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9
我懶洋洋走過去,眼睛望天神色索然。“你幹嘛?”她彎着眼睛問。“你好像不高興啊,誰惹了你,我都沒看見,人群擁擠裏,燈火闌珊處,春花秋月,彎刀黃昏裏,瓊樓玉宇,靈臺淨土中,我都沒看見。”
“我明天去找工作。以前算我欺負你,現在你欺負我,但我是男的,本來我應該死了的,但活下來了,承你恩惠,何況你還讨厭我,憎恨我,你想怎麽樣?”我神經錯亂的呶唧。
她并沒理我,折腰在路邊賣了幾斤桔子,剝開了一個,遞給我。我遲疑了下,還是接過。她就蹦跳着前行,把那些年她未曾展現的少年天真,此時一一追加。我只得強做大度地跟随上去。
經過菜市,買了菜。一回去,她就玩游戲。我拖拉拉地做了飯菜,然後饨了排骨山藥湯,準備晚一點吃。我和她做菜的區別在于:我拼命放作料,她什麽都不放,我愛實驗混搭,她永遠只單一炒菜,造就了我技術高于她的亂像。她吃了飯,又繼續玩游戲,我閑悶着,就拿她手機玩。
“不準。”她說。但我并不聽她的,有意嗆她說:“我看看手機裏是否下雨。”她就過來搶,我避開,她身子就橫探過來,這是危險動作,她失去平衡,帶翻椅子,就要栽倒地上。我只能伸手抱托住她,把她扶回原地。
當時,她頭發亂了,臉也紅了,抓過手機罵道:“你今天生什麽氣你以為我不知道呀?把我還當以前一樣傻?你想工作可以,先把房租付了,明天就搬走。說你不帥又怎麽了?本來就不怎麽樣,我就說,想想你當初當你喜歡的人面怎麽說我的,我就是報複。明月夜,短松岡,你正好話凄涼,随你便好不好?要不你現在就搬走?我送你上路?渣男滾吧,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
我眨了眨眼睛,就一聲不響去開門。在外面轉了一大圈,兩三小時就過去了,只穿了短褲短衫,才覺很冷了,是氣溫驟降的意思。茫茫夜晚,終又氣短,往回跑,回來時,她站在門邊,眼含淚花,風一漾一漾吹着她的裙子與發。
我從她側邊溜進房內,蜷到席子上,也是冰涼,只作無事般忍受。她盛出排骨湯,喝了一點,洗涮了下,也關燈睡了。
到下半夜,更冷了,我翻了幾回身子承不住,就裹着被子上了床,睡到她的另一頭。床其實夠寬,我也有堵氣的意思,并不顧什麽男女有別。她明顯醒着,身子往裏面縮了一尺。兩人各自裹着一床被子,倒也相安無事,只是都沒做好降溫的準備,兩床薄被,讓兩人都凍了一夜。
早上她起得早,大約喝了點昨晚饨的排骨湯。而後來到床邊,将一疊老人頭扔到床上說:“這獎金有你一半,你看着買些東西,聽到沒有?我上班了,你好好看家,不準亂跑。”
我嗯了一聲。她就出了門。等她走了,我将她那床被子也扯來蓋上,一直睡到下午兩點才起來,也喝那剩下的排骨湯。然後出門買了兩床被子,與一件女式中長秋衣,藍色的。又買了一個高跟鞋。差不多花去700了。回來後,我無賴地将兩床被子在床上擺成兩道,心思:她說養着我,難道讓我受凍?就賴着她,是她自找的。
晚上她回來有點遲,我在站臺等了兩個多小時,沒等到,只好回去,便見她已坐在電腦前玩游戲。我憤怒着,重重的關上門。
“你回來啦,我吃過了,你做你自己吃的吧。”她若無其事狀說。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啊,就是今天請劉烨一起吃個飯,如果叫你一起又尴尬,所以就和他兩人吃了。然後,他開新車送我回來了。其實我都看到你了,但車子開得快,一下子就嗖過去了,沒來得及叫你,你有什麽話說?”她圓亮着眼睛看着我。
我重重呼吸着,說不上有效的話來,晚飯也不吃了,直接用涼水洗了下臉與腳,鑽進被子裏。過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往床裏面移動身體,臉酡紅着。我一伸手,滅了燈,黑暗中就只餘她的呼吸了。
感覺她睡好了,我說:“看到那大衣和鞋沒?适合你的氣質,明天穿着上班。”
半晌她才回聲:“多少錢?”
