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裂元術三字一出,越沨震驚得一時沒能回神,眼前這冷漠的眉眼終于跟六百年前的郁長臨重疊,也讓她知道六百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事,卻改變不了郁長臨不喜歡她這件事。
“裂元術?你在她身上用裂元術?你瘋了嗎?”越沨難以控制情緒地吼道,“她憑什麽能讓你這樣做?你寧願跟她分享自己的元神,當初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還以為你是真的一心求道,原來不過是借口。”
越沨的質問并沒能激起郁長臨的任何情緒波瀾,就像是當年一次又一次地拒絕她的示好,此時此刻的郁長臨仍舊淡漠,甚至比當初更懶得去做解釋,道:“你不交解藥,等毒性蔓延,我也得死。”
郁長臨所言非虛,他和藍瀾共用一個元神,是一損俱損的事。
郁長臨決絕如此,越沨無話可說。但她并沒有就此拿出解藥,只是慘笑着,慢慢走了出去,口中念着:“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雲笈沒想到剛才處于下風的郁長臨不過用短短幾句話就幾乎和越沨調換了位置,眼下這情況成了越沨是不是要拿出解藥來就心上人了。
“長臨,這到底是……”
不等雲笈問完,須宜便将她拉了出去。
藍瀾吃過藥後,确實恢複了一些。回想着剛才郁長臨的樣子,她忽然覺得有些眼前熟悉的眉目有些陌生,道:“師父,你和她……”
郁長臨重拾溫柔,安慰藍瀾道:“我雖然只是個人人嫌棄的掃把星君,但年輕的時候也是有一陣風光日子的,你看我這臉,至少還能看,是不是?”
藍瀾莞爾,心裏還是放不下對往事的芥蒂,便一直看着郁長臨。
郁長臨一怕藍瀾撒嬌,二怕她裝可憐,此時見她這副央求又楚楚可憐的樣子,心早就軟了,道:“就是越沨她眼神不好看上我,我呢沒接受。”
“誰說的,我覺得師父頂好,越沨前輩的眼光好得很。”
郁長臨揉了揉藍瀾的腦袋,道:“那你要不要這個眼光獨到的師娘?”
藍瀾臉上才漾開的笑意頓時消失,吓得郁長臨趕忙解釋道:“跟你鬧着玩的,什麽師娘,誰知道要回來會不會對小瀾兒好,不要不要,說什麽都不要。”
“那如果師娘對我好的話,師父就會考慮找一個?”
藍瀾無意間問出了一個送命題,好在郁長臨反應快,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星君府有你這個女主人就夠了,再多一個住不下。”
雖是說得模棱兩可,但藍瀾聽着郁長臨對自己的肯定已然心悅不已。又想起自己被帶跑偏的疑惑,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問道:“師父,我想知道你和越沨前輩的事,跟我說說吧。”
她在意的那些過去,對郁長臨而言不過是在天選宮求學時意外發生的插曲,甚至現在回想起來并沒有什麽印象,只是當初确實顧慮少,說了一些傷人的話,否則他也不至于想起越沨的時候會有那樣反常的表現。
郁長臨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越沨怎麽會看上我,我想來想去也沒怎麽接近她。那會兒她确實經常找我……”
“那你呢?你去找過她嗎?”
郁長臨努力回憶了一陣,道,“雲笈有一次下手太狠,須宜真受了傷,正巧她路過,就讓她幫忙。這算嗎?”
郁長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藍瀾不甚自在,她努努嘴,低頭道:“算。”
這個字說得分明就是在賭氣。
郁長臨又揉了揉藍瀾的腦袋,道:“我真的不太記得跟她有什麽交集,真要說有,就是當初試煉之前,她來找我跟我說要和我結仙侶。”
藍瀾瞬間擡起頭盯着郁長臨,緊張得心如擂鼓。
藍瀾雖然對郁長臨的事一向都很在意,但今日這反應倒是頭一遭,她心裏那急切想要知道當時情況的心情毫無保留地表示了她的在意,正是郁長臨想要看見的。
只是郁長臨沒有立即作答,好整以暇地回應着藍瀾迫切的目光,聽着她心裏急不可耐的聲音,緩緩道:“我要是答應了她,可就遇不到這麽好的徒兒了。”
藍瀾松了口氣。
“但是我後來想想,那天拒絕她的話說得委實重了些,傷了她的心,以至于第二天她沒有參加試煉,直接離開了天選宮。”郁長臨面露愧色,道,“後來我就聽說,她來了九陽谷,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重逢。”
他們的相遇就是預料之外,可這重逢卻像是命中注定,該要他們了結這段莫名其妙的糾葛。
事實恰好給了郁長臨一個缺口,越沨還在意他,所以即便是他有事相求,也有可以談條件的籌碼,只是事實做來和當初一樣有些傷人了。
郁長臨沒讓藍瀾知道這份心思,只聽她問道:“師父,你真要跟越沨前輩結仙侶嗎?沒有其他辦法要解藥了嗎?如果沒有解藥,是不是真的會影響你?”
不等郁長臨開口,須宜跑了進來,行色匆忙道:“糟了,越沨把翠羽飛龍都燒了!”
