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燭火
自從嘉石和金鵬和好之後，日子又恢複了尋常，只不過金鵬沒有回到過去閑雲野鶴般的生活，而是選擇幫助嘉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兩人的力量遠遠強于一個人，有了他的幫助，嘉石很快償清了債務。
于是嘉石開始籌備着擴建小木屋，一大早帶着斧頭進山，準備砍些木料拖回來備用，直到晚上也沒回來。
而金鵬有些郁悶地留在家中。
欠着外債時，嘉石心心念念就是還債，還清了債務，他又心心念念想要擴建房屋。人類的欲望可真是無窮無盡。什麽時候他才能停下忙碌的腳步，和自己安靜地待在一起？
傍晚，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金鵬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門，從門縫往外看，腳步聲的主人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普通人類罷了。
她擡手敲門，稚嫩的聲音喊到：“小石叔叔，我是紅玉，阿娘讓我給你帶了東西，開開門哦！”
金鵬猶豫了一下，拉開了門。他也屬于這個家，嘉石不在，他可代行職責。
小紅玉擡頭看着這個陌生的人，“哇”了一聲，突然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好看的大哥哥，應該就是小石叔叔的弟弟，小金叔叔。
……可是他好年輕哦。
清湖村的人都知道小石有一個弟弟小金，受了戰争創傷，不願意見人，神秘得緊。小紅玉還是第一個見到小金的人。
紅玉很禮貌，她舉起手中的東西，說道：“你好，小金叔叔，我是紅玉。我們家昨夜包了粽子，阿娘讓我給你們提一點過來。”
金鵬默不作聲收下了紅玉的粽子，兩人一時陷入無言。
……這樣的情況，嘉石會怎麽做呢？收下了別人的禮物，他會回報些什麽？
金鵬仔仔細細地打量紅玉，這個女孩祖上三代，大抵都是行善之人，她的身上有一層薄薄的金光，可以抵禦一些妖魔的襲擊。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一些邪魔有着磨滅金光的辦法。
他擡手召來一片樹葉。
小紅玉：“哇！”
手指靈活地翻轉，一片樹葉漸漸被折成一只蝴蝶，金鵬在上面施加了守護的仙術。
他将蝴蝶遞給紅玉，言簡意赅：“拿去。可以避邪。”
小紅玉捧着蝴蝶，脆生生地道謝：“謝謝小金叔叔！”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被邪祟侵擾過，也不明白“避邪”的重要性，此時此刻，她最感興趣的，還是——
“小金叔叔，你能不能教我召喚樹葉呀？就像剛才那樣，擡擡手，樹葉‘呼啦’就飛過來了。”
金鵬拒絕道：“那是仙術，你學不會的。”
紅玉不懂何為仙術，也沒細想為什麽小金叔叔會這些，她失望地嘆氣，繼續問道：“那好吧……那你能教我怎麽折蝴蝶嗎？這個蝴蝶很好看。”
人類的想法真是難以理解，嘉石也是，這個女孩也是。金鵬有些困惑。
紅玉見狀，撒嬌道：“求求你了，小金叔叔！幫幫紅玉吧！”
金鵬漸漸有些招架不住。
嘉石突然從門外進來，見狀有些吃驚，但是又有些高興：“金……紅玉，你怎麽在這裏？”
“小石叔叔！”
紅玉開心地撲到嘉石身上，嘉石笑呵呵地抱着她轉了一圈。
“阿娘讓我帶粽子來！小金叔叔折的蝴蝶好看！紅玉想學學！”
“哦？替我謝謝蔓瑛姐！……你想學蝴蝶，完全可以哦，但是今天不行，天色晚了，我先送你回家。再不回去，蔓瑛姐也該擔心了。”
“才不會呢！清湖我熟得很！”
嘉石和金鵬的小木屋單獨修建在山林間，而清湖其他居民則聚居在一起。從他這去往蔓瑛家有一段山路，紅玉來時已經是傍晚，現在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嘉石也不放心她獨自回家。
……蔓瑛姐心真大。
嘉石回想起之前波瀾起伏的人生，清湖村寧靜得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他板起臉：“再不回去，虎外婆要來吃你了！”
紅玉笑嘻嘻地：“嘉石叔叔，你太幼稚了，虎外婆都是大人編出來騙小孩的！”
……現在的小孩真不好騙。
嘉石正在無奈之際，原本抱胸站在一旁的金鵬突然發話：“你回去。我明天來教你。”
紅玉：“好耶！”
