琴都沒摸。
賈奉衰上來了,确有疑惑,因為子牛竟然自己先跑了出來,“舅舅,”小丫頭蠻委屈,抱着他的腿臉埋在裏頭,沖天辮小小晃悠,似有無限的悲傷……
“怎麽了,”舅舅蹲下來抱起小閨女,子牛委屈地都哭了,卻依舊能嘚啵嘚啵十分完整地把今兒的“狀”給告咯,末了,非要加一句,“他彈得稀爛。”
賈奉衰笑,別頭抹了下她流的小鼻涕,“誰教你‘稀爛’這個詞的,”
“電視裏都這麽說。”子牛振振有辭,
舅甥倆正在這頭說話,那頭,嘟嘟小王子和他的小姨也被簇擁出來,
子牛一見,像挺怕地摟住了舅舅的脖子,看都不敢看他們,
賈奉衰卻是淡然地看過去,
恰逢,小姨姑娘也看過來……人就如夢中一擊的,怔住了。
有一種男人,平常給人低調平和感,卻仿若有那麽“神張翅”的一瞬,就叫世人窺見他的絕代風華!
走廊暈黃燈光下,男人抱着小姑娘,愛疼憐惜,優雅氣度裏娴靜溫穩,或許燈光,或許角度,竟有那麽一抹刻骨的冷豔直擊而來,獨一無二,至高無上……
小姨姑娘真不由自主向舅甥這邊走來,完全沒了強霸傲嬌,似有羞怯,
“您好,我們兩家的孩子今後在一塊兒學鋼琴呢,您是她的……”
“舅舅。”
這一聽,小姨姑娘似乎更一喜,“今後他們倆就是同學了,不如咱們找個地方坐坐,讓小朋友們也熟悉一下。”
子牛多不情願,她抱着舅舅的脖子輕輕搖頭,勁兒也在身上使,一股子全是抗拒。
哪知舅舅不過輕輕拍拍她的背,“好,謝謝你。”答應了?
子牛的小腦袋埋在舅舅肩胛窩兒裏,可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