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21
我低下頭,想起林林那年,裙擺飄飄時刻,今日說着“随波逐流”這般的詞語,不勝唏噓。方清墨拍了下我的肩說:“你就傷感去吧,我回家去了。”她移步的時候,我又抓着了她的手指。
“好厭呀你。”她說:“你以為我不怕呀,到了你家門前如果見了你爸媽我也不知道怎麽說話的,這不比前年那心境的。”
我只抓着她的手不放松說:“人世多麽孤單呢,下雨了。”
我們回頭看的時候,就見林林撐着一把傘站在後面。她向方清墨遞過傘說:“你們先用着。”才見得林林她哭了,淚水爬在她的頰上。
方清墨默默接過傘,伸手去拭了下林林的臉,然後拉着我到傘下說:“走吧,感覺人世滄海桑田的樣子,我心都突突的,什麽計較什麽小情緒原本不值一提。”再走十來分鐘,便遠遠看見我的家。在風雨中遠觀有點飄搖的恍惚。方清墨白了我一下,并沒有停步,仍陪着我向前,近了,便看到劍喬在陪着小堂侄在檐下玩戲。
劍喬也看見我們了,呆呆看着我們走近,才啊了聲。她像是又蹿高了一截,臉上更見少女明豔了,她目光的焦點在方清墨身上。方清墨大方地向她笑了笑,然後對我說:“那我走了。”
我把東西往地上一丢,對劍喬說:“你先幫我拿進去。”推過檐下的一輛自行車對方清墨說:“我送你回去。”
方清墨頓了下還是上了後座,為我撐着傘。我騎得較慢,才去十來米,便聽到有人在背後呼我的聲音,我并沒理會。
“是個女的。”方清墨說。“我猜是李曉紅,她住你家了?”
我聽她這樣說,加快了點速度,經過林林的超市時,她叫停下了。雖然有傘,但兩人都讓雨淋濕了。
“我也要買點東西。”她說。“你先回去,我等會兒叫個車送回去。”
我推車到檐下沒吭聲,她就進去了。等了會,她拎着一包東西出來,白了我一眼說:“不敢進去了?怕看她哭?哼,你回去呀。雨都大了,坐你這自行車不好的。我把傘也還給林林了。”
我拽着她袖子,巴巴望着她。
她瞅了我一下會說:“反正衣已經濕了,走吧。”抱着行李上了後座說:“三十歲的小孩哎。”
她的家在鎮上較偏遠的地方,我騎得又不快,用了近半個小時才到達。她家是獨居,掩映在各種果樹間,倒也別致。屋前後還有菜園,屋旁又有小溪,環境真是極好。
遠遠的就看到她爸在門前廊上劈柴,是一個精瘦算計狀的男人。“不怕我爸嗎?”她問。“你在我怕什麽?”我說。
我們下了車,站到門前,她叫了“爸。”男人才停止劈柴,回過頭來說:“回來了。”又歪頭看着我問:“這誰?”
彼時我是讓雨淋得渾身濕透狼狽樣,也确實不好認吧,何況我真的有很多年不見他了,上次退婚事件我也全程睡覺回避的。
方清墨就回頭對我道“看我爸都不認得你了,你快回家,人都濕了,不趕緊換要生病的。”
“我們為什麽要回家呢,回家就要生事,就要離別。”我說。“還不如病了好。”
“小墨,他到底誰呀,騎個破自行車送你回家?”她爸嗡聲問。
方清墨指着禮品說:“爸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他你也不認得了,你先把這拿回家,就是他買來送你的。我還有幾句話和他說。”她輕撚了一下我手臂。
“叔好。”我機械地向他行了個禮。
他拿着東西仍緊瞅着我而後進了門。
“我家的事我能解決,你家的事就不一定了。”待她爸去了,她說。“唉,你先回去呗,總是要面對的。”
我執着她的手默不作聲。
這邊她爸領着她媽也出來了,她媽是一個較高大的女人,看上去較憨,屬于文化程度不高那種。
“我來看看女兒帶回來的誰,只要是鎮上的哪有我不認得的。”女人嘀咕着走近我們。“啊……小遠。你是小遠,怎麽又來了?”她叫起來,向他爸罵:“連他你都不認得了,你老瞎了吧?”
