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郁長臨和虞鳶之間的約定也只是到一個帶路找到夜幽草,一個想辦法打開這海底水牢的石門。
此時見雙方都完成了承諾,藍瀾又因為莫名破了一次心劍而身體虛弱,郁長臨便想要帶她先行離去,道:“接下去是虞鳶自己的事,我們先回去吧。”
藍瀾不安地看着石門後頭幽深漆黑的一片空間,想着方才那奇奇怪怪的水聲,對郁長臨道:“師父,我們跟進去看看吧?這後頭不知還有什麽危險,虞鳶如果出事了怎麽辦?”
“你要是出了事,才關我的事。”郁長臨試圖繼續帶走藍瀾。
“既插手了我族內務,星君想就這樣一走了之?”虞南的聲音威嚴沉冷。
藍瀾往郁長臨身邊靠了一些,辟天也已懸在她身前,劍氣四逸,做保護之态。
郁長臨面色一沉,眉頭微皺,柔聲囑咐藍瀾道:“你還虛弱,我們走慢一些。”
藍瀾抓着郁長臨的小臂,心頭緊張,由辟天引路,跟緊了郁長臨走入石門。
石門後是一條幽黑的水道,四面八方都是寒冷的海水,間或有金屬摩擦的聲響,時斷時續。
藍瀾從沒到過這樣詭異的地方,一面跟在郁長臨身邊往裏走,一面睜大了雙眼觀察周圍的情況,生怕像之前那樣遭遇偷襲。
穿過甬道後,二人進入一個寬闊的洞穴,穴頂便是黑沙海,海下立着一塊巨大的海礁,海礁前頭懸着兩條粗長的鐵鏈,正鎖着一個人。
“星君別來無恙。”虞南的聲音再度傳來。
藍瀾此時才發現,穴口附近已站了好幾道身影,除了虞南,虞鳶和虞潛也在其中,不同的只是虞鳶被另外兩個鳗族反鉗着雙手,顯然是被制住了。
郁長臨将藍瀾護在身後,上前對虞南道:“晚輩無意插手鳗族內務,只是為了順利采到夜幽草才和虞鳶做了個交易。交易完成,晚輩已經準備離開。”
虞南愠怒道:“私闖我族禁地還說不是插手內務?星君這說辭哪怕傳去中界天,在天帝天後面前怕也是說不通吧。”
郁長臨自知理虧,再顧慮到此時處境,只得有所收斂,繼續解釋道:“确實是晚輩考慮不周,要不然我與虞南族長也做個交易如何?”
郁長臨雖然只有六百年修為,但能制住辟天這上古劍靈,實力必然不容小觑。尤其想到當初枕雪為給這小子治傷,不惜以身犯險,只身進入黑沙海底,他便知這少年時就得中界天上線青睐之人不能以硬碰硬。
如此想來,虞南克制道:“什麽交易?”
郁長臨嘴角牽出一絲莫可名狀的笑意,正要走近虞南,卻被其他族人阻攔。他不以為意,擡着下巴對虞南道:“這事如果知道的人多了,我怕影響鳗族內部軍心。”
此言一出,其餘鳗族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虞潛更是覺得郁長臨危言聳聽,吼道:“少來唬人,我們是被吓大的!”
虞南看郁長臨氣定神閑,勝券在握的樣子,他身為族長,必不可能用全族冒險,便親自上前,道:“你說。”
郁長臨湊近一些,在虞南耳邊低聲道:“黑沙海的泉眼可好?”
鳗族衆人此時都在虞南身後,并看不見他的神情,但郁長臨看得清清楚楚,這老組長在聽見泉眼二字後臉色已是徹底變了。
“你怎知道?”虞南狠聲瞪着郁長臨。
郁長臨退回藍瀾身邊,仍然保持謙遜之态,道:“我的要求很簡單,虞南族長擔心的事,我來解決,只要別為難虞鳶,再同意讓她随我回星君府待一段時間。”
虞潛頓時暴跳如雷,指着郁長臨大罵道:“你個一重天的破神仙,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放厥詞,威脅我們族長?”
郁長臨扶藍瀾轉身要走,道:“那晚輩便告辭了,待将徒弟安置好,再回來向虞南族長領這私闖禁地的罪過。”
“等等。”虞南喚住郁長臨,在身後族人的竊竊私語中,他讓人先将虞鳶放了,又道,“你跟我來。”
郁長臨對藍瀾道:“你跟虞鳶過去,讓辟天先陪着你,我等會兒就回來。”
藍瀾卻拉着郁長臨不願松手。
郁長臨哄道:“師父有法寶,他們不會怎麽樣。小瀾兒乖乖等我回來,處理完這些事,就能幫你破骨了。”
藍瀾自知郁長臨總是在為自己設想,即便不想跟他分開也只能暫時聽話,這就找虞鳶去了。只是心裏終究放不下,縱是幾步路的功夫,她也總在回頭看郁長臨,只有看他還在自己視線裏,她才能安心一些。
藍瀾到了海礁下,虞鳶已經撲在那滿身褴褛的人面前哭個不停。
“爹,對不起,我現在才能來看你。”一改昔日驕縱高傲的模樣,虞鳶此時哭得傷心又自責,眼淚早将整張臉都浸濕了,她只哭道,“我想了很多辦法,好不容易才沖過海蛇守衛到外頭,可是我打不開石門,就一直不能進來看你。終于讓我找到個神仙幫忙,還被阿爺發現了。爹,我真的沒用,不能救你出去。”
虞潼雙臂被鐵鏈懸着,跪在海礁下,聽虞鳶一番痛心哭訴,啞着嗓子道:“阿……爺他們……對你……好嗎?”