“衣三百多鞋一百多?”
她沉默了一會罵道:“我有叫你買嗎?你會過日子嗎?我不想穿,睡了,別煩我。”
第二天她穿走了衣服,鞋卻沒穿,留了個字條:“把鞋退掉,我不穿高跟鞋,退回的錢,給你自己買。”我并不在意她的話,在家玩了一天游戲,晚上她穿藍衣回來,進了房臉紅紅地說:“你猜今天他們怎麽說我?”
“說衣服好,但那破球鞋不搭配。”我冷冷地說。
她妩媚地瞄了我一下,拿過那雙高跟鞋換上,往我旁邊一站說:“我怕傷你自尊所以不穿,看,比你高,不服氣嗎?”
“你不懂!蠢得不得了。穿高跟鞋不僅是為了好看,除了能改變你的行走氣質,重要的是,你站在人群中,鶴立雞群,那是權勢,氣場,改變命運格局的東西,你難道一輩子做土包子?”我扶着她的手說:“要不要幫你練習下?”
她舉手似要打我,但終于沒落下來,果真試着行走了,她平衡感還是挺好的,走了幾圏就娴熟了,只是末了得意的時候,終于沒把持住,身子撇了一下,我本是想扶她的肩,但不知為什麽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她身子痙攣了下,也不敢動彈,臉更紅了說:“你什麽意思?我們不是戀愛的,你自己也說過那事不算數,我還沒法向劉烨交待。”
我松了手,退到一邊說:“怕你摔倒而已,大驚小怪做什麽?”
“不想和你争,我都看到你咬牙切齒的樣子,你想通過這個來羞辱我而已。”她坐到椅上,理了理頭發,朦着眼睛繼續說:“你打注意就打注意,用得着咬牙切齒嗎?我欠你很多嗎?我欠你的,我難道不是在努力工作去還嗎?人活在這世上真奇怪,就是不知所謂,遇到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奇怪的人生,我都不曉得怎麽面對……”
“你讓開,我打游戲!”我狠狠地說,蠻橫地把她拉離座位,自己把屁股安放進去。
“我把你家的錢還清後,我就和劉烨結婚,他怎麽也比你可靠得多,我就這樣決定了,你管不着。”她站在那說。
我不理會,只兇猛地玩着游戲。她又站了一會,就去洗涮睡覺了。我玩到半夜,還是覺得氣不順,拿起枕頭換了位置,和她一頭睡了下去。她肯定醒着的,又向裏縮了縮身子。我側着身子,盯着她的動靜。及至後半夜,她轉過身子,我們面對面着。
“明天你搬走呗。”她說。
我伸手去摸她的臉,她推開,我繼續放上去,再推開,再放上去。她就認命了。“我沒談過戀愛,我也不能相信你。”她抽着鼻子說。
我感覺到她臉上火熱的溫度,我也迷茫。似愛非愛,似親非親。這個樣子,一個男人靠着一個小女人過活,還要做娶她的夢嗎?能給她什麽?倒不如成全她與別人,放掉自私。可是離開她,我還能活下去嗎?生存的勇力還有嗎?
我猶疑着,彷徨着,終于縮回手,又移到另一端睡着了,第二天想去找工作,一出門,人更萎靡了,對社會更恐懼了,收回了腿,繼續玩游戲。
晚上她回來一邊脫掉高根一邊說:“小遠,果真帶來了好運哈,我被調到廣告部了,哈,本來大boss早有意調我過去,但那僞娘不同意。但今天突然同意了,說因為我會穿高跟鞋了,真是莫名其妙。”
我懶懶地說:“我游戲沒玩完,你做飯好不好?”