嘉石看看紅玉，又看看金鵬，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話一點威信都沒有。
他無奈嘆氣，牽起紅玉的手：“好吧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金鵬：“我去送，你休息。”
嘉石微微一愣：“嗯？可是……”
金鵬看着他：“你一天都沒有回來，手也磨破了。我去送她。”
嘉石确實很疲倦：“那好吧。”
金鵬帶着紅玉，一路前往蔓瑛家。
冬日即将到來，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寒風蕭瑟，樹葉沙沙作響。穿過樹林，人類的屋子點着燈，窗戶透出溫暖的光芒。
“小金叔叔，那個就是我家啦！”
紅玉指着其中一個光源，說道。
金鵬點點頭，走近那棟小屋，看着紅玉“咚咚咚”敲門，不一會一個女人把門打開。
“丫頭，回來啦？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紅玉撲進女人懷抱，指着金鵬說道：“阿娘，小金叔叔把我送回來的。”
女人一愣，擡頭看去，門外只有一片寒風卷起樹葉，金鵬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想盡快回去，所以張開了翅膀，飛翔在天空之中。
從高處俯瞰大抵，金鵬突然有一種仰視星空的感覺。
那些黑暗大地上亮起的一個個小屋子，就像是黑暗星空中的一顆顆小星星。而遠遠山林間的那一顆，就是為他而點亮。
金鵬回到家時，推門而入時，嘉石已經躺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而桌子上，是嘉石在睡前為金鵬留的燈。
這抹燈燭之光，正是金鵬飛翔在天空時所見到的、為他而亮的星星。随着他推開門，寒風也湧入其中，燭火搖搖晃晃，嘉石的睡顏在搖晃燭火映照下明明滅滅。
金鵬趕緊用手擋住寒風，那抹微小的光芒又漸漸穩定下來。
……真是奇妙。金鵬的視力遠超人類，本就不需要依賴燭光，可是他卻下意識地保護了它，不希望它滅掉。
金鵬久違地思考起了未來。
被夢之魔神束縛時，他一心只想掙脫鎖鏈，而真正自由後，他卻失去了方向。
但是今夜，他又有了一個小小的願望。
他希望能保護這樣寧靜的生活。
守護地面上的星星。
次日，金鵬早早地就把嘉石叫醒。
嘉石有些懵，以往金鵬可都是不管他，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麽了？
金鵬把他叫到外面，嘉石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家門口的樹呢？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大一片空地？
這都是金鵬昨夜清理出來的，不僅如此，他還拿出兩根木棍，扔了一根給嘉石。
嘉石摸不着頭腦：“這是做什麽？金鵬，你……？”
金鵬緊了緊手中的棍子，說道：“從今天起，我要教你武藝。”
嘉石吃驚：“啊？你要教我武藝？”
金鵬點點頭。
嘉石懵了，他确實覺察到金鵬有一些變化，但是完完全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你怎麽突然要教我武藝？況且，在清湖村也用不着啊。”
昨夜，金鵬明了了自己守護的意志，卻因此陷入了微妙的不安之中。
無論是多麽強大的敵人，他都會去迎擊，只是……可是……
人類太過柔弱了，就像燭火一樣，也許一縷寒風從他的指縫裏漏過，就能把他熄滅。
金鵬看着嘉石，這家夥似乎沒有危機意識，他可能真的不明白，自己若是想殺他，只是在翻手覆手之間。
太弱了，弱到令金鵬不安。
“總之，我會教你實用的技巧，你不需要戰勝別人，學會預判別人的招數，然後逃跑就行。”
嘉石不太願意，他還想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可是，我要去準備木料，擴建一下房子，老是擠在一起，不太方便吧。”
金鵬：“你需要什麽，我替你去辦。”
……金鵬這是怎麽了？竟然真的要逼着我學武？
嘉石又拒絕說：“這……不必吧。其實我是會一些武藝的，雖然并不高超，但是應該夠用了。”
金鵬：“不行。你還不懂武藝的精髓，技巧不成體系。”
……嘉石的武藝，金鵬是知道的。他少年流浪，确實會一些三腳貓功夫，遇上水平一般的，還能纏鬥一會，要是遇上高手，一個回合就能被拿下。
嘉石感覺很頭疼，金鵬也真是倔強。
