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榮光24
“日子還長着呢。”她說。
“多長?”
“你不是說反正都要死嗎?怕什麽?”她垂着臉,發落到我的臉上,一個本沒有一點愛意甚至憤恨的女人,如今就這樣心安理得生活一起了。她在生活上的細微,是別的女人也沒有的。除去心理陰影,我對這女人其實并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不久,她懷孕了,媽媽的病也好了,父親也複職了。仿佛一夜之間,因為我們的結合,所有的不幸都好轉過來。我也刻意忘記另一個女人了,連電話也沒勇氣打。
來年七月,劍喬的暑假,等待高考的結果。此時,李曉紅已是身孕的第九月了,肚子肥得已難以動彈了,一切由媽媽照拂。
這天下午,天氣熱得厲害,媽媽只陪着李曉紅說話,劍喬向我招手,我就跟着去了她家。她家空無一人,她徑直進了她的卧房,我在門口遲疑了下,她向椅子一指,我就進去坐下。她則躺在折疊涼椅上,身子晃晃的。
“小遠哥日子過得不錯呀,果然将薄情寡義一詞發揮到了極致。”她眯着眼睛說。
“什麽事。”我假裝不明白。
“聽說你一個電話也沒打給方清墨。”她說。“人薄情到這個地步也是罕見。”
“不是按你的意思辦的嗎。”我說。
“你說笑了,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對我充滿厭惡鄙夷,怎麽可能聽我的意思?也就是随了你本性而已。不僅是對我看不起,對你自己的爸媽也眼裏無感情,只有死人似的淡漠。”
我聽得這話,差點跳起來,但仍舊不動聲色說:“你多大?你懂我?別自以為是了,小小年紀想那麽多,想多了人生就不好了,我勸你,以後不要管我的事。”我站起來起身就走。
“你媽X!”我聽得清楚她在身後這樣罵我。可能她魯迅讀多了,話裏間蕭瑟與戾氣都有了。卻總沒料到她會說這種話對我。我頓了下,臉上有了潮紅。
“我替曉紅姐與方清墨不值,替你父母不值。你就是個人渣,敗類。”她繼續罵。
我重重帶上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倒床上,呼吸急促,眼睛沒焦點。和那個叛逆的小女孩不能争辯的,我告誡自己說,她就是把自己當成獨立的大人,以示她并非寄人籬下沒有主見的孩子,要向我這個所謂的文化人,顯擺她的感情與思想。把她的話當真,我就錯了。
八月,李曉紅順利産下一個男孩,這當然是我兒子,盡管我不适應新身份,但還是給他取了個名字:王為。這名字有點玄妙,家裏人并不滿意,但尊重我是個文化人,也就随我了。
一切都很完美,大家都很喜悅。雖然我并不喜歡小孩,但尊重這新生命,尊重這世代傳承的慣性審美,也适當放出來一點笑容來告訴他們:我也很歡喜。
新的一天,李曉紅在內房坐月子,媽媽在照看小孩。我就一個人看電視。
“小遠哥。”劍喬在門邊叫我,眼神有點閃爍。
我掃了她一眼,我們有差不多一個月冷戰了,甚至在心理上,我也厭惡她了,所以此刻也懶得搭理她,猶自轉頭看電視,過了會,覺得不妥,畢竟只是小孩子一個,就說:“什麽事?你考了什麽大學?”
她就跑過來挨我坐下,雙手搖着我的一只手說:“你還生我氣嗎,走,我有重要的話對你講。”她拉着我就往她家走,我不甚願意,但也只能被動随她。
她一直拽着我,一直拽到她的房內才松手。我瞅着她,想着她又在打什麽注意算計我。
“恭喜你成為新爸爸。”她說,又向我伸出手,我只得又伸出手,象征性握一下,但被她又順勢抓緊了不松開。“知道我報考了什麽大學嗎?”她做出俏皮的樣子問。
“不知道。”
“哦,暫時保密,今天我要向你請教一些不懂的問題。”她另一只手翻弄着桌上的《紅樓夢》一邊說:“你确定不生我氣了,确定會知無不言?”