她遲疑了下說:“好。我不買菜了,就做簡單的。”
但我真是讨厭她做的菜,我真的吃不下,她也感覺到這一點,可憐巴巴地坐在一旁說:“所以你不能去找工作,我工資馬上就要漲了,馬上我們就能過好日子了。”
“你真蠢!”我把筷子一放說:“我當年說你不舒展,你小家碧玉,你就認為你長得醜,不自信?怨恨我?你長得不醜,我打包票,你就是沒底氣,不敢打扮,你打扮起來肯定比妮妮漂亮,你懂嗎?妮妮就是她活着的姿态比你好看,她平面的動漫臉,哪裏有你五官好?女人的傲嬌你會不會?你是會的,就只會對我一人傲嬌,還是因為要報複我,我就讓你報複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工作了,就讓你養着,你愛養多久就多久,沒人養,我就死了拉倒,不吃了,難吃得要死,還有你不要罵我,我感覺又不好了,一罵我肯定犯病,有病的賤男人你怕不怕?怕還要養我?莫名其妙。”我叽裏呱啦地吐了一堆後,又去玩游戲。她一聲不響地收拾好,然後在我身邊站了一會,看我一局玩完說:“今天僞娘交給我一個任務,做個文案,你幫我想一下。”
“我再玩一局。”我回答,正要操作,已被她拿起鼠标點掉了,身子直接擠進來,把我擠到一邊。“我要現在,你懂我意思嗎?不懂?難道你腦殘弱智?”她突發而來的兇暴,令我愕然。
這刻我們擠在一張椅上,身體挨着身體,她身上的幽香很好聞,只隸屬于處女的那種香味。她快速的打上标題,寫明基本要求,然後松手扭頭冰冷地看着我。燈光斜斜打在她的臉上,薄薄的光暈裏,她一下子美得遙遠。
我急促呼吸着,身上的力氣一寸寸地莫名消掉,我忽然就畏懼了,避開了她的眼神,有點不知所措地按着鍵盤。以前的那種心理落差,也只是寄人籬下的自尊作祟,但現在,卻是感覺心裏又一尊像倒塌了,亂亂地鋪了一地。
她有點冰冷的玩味的高傲地睨着我,我都看到了自己爬行的樣子。我有點顫抖,這猥瑣卑微不差地落到她眼裏。我艱難地胡亂的打字,也不曉得打了些什麽。
“不急,三天時間,你負責弄好就是,不要和我說不行。”她也許嫁接了那個僞娘對她說的話,但我只有唯諾是從的命運。用了三天時間,我弄了一個較完美的文案,但我并無歡喜,她也沒什麽褒獎,彼此間重歸清淡。上下班我也不再去接送她,頹敗氣更濃了。又過些天,我重新從床上移到地下,便十一月了,仿佛只有涼席的冰冷才能安撫我的亂心。
那天她回來,我依舊在睡覺,我朦朦胧胧打開門,然後又回去蜷着。
“他還沒走啊,你不說他走了嗎?”劉烨的聲音。
“我是叫你別上來,你自己要上來的。”方清墨的聲音。“我欠他家的,我要養着他,就這個道理,你愛信不信。”
“你們就這樣一起住了幾個月了?”