他困惑道：“可是，我為什麽要學武呀……我不會再為其他魔神效力了，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金鵬低下頭，難以回答這個問題。
普通的人類要過普通的生活，确實不需要武藝。
可這是亂世，金鵬不想哪一天回到家，再也等不回嘉石，因為他已經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小聲又難過地說道：“就當是為了我。”
嘉石聞言，驚訝地看着金鵬。
金鵬擡眼看他，問道：“為了我，學習武藝，可以嗎？”
嘉石臉紅，再也無法拒絕，連連說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我很樂意！”
……金鵬，剛才是在撒嬌嗎？我怎麽一點底線有沒有！嘉石唾棄自己。
嘉石的态度轉變得太快了，金鵬有些迷惑，果然男人心海底針，單純的仙獸一時半會是搞不明白的。
就這樣，嘉石開始和金鵬學習武藝。
金鵬說道：“高手過招，招招致命，勝負只在頃刻之間。”
嘉石點頭，他說的很有道理，就是自己聽不明白。
“處事不驚，遇變不慌，臨危不亂，才是武者的精神。”
嘉石頻頻點頭，真的很有道理。
“所以，你首先要學的就是……”
重點來了，嘉石豎起耳朵。
金鵬淡然地說：“逃跑。”
嘉石大失所望：“不是說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為什麽先學逃跑？”
金鵬搖頭：“面對實力強過你好幾層次的對手，逃跑不是那麽簡單，甚至逃跑的機會也只有一次。總之，我會慢慢教導你……當然，是在實戰中。”
嘉石不明所以：“嗯？”
金鵬昨夜規整出來的空地，成了二人的演武場。他是個非常嚴厲的老師，一點都沒有放水。
嘉石被他一棍子掃飛，撞在了樹上，龇牙咧嘴，疼得站不起來。
而金鵬冷酷無情地說道：“如果我手上的是刀，你已經死了。站起來吧，我們繼續。”
嘉石嘆氣：“可是，我根本看不清你的動作。”
金鵬說道：“我知道你看不清。但是，人類的感官并不只有眼睛。你的聽覺、嗅覺、觸覺，甚至是預感，在實際戰鬥中，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嘉石苦笑，金鵬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他還是不明白啊！
……懷念我的盔甲。
夜晚，金鵬找蔓瑛買了治療跌打損傷的藥酒。
這位神秘的小金弟弟讓她很好奇，可是他太冷了，話也少，蔓瑛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近他。不過，他還記得和小紅玉的承諾，摘了樹葉，教會了紅玉折蝴蝶，而後提着藥酒回到了家中。
嘉石一絲不挂地躺在床上，滿身青紫，金鵬正在幫他揉藥酒。這些都是皮外傷，很快就會好，只不過看起來吓人。
……太柔弱了。金鵬心想，他還沒用什麽力呢，怎麽就留下了這麽多痕跡。
……嘉石捂着臉後悔。只怪自己被美色所惑！被毆打了一天，晚上還需要金鵬上藥。太丢人，他的形象呢！
嘉石學習武藝的事，被金鵬放在了第一重要的位置，為此，他都不惜自己出門養家，只為了對方能安心學武。
而嘉石和金鵬過招久了，對武藝的理解還真的有所提高。剛開始他連金鵬的棍子是從哪邊來的都不知道，只會抱頭鼠竄，而現在，他能從風聲中聽見對方攻擊的軌跡，提前保護自己的要害，然後借力逃跑。
只不過，越是這樣，嘉石越能感覺到金鵬的強大之處，他總覺得自己的逃跑路線是金鵬拟定好了的，對方在出手時，就為他留好了這一條路線，只看他能不能沉着冷靜，發現逃生之路。
金鵬很欣慰，又開始教嘉石隐匿氣息的方法。
一晃幾月，大風過境，雪花飄落。
嘉石終于算能出師了，被金鵬允許去前往清湖村。
……這種被管束的感覺，還真有些微妙。
今天，蔓瑛家門前，圍着許多人，嘉石看不見具體情況，但是聽到了争吵的聲音。
他皺眉，拉住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問道：“阿姐，蔓瑛這是怎麽了？”
阿姐反問嘉石：“小石兄弟，今天小金不來嗎？”
這段時間，确實是金鵬替嘉石來賣東西，原本他很擔心，但是過了幾天也沒出什麽岔子，也就随他去了。
“哎呀，我們清湖村也難道見到美男子嘛，雖然小金看上去話少，但是人很好嘛！我們家那個小崽子那天掉河裏了，都是他幫忙撈起來的！他沒給你說過嗎？”
嘉石還真不知道這些事，但是聽大家都很喜歡金鵬，他也很開心。
這些事，他可以回去慢慢問金鵬，此時此刻，他更關心另一件事：“阿姐，蔓瑛家到底怎麽了？”