許是多時沒有開口說過話,虞潼不僅說得慢還不太利索,喉頭幹澀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古怪。可那對虞鳶滿滿的關心,因着那顫抖的聲音更揪着人心。
藍瀾驀地就被這句話吸引了目光,她不由去看眼前這不知被囚禁了多久的虞潼,雖是被他落魄凄慘的樣子驚了神,但他去看虞鳶的眼神裏,都是不被時光侵蝕和消散的疼愛,是作為父親永遠挂念自己孩子的骨肉親情。
心頭忽然被什麽東西砸了一拳似的,難言的悲傷漫上心頭,藍瀾退開一些,想要回避這凄涼又溫情的父女重逢的畫面,可又忍不住想去聽他們會說些什麽,想知道一個父親會怎樣面對多年未見的女兒。
藍瀾還小的時候,問過郁長臨自己父母的事,大約是五六歲的時候吧。
“師父,我是怎麽來的?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還是從這蘿梭樹上結了果掉下來的?”
郁長臨将粉粉嫩嫩的小女娃抱在懷裏,道:“小瀾兒當然由父母帶來這世上的,怎麽可能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那我怎麽從來沒見過父母?他們和師父一樣嗎?”
“可能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他們需要暫時離開你,就将你寄養在師父這裏,等你長大一些,他們就會回來的。”
溫柔如郁長臨,曾經編了這樣一個謊話給她,如果不是後來須宜和雲笈鬥嘴的時候漏了陷,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被親生父母遺棄在深山中的孩子,還是因此而死的那一個。
郁長臨将她養育成人,待她如兄如父,亦師亦友,她也生怕自己過于糾結父母這回事會讓郁長臨心有芥蒂,日常便從不提起。也因為身邊都是些孤家寡人的神仙,日子久了,藍瀾也就逐漸淡忘。
可今日看着虞鳶和虞潼,聽着虞潼那一句關心的詢問,被故意棄置在心底的某些疑問和情緒受到了引誘,一股腦地都鑽了出來。
沉浸在悲傷中的藍瀾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待聽見那一聲“小瀾兒”的時候,郁長臨已站在她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我們先跟虞南族長回去休息吧。”
藍瀾疑惑地看着郁長臨。
郁長臨拉着藍瀾往出口處走去,解釋道:“我和虞南族長說好了,這次的事不罰虞鳶,也給他們父女這次獨處的機會。我還有事要做,所以接下去幾天,你都要陪我住在這黑沙海底了。”
藍瀾點頭道:“師父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待到了住處,郁長臨本要去找虞南商量修複泉眼的細節,藍瀾卻忽然叫住他。他已是知道了藍瀾為什麽而神傷,便張開雙臂,微笑而待。
藍瀾上前将他抱住,靜靜地靠在他胸口,平複着還未穩定的心潮。
郁長臨輕摟着她,道:“師父會永遠在小瀾兒身邊的,我就是你……。”
藍瀾更用力地抱緊了一些,側臉貼着郁長臨的胸口,像是要以此證明自己對他所有付出的肯定。
“虞鳶有父親卻不能相見,你有師父天天陪着你,若是不夠,就把雲笈、須宜都喊上,不會讓你孤單的。”
“我只要師父。”縱使從不擔心郁長臨會抛棄自己,可一想到世事難料,如果将來他們也會因為一些難以抗拒的原因分開,藍瀾便害怕極了,“我只有師父,從小到大都只有師父。”
郁長臨本是歡喜于藍瀾對自己的依賴,只是聽着她不斷地重複這些話,他忽然想起,六百年前的天選宮裏,曾有一個人也讓他一心想要追随。
如今的藍瀾,曾經的他,原來他們的相遇,都是因為相似的命運。只是他最終失去了心裏一直追逐的那個目标,而藍瀾會是他拼盡全力都要去守護的人。
郁長臨從未像今日這樣真真切切地擁抱過藍瀾,彼此的氣息相融,彼此的呼吸同步,別說是藍瀾不願意離開他,他又怎麽舍得抛下已在他心裏住下的姑娘。
“給你說個故事,要聽嗎?”郁長臨問道。
藍瀾擡眼,注視着郁長臨熠熠的眸光,她知道有些過去被刻意隐瞞的事或許會由此揭開,她會比從前更了解自己的師父,了解這個叫郁長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