“那又怎麽樣,我一個人害怕,正好叫他陪着,反正我們又沒做什麽,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這世間的事,總歸是說不清的,按道理講,我是無比讨厭這人的,我早該趕走他了卻偏要養着他,這是我的樂趣,劉烨你懂嗎,說了你也不懂,你看到了,有什麽話就快說,沒什麽話就回去吧。飛花落葉,流雲谵語什麽的什麽的,也沒什麽的,什麽紅塵什麽愛情,我也不能回答,就這樣,就這樣,你若不嫌棄,我就做飯給你吃,但我又不想做飯……”她論述着。
“那……我先走了,我信你,你好好的……我走了。”他明顯帶着哭音離開的。
我只要住在這裏,總有一天會被揭破,我心理快慰着,歪着頭看着冷着臉站在那裏的方清墨。
“這下你好過了?反正我不想嫁人,随你怎麽着,起來,買菜做飯去。”她用腳踢我。“起來起來起來,不成熟的男人都去死,煩人,煩人,煩人!”她不停踢我,我一聲不吭,任她施法。
她踢累了,就歇下了,很榮幸,她第一次去打一個男人,這男人就是我。她大口喘着氣說:“你不起來是吧,我回公司過夜去,再也不回來了,這房子就丢給你了,再見。”她往外走的時候,我伸出手抱住她的腿說:
“不要抛下我。”
她抽着鼻子,我可憐地仰臉看着她。
“天怎麽這麽冷了,我們去外面吃火鍋去,反正我長工資了,有的是錢。”她說。她伸出一只手,拉起我。站起來才知道她踢過的地方如此疼痛,咧了一下牙,不由彎下腰去。
她咬着唇,眼神不可捉摸跳閃着,似笑非笑,但感覺到她手上傳遞來的力量,扶着我出了門,下到樓下,我其實已能正常使用身體機能了但有意抓緊着她,緊靠着她發着淡香的身體。我發誓,我這輩子還從沒遇到過處女,這香氣,也只在她身上這般深切體悟。
她有點吃力地拖着我前行。
我們到悅來居裏點了個中份牛肉火鍋。
“你知道嗎,他都用死來威脅我了。”她說。“我覺得他對我是真好,我都矛盾沒辦法了,班都不想上了。去年你走的時候,那晚我回不來,就找了他……可是我一聽到他說什麽要為我犧牲一切,可以為我去死,我就害怕。他從大二時就開始追我了,都三四年了,你說我應該答應他嗎?”
“關我什麽事?”我将一只紅椒塞到嘴中嚼起來,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咳出了眼淚。
“不想和你說了,我盡早還掉你家的債就是。債還清了,我們就沒關系了,但我會繼續養着你。我就告訴你,如果将來有哪個男人和我結婚,條件就是允許我養着你。咳吧,咳吧,咳死了就好,這鍋底辣椒還多着,你盡管吃,我盡管養着你。”
我就繼續去撈小紅椒,她伸手打掉我的筷子,拉着我出了門,在空曠寒冷的街上,風勁吹着我們的衣發。
“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你有什麽意見就說出來。你如果說想死,已我沒辦法了。你如果要我收回說你不帥的話,抱歉,你本就沒有劉烨與大boss帥。你如果依舊嫌我土不好看,也沒辦法,天生這樣。嫌我性格不好,那是我已二十幾了,有自己想法了。說吧,是什麽讓你如此不高興?”她急速地吐辭。
“你他媽的……你他媽的……我他媽的較你什麽勁!我就說你留劉海不好,幹嘛又弄出來了,你說,你誠心讓我不舒服。”我淩亂鬼叫着。
她把微露出來的額前發捋了下說:“它自己又長出來的,自己散下來的,關我什麽事,我回去睡覺了,你回不回?”
我就和她回去。睡到半夜,有點發熱,咳嗽起來,她也咳嗽起來。我們一起一和着,有點奇妙。我就拉亮了燈,裏着被子在她身邊躺了下去。她并沒避讓的想法,我們的頭很靠近了,互噴着熱氣。
“我不怕了。”我說。
“我沒說你怕。”她說。“也不知道你怕什麽?”
是啊怕什麽呢,男女孤處一室,地下與床上在外人眼裏有區別嗎?
“不怕你把感冒傳給我,我以後就和你一起這樣睡,再睡地上我就是狗就是豬,我一點也沒怕的必要。”我說。
“随你便,關燈,我明天還要上班。”我關燈的時候,看見她散在枕上的發,發中微小的臉,心又炸了一下,勇力又崩散了,在床上蜷起身體,背對着她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