郁長臨趕到時,谷中飼養翠羽飛龍的園子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熊熊的大火燒着,火舌蹿向了天際,越沨的身影在成片的大火前顯得格外渺小,仿佛下一刻就會被大火吞噬。
郁長臨想要救人,可越沨設了奇陣,他們誰都過不去,只能眼看着她孤獨地站在火海前,不知什麽時候就走入火中。
“越沨!”郁長臨大喊道。
相識六百年,這是郁長臨第一次關心她的生死,即便是為了別人。
越沨笑得凄涼,望着郁長臨,道:“六百年前,我比不過你的劍靈,六百年後,我比不過你身邊這個平平無奇的小丫頭。郁長臨,當年你何必要幫我撿醫書,何必要告訴我你是誰呢?”
那年天選宮新一屆地仙學子入學大典上,越沨遇見了郁長臨,潇灑不羁的少年郎,身邊伴着三五好友,有說有笑地從她身邊經過,順手撿起她落在地上的醫書,說了一句“以後我們就是同窗,我叫郁長臨”。
郁長臨,從此之後這個名字就刻在了越沨心上,浸在她的眼裏。越沨自己都不明白怎麽就會迷戀上他,他長得好看?還是他優秀得得到了天選宮所有老師的肯定?
不知情起何處,卻就這樣一頭在了進去。那時的越沨會想盡各種辦法去接近郁長臨,主動得周圍所有人都看了出來,偏偏他遲鈍得像木頭。
第一次表白,郁長臨剛從劍爐裏領了陪練的劍靈在練習如何駕馭劍靈,越沨告訴他,她喜歡他。他淡淡地“哦”了一聲,注意力全在劍靈身上。
第二次表白,郁長臨跟陪練的劍靈吵架了,越沨安慰他,又告訴他,她喜歡他。這一次,他還是“哦”了一聲,說要去想辦法哄劍靈了,否則第二天的劍修課要被老師罰的。
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後來的每一次,越沨都告訴那個少年,她喜歡他,可他的世界裏永遠只有劍靈,只有好好修習劍道,從來沒有過她。
最後,天選宮試煉的前一天,她問郁長臨:“如果明天我們都通過了試煉,你能跟我結成仙侶嗎?我們一起修行,好不好?”
郁長臨拔出他才從萬墟劍冢裏獲得的破日劍,神情肅冷地告訴她:“我有劍和劍靈,不需要其他不相關的人。”
越沨永遠都忘不掉那一天的陽光有多刺眼,郁長臨拒絕她的神情有多冷漠。她所有的熱情都被歸類到了與他的“不相關”裏,這是比他找其他借口來拒絕她更傷人的結果,因為她只是個不相關的人。
她眼睜睜看着郁長臨絲毫不留戀地從自己身邊離開,禦劍而行,至此就是分別六百年。
有搭建的架子在火中倒塌,轟隆一聲,震得地面都在抖,撲得火勢向周圍蔓延,已經近在越沨身後。
可是越沨全然不顧,看着郁長臨道:“我把所有的翠羽飛龍都燒了,郁長臨,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住你,這次來九陽谷,我已經做好了所有道歉的準備,但小瀾兒是無辜的。”
“可你剛才還用你的命威脅我!”越沨怒道,“你知道我還在乎你,你就用你自己的命威脅我。郁長臨,是我先喜歡你的,但你怎麽可以拿我對你的感情來威脅我?我是真的喜歡你。”
即便将自己放逐到這人煙絕跡的地方,依舊無法忘記那個忽然闖入自己生命的少年。哪怕郁長臨從來沒有将她放在心上,甚至多看一眼都沒有,但她偏偏陷在裏面出不來。
最諷刺的就是六百年後,郁長臨反而将她的情絲未斷化作刀來傷她。
“翠羽飛龍都被我燒了,郁長臨,你還能怎辦?”又一條火舌蹿出,像是巨大的怪物一般騰飛在越沨身後。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成這樣,越沨的偏執讓現實完全脫離了他們計劃。
早知如此,郁長臨說什麽都不會讓藍瀾一起來九陽谷,如今不光沒有找到做神仙筋的材料,還讓他最在意的人中了奇毒——六百年前沒能完成的事,六百年後依舊失敗,是他郁長臨不配擁有心中想要守護之人,他沒有這個能力。
沖天的火光燒盡了翠羽飛龍,也燒盡了郁長臨內心的希望。他看着身邊始終不曾松開自己手的藍瀾,滿是歉意,道:“對不起小瀾兒,是師父沒能保護好你。”
藍瀾搖頭道:“是我拖累師父了,如果這毒解不掉,是不是真的會害了你?有沒有辦法解除我們之間的聯系,這樣就算我真的毒發了,也不會連累師父你。”
郁長臨欣慰于藍瀾對他的關心和在乎,但這傻姑娘不知道,即便最開始救她,只是因為他突然想要結束渾渾噩噩的四百年孤獨,但彼此相伴的這些年,她已然占據了他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成了他唯一想要守護的那個人。
小瀾兒,我不想再孤獨下去,如果這世上沒有了你,活着還不如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