“真是王小遠啊?我都沒怎麽見他,又雨淋了,怎麽認得,你怎麽和小墨一起回來了,還抓着她的手?你們不是都退掉了嗎,什麽時候又搞一塊了?”她爸說話有點粗鄙了。
我有點尴尬地向她媽叫了聲“姨”,也沒什麽話說出口,只方清墨說:“我的事不要你們管,我願意和誰在一起我說了算。”
“什麽算?他爸都沒當官受處分了,他又幹了壞事被抓過,現在什麽身份,什麽職業?咋能配你?”
方清墨也不理,只對我說:“乖,你先回去,過幾天又能見了,如果有事可以向我電話。”回頭罵道:“爸,你說什麽呢,小遠他爸就要複職了,他現在也很好,我跟你們講,你如果再管我的事,我就會在外面工作不回來,也不打錢回家。”一邊推我。我就騎上了車向她揮手。
“我找個雨衣。”她說,很快進屋拿了個雨衣出來。
我已騎出了幾丈遠,又在雨中回頭看她。
她喊道:“快回家換衣服。”
我又騎去幾丈路再回頭,她又向我揮手。再向前就拐了個彎,就不能見了。
我騎着車瞎跑了一通,因聽得方清墨講李曉紅可能在我家,當真的不想回去,直讓雨淋得濕透透的又濕透透的。卻也無別法可想,咬了牙回去。
遠遠看見劍喬和一女的就在檐下一直等着,硬着頭皮過去,那女的就是李曉紅了,當初原比我低幾屆的,除卻讀書傻傻的,模樣兒卻是周正,烏黑的長發直到臀部了,兩只大眼睛也黑白分明,瓜子臉櫻桃嘴的,只是氣質愣愣的,一見就是死心眼的那種。
她一見我眼睛就紅了,抽了下鼻子,拽着我胳膊說:“你先不要和我說多話,去洗澡換衣。”
劍喬和我們一起進去,告訴說我媽媽病了,這些日子都是李曉紅照應的。爸爸也不在家。我本要去進房看媽媽,李曉紅只推我去洗澡換衣。
洗好出來去見媽媽,她靠坐在床上看着我說:“我的好兒子,你總算曉得回來了。”我見得了她的憔損衰敗,也答不上話來,只感覺人也有點發熱,捂住口,不讓噴嚏打出來。李曉紅說:“我先做飯去,這下雨天不知道你回來,沒備菜。”
劍喬說:“我媽說今天去我家吃飯,她在做了。”
媽媽只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了。我尴尴尬尬地站了一會,大家都沉默。我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出了房,坐倒客廳沙發上。大伯抱着小堂侄也過來了,李曉紅只倒茶遞煙,也給我泡了杯茶,又問劍喬要不要喝,劍喬自己過去倒了杯開水。
“小遠,你三十歲了哦。”大伯說。“不能再亂跑了,要定下來。”
我紅着臉說:“我爸呢?”
“可能去縣裏疏通了吧。”他回答。“我看曉紅人很不錯,憨厚,實在,能過日子。你什麽意見?”
我低頭不做聲,李曉紅就說:“他和一個女的回來的,我都不認得,他上次打電話回家說要退婚,但我就在這裏當大伯面說: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鬼。”
大家又不做聲,只劍喬說:“那女的還沒有曉紅姐好看,就是那氣質好,身材好,往我面前一站,我就hold不住了,她一笑起來,我的心就砰砰跳。小遠哥,她是誰呀?”