“嗯。”我有點懷疑她的把戲,但并不害怕。
“書上說林黛玉與賈寶玉是表兄妹,他們如果在一起不算亂倫嗎?”她眨巴着眼睛問。
“古代不算,現代算。”我回答,這問題也不算什麽事。
“那如果我們在一起呢?”她忽的就抛出這石破天驚的話語。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的身子就離她遠了一些,但她拽着我的手就貼過來,少女的幽香也貼過來,似笑非笑的說:“你也不知道?還是不願意回答我,還在生我上次氣?”
“道德上算,但你是……”我咬着牙說,但後面的話還是咽住了,她是自尊心極強極敏感多疑的。
“因為我是領養的,所以不算對嗎?”她又靠過來一點,把我擠到衣櫃上了。“那書上說的□□又是什麽意思?”
這刻她夏日單薄,臉形桃豔,少年的胸口就帖在我的手臂上,眼神不可捉摸的看着我。我确定她在捉弄我,但那少女的氣息,那溫軟的觸感,讓我心慌亂。我壓住生理的不适澀聲問:“你問這做什麽?”
“多了解一些知識啊。”她說。“多了解一些知識不好嗎?”
“好!”我生硬回答。
“為什麽好”她又問。已拉着我的手貼在她身體上。我知道這不對,想推開她,但她貼得更緊了,唇都欺到我臉畔了,聲音柔細得如絲了:“小遠哥,你來呗,反正以後要給別人,不如給你,只要你不再生我氣就好……”
自李曉紅懷孕以來,我已很長時間沒碰過女人身體了。盡管心理上負罪掙紮,但生理上反應又是致命的。
“來。”她說:“不要拒絕我。”她熱執地粘着我,帶着我倒在地板上。
“啊……”
她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我吓得一哆嗦,想爬起身,但她卻緊緊抱着我哭道:“小遠哥,你好狠心。”她死死抱緊着我不松開,但她臉上的神情似痛似笑,似豔似狡。
過會兒,虛掩的房門被推開了。她媽媽進來了,而後我媽媽也進來了,而後旁邊的鄰居也進來了。待房間裏人差不多擠滿人,她才松開我,放下裙子,拿內褲拭了一下身體,然後拿出來,上面已是斑斑血跡。她大哭道:“小遠哥,你怎麽這樣啊,痛。”
我整理好衣衫,一聲不響穿過人群回家,拿了證件就出了門。
“你要去哪裏?”媽媽沉着臉站在門邊問。
“……我去買點奶粉。”我回答,大踏步上了路。她并沒阻止我,這種時刻,她認為躲避是我唯一辦法。我很快上了巴車,兩小時後,到了火車站。次日下午四點多鐘,我回到我和方清墨住過的地方,但不再過去的運氣,眼前一片廢墟,拉起了建築的圍牆。我就打車到她公司門前,一直等到近六點,也不見人,指着她的廣告畫問保安:“她不在這公司了嗎?”
“不太清楚,應該不在了。”保安回答。我等到了七點鐘,已确然沒人了。于是找公用電話,但找了一圈竟然都找不到,已是飛奔時代的淘汰品了。便趕到梁茵的店前,只見卷閘門緊閉,上面帖着“門面轉讓”的字眼。我癡征了片刻,就在門前坐了片刻。人倦,頭也有點痛,留了一點神智,找了一家網吧,借吧臺的電話想打過去,但收銀員不同意,我就丢出十塊錢,撥了號碼,顯示是空號,我又反複撥了幾遍,仍然如此。開了一張卡去上網,打開qq,卻跳出了久違的安娜的一個留言:
“那個人,你的孩子已三歲了,我不想要了,你帶走。”并留了電話號碼與地址。
這個信息已發了兩個月了。我注視着這個信息,有點顫抖。過會兒起身,去吧臺借來紙筆記下號碼與地址。安娜是一段我要刻意遺忘的記憶。但如今漫溯歸來,我的腦一下一下轟響着。我有點麻木地移動身體出了網吧,在街上移動營業廳買了個二百多塊的老式手機,辦了一張卡。然後到汽車站,坐了三個多小時,到達她所說的地址時,已是淩晨兩點鐘了。這是一個帶點軍人色彩的建築群,應該住的都是當年的一些軍人退休老幹部的家屬,我并不能進去。我彷徨徘徊了片刻,還是撥通了電話。顯示無人接聽,再撥,仍是無人接聽,再撥,終于通了。
“誰呀,煩不煩人大半夜的。”那邊傳來聲音
我顫抖着聲音說:“是你嗎,安娜。”然而又醒悟那并不是她的聲音。是她姑姑楊明珠。
那邊默了半刻說:“我知道你誰了,你在哪?”