我說:“一個同學。”
“小遠哥,那你要娶兩個哇?你出來下,我一個人和你說說。”
我就随劍喬來到屋外。
“兩年前我就看到她了,都沒和你家人說,她們還不知道,到底誰呀,比李曉紅那肯定是要好的。”她轉動着眼珠,撩着頭發等我回答。
我思忖着要不要告訴她,她又摧“你快說呀,你再不說,我就告訴他們兩年前見過她的事。”我聽見她威脅也不高興,一甩手說:“你小孩子家管那麽多做什麽,我的事我自會解決,你讀好你的書就是。”又進了屋,李曉紅已坐在沙發上哭。大伯在哪裏勸:“呆會兒我罵小遠這沒良心的孩子。”
“李曉紅,我還是要退婚的,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我會耽誤你。”我生硬地說。
“我是不會退的,你曉不曉得全鎮就只有我們李家留着宗族祠堂,我是磕過頭說要從一而終,就算我應了,族裏人也不可能應,會鬧大事的。你說那女的是誰,我找她去。”李曉紅拭着眼睛說。我聽得這話,知道事情又難了三分。這時聽得外頭大嬸子喊吃飯聲,大家就過去了,李曉紅拿了一份稀的說回去送給媽媽吃。待會兒她回來,湊成一桌,共六人,堂哥在外沒回,堂嫂已過世幾年了。
吃了會飯,伯伯嬸嬸教育了我一番後,劍喬也沒好聲色地說:“小遠哥這人好沒心腸,剛才還罵我,曉紅姐默默奉獻你看不到,就為他自己快活,忘爹忘娘忘祖宗,我瞅着都不順眼。”
李曉紅又哭。
我悶悶的吃過飯回來,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李曉紅在我媽那裏忙活了一番,也過來坐沙發上,我就讓了讓。過會兒劍喬過來坐到我們中間,拿搖控器調到一個瑪麗蘇言情劇上。
“小遠哥,你說說,你憑什麽罵我。我讀不讀好書與你有什麽關系?你今天必須說清楚。”她一邊盯着電視一邊說。
我覺得人真不好了,就說去睡覺,進了房,看到一些女人的東西,想來李曉紅平日就住我的房了,也顧不得就和衣睡了,發熱,有點幹咳了。過會兒李曉紅就站到我床前說:“你說說怎麽辦吧?你若真要那樣,你媽媽的病又要加重,她就天天想你氣你才病的。你嫌棄我就嫌棄我,還罵劍喬妹妹,你這男人怎麽這樣?當初你明明應的,也沒逼你。應了,就不能回頭。你如果覺得那女的好,我沒有她好,你就說好在哪我學着。但她會過來照顧你媽嗎?會做飯洗衣嗎?”
“這沒法子,我必須和她結婚。”我說。“只能對不住你,你要什麽補償,反正我也沒碰你。”
“你把我逼死了,才能退掉婚。”她說。“晚些時候你爸要回來,我打電話叫我家裏人也過來,看他們怎麽定。”
“你圖我什麽呢?我不帥,也沒事業,還進去過那裏,就算娶了你,也會長期不在家,你說有什麽益?”我說。
“不圖什麽,就圖口氣。”她說。“你在外見那花花世界迷了心,我沒有,我只認死理。你看着辦,我不死,你和那女的也不成,在你家幹等,養你父母的老也沒什麽。”
“我們有愛情嗎?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逼我做什麽?”我說。
“我不懂得愛情。”她說:“以前年紀小的時候,家裏人族裏人不準我談愛情,長大以後,相親了幾個,我也不滿意,後來你家提親,我就同意了,你說為什麽?我以前讀書時笨,我知道,但我記性并不差,就是看書看不進去。你記不記得,我那天在走廊上走路時,你走過來,摸了一下我屁股?”
我愣了下,卻真正的想不起來這事。
“你不記得呀?我記得,我回去就哭了,還不敢對家人說。我就恨你,恨了好多年。我好多年看到男的伸出手就害怕,就不由自主的躲,人家都罵我神經病,說我傻,說我呆。”她說。
我心抽了下,想年少一剎時的輕狂,卻給一個女孩的人生帶來如此長久的陰影,不禁愧然,卻迷茫補救的辦法,只問:“你那麽恨我,還要應親事?”
“我本來就想着應了這親事,你定會再摸我,我就準備一把小刀,把你的手都戳壞,也來折磨你一下,哪知道要結婚時你又離家了,我渾渾噩噩的腦子,不知怎麽就開竅了,二十多年一下就清明了,我想,我能記着你那麽多年,這就是愛情。”我瞥了她一下,看到她笑得有點猙獰,我也害怕起來,就蒙了頭。不再說話。
她走出去過會又過來說:“媽叫你過去下。”
我只得起了身去看媽媽。媽媽對我說:“兒子,媽媽只對你說一句話:你若再外出,你媽就是死一個字了。”說後,她閉上眼睛。我就又回到沙發上看電視,一坐下,劍喬就狠狠捶了下我的肩說:“你是我哥哥,對我也這樣薄情寡義!說句話你都跑,當我什麽了。”
我當真是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人生如此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