過了十幾分鐘,楊明珠穿着藍色長裙和布拖鞋出來了,并沒有過多修飾,頭發還有點散亂,臉上還帶着睡意。
“安娜呢?”我問。
暗光中,她仔細瞅了我一會答:“不在,你找個地方我們談下。”但這片建築群近遠郊了,附近并沒有什麽通宵的娛樂場所。她建議我訂個旅館房間。開了個雙人間,她一進去後,就靠躺在一張床上,乜着我說:“坐好,混蛋!”
我就坐在另一張床沿上。
“有種啊,還真敢來。”她說:“實話告訴你,信息是我留給你的,安娜原先的手機與qq號都我在用。”
我也沉默了下說:“那她人呢,孩子真的生下來了嗎?”
“廢話!當然生下來了,但她不管,一直由我和她媽媽養着,對外說是我的孩子,搞笑不搞笑?她去歐洲了,近期不會回來,我是想問這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我遲疑了下說:“我已結婚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結婚了?恭喜,也應當的,所以你的意思這孩子你不認了?”
“不是這意思……我是可以帶回家的,但我現在……”我緘了口,無法述說緣由。
她就緊盯着我也不言語。
“我的意思是說,等我工作的事穩定下來,我再接過去撫養……但現在我剛過來……”我尴尬地羞愧的支吾着說話。
“安娜她爺爺的意思是一槍斃了你。”她說。“你說子彈應該從哪裏進入好?額頭?太陽穴?咽喉?心髒?”
“那也行,什麽地方都好,只求死得痛快一點。”我說。“總是要死的,現在就死了也很好。”
“哦,那明天早上我打電話給我爸,叫他過來斃掉你,現在我睡覺了,你也先睡覺。”她已裹了被子睡了下去。
第二天我八點多鐘醒來,她帶着我去小攤上吃早餐。在人間煙氣中,她看着我說:“你真的很醜,還很猥瑣。”
我尴尬地嗯了下,并沒有反駁的餘地。
“蓉蓉那種驕傲得眼裏無男人的性格,怎麽會受你的惑了?這是不恰當的,我不明白。”
“不是,她不是受惑,她只是覺得好玩,是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她只是想一剎那把一生的路程都走完,選擇了我做人生實驗品。”我回答。“你說玷污也好,畜生也好,都是可以的。”
她吸了口豆漿說:“沒那麽簡單,這世界所有的選擇都有內在的必然,我也不懂。古人說的命運或可以勉強解釋。”
吃過早餐,她帶我進入小區,在廣場蔭下的長椅上我們坐下。“把你現在的情況對我說下,誠實一點就好。”她說。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她說:“來了。”
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與一位老太太,牽着一個小孩子過來了。
我心抖了下,知道那就是我和安娜的孩子了。他們近了,楊明珠站起身,叫了聲爸媽。伸手抱過小孩子。他稚嫩地叫了聲“媽……媽……”
柳明珠了親他的臉,指着我說:“叫叔叔。”
“叔……叔”
我漲紅着臉起身應了下。老頭子問:“你昨晚半夜出去,就見你這位朋友嗎?”
我勉強擠出笑容向二位老人家問了個好。楊明珠答道:“我以前認識的,到這來準備找工作,你先帶着雲青去玩呗,我還有話要和他說。”
老頭子老奶奶狐疑地看了看我,接過孩子,繼續散步去了。待他們走遠,楊明珠問:“看清楚了嗎?你的兒子,叫楊雲青,不過你并沒有想像中激動,害怕承受不了這責任嗎?”
“我本是薄情寡義的人,你不是知道了嗎?”我回答。
“哦……”她也有點灰氣,說:“算了就這樣吧,本來想問你的事,也沒什麽興趣了,走吧,有事我再通知你。”她站起了身。
我想不到這事情結果如此迅速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