聞言，那位阿姐也嘆了口氣：“紅玉失蹤了。”
嘉石瞳孔一縮。
“聽說，就是昨晚，睡覺的時候還好好的，起來就不見了。”
嘉石趕緊追問：“有去找過嗎？”
阿姐搖搖頭，說道：“村長已經帶人進山去了，不過，蔓瑛在自己家抓到了一個外來的人，聽說是翻牆進去的，看上去就不太正常……可能是外來的人販子吧，太猖狂了。”
嘉石點點頭，擠開人群，湊進蔓瑛家的宅院，看到了那個“外來的人販子”。
那是一個有着紫色皮膚、長着四只手的男人。
他的肌肉飽滿，有着斬妖除魔的力量，而此時，竟然被人類細小的麻繩捆住。
蔓瑛在角落裏哭泣，承悅也紅着眼睛，極為憔悴。
“人販子”還在不停地解釋：“我真不是人販子！我名為浮舍，是岩王帝君座下的仙人！”
承悅咬着牙：“住口！你究竟把我的女兒弄哪裏去了！你說！”
浮舍很無奈地說：“我真沒有——！哎！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村子裏，有兩個夢之魔神手下的妖魔逃進來了？我是為了殺他們才來的呀！”
嘉石的臉瞬間蒼白。
兩個。
夢之魔神手下。
為殺他們而來。
他不動聲色向後退去。
承悅還在狂怒中質問：“什麽夢之魔神？岩之魔神？我們這裏沒有魔神！你、你再不說我女兒的去處，我！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
他拿出自家的菜刀，手還顫巍巍的。
浮舍嘆氣：“我只要你女兒的一根頭發，我有仙術，可以找到她，你要是再拖拉，可就真的遲了。”
昨夜才下過雪，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雪泥，看上去潔白又松軟，卻突然又被踏破。
嘉石飛快地在路上奔跑。
追殺他們的人來了，要快一點告訴金鵬！
岩王帝君，食岩之罰。
嘉石去過歸離集，了解那邊的律法，金鵬和他被殺十次都死有餘辜。
山路上，細雪再一次落下。
嘉石從來沒有如此清晰地回憶起，自己為了在夢之魔神的手下混出頭，是如何一筆一筆在燈光下勾勒出元素法陣的圖案。
赤色炸彈打開了歸離集的第一道防線。
大魔金鵬從缺口中進入。
屍體累積成山，鮮血流淌到他的腳下。
這都是嘉石選擇的道路，他造成的結果，他的罪孽。
嘉石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隐隐約約有一個念頭——報應要來了。
小木屋近在眼前，嘉石猛地把門打開！
“金鵬——！”
寒風灌入屋內，周圍靜悄悄地，空無一人，金鵬似乎離開有一段時間了。
他去哪裏了！
嘉石心中焦急。
要早點把消息告訴他，他那麽強，肯定能逃掉！
正在急切迷茫之際，嘉石突然感到了一陣非同尋常的寒意，像是有什麽陰冷粘稠的東西在身邊爬行，卻又看不見他的身影。
嘉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種感覺叫做殺氣。
金鵬的聲音回響在耳邊：“處事不驚，遇變不慌，臨危不亂，才是武者的精神。”
越是倉皇，越是會不明不白的死去，越是驚恐，越是會錯過那一線生機。
要在實力高于自己的人手中逃脫，機會也只有一次。
嘉石閉上眼，屏住呼吸，仔細聆聽着風中的聲音，他在金鵬手下混了幾個月，被認可出師，逃跑的功夫也算是到家了。
雪花不斷從天空落下，寒風呼嘯而過。
鱗片在積雪上摩挲，蛇吐出的信子舔舐着冷風。
匕首出鞘，瞄準嘉石。
就是此刻——
嘉石猛地睜眼，向床邊撲去，匕首削斷了他的頭發！
他不敢停留，甚至來不及去看對方究竟是誰，毫不猶豫翻過窗戶，一溜煙消失不見。
行刺者也有些傻眼，她根本沒想過嘉石能躲開她的攻擊，也沒想到他溜得這麽快。
房屋空空如也，她低下/身體，捏起了嘉石被削斷的頭發，用一張符紙包住：“算了，左右你不過是個人類，跑了就跑了吧，總有落在我手上的時候，另一個人才是重點呀。”
符紙和頭發漸漸融為一體，化作一灘黑色的液體，還在不斷蠕動變形之中。
行刺者微笑：“小小伎倆，奉送給你，金鵬。”
此前，嘉石終于被他允許出門，歡天喜地就去了清湖村。
金鵬本來在家等他回來，卻突然心中一動。
他之前給過紅玉一只蝴蝶，那上面有着避邪的仙術，而如今，竟然有人在慢慢腐蝕那只蝴蝶。
金鵬皺眉，起身追了出去。
邪魔的位置，就在不遠處，對他而言，這些距離不過是一眨眼。
那是個蠍子一樣的怪人，紅玉正被他挂着尾巴尖上，蝴蝶的守護效用一旦消失，敵人就可以用螯肢将紅玉撕開，吮吸她的血液。
金鵬皺着眉，要殺這個邪魔十分容易，可難保不波及那個弱小的生命，為此，他不敢輕舉妄動，而是潛伏在山林之中，慢慢向對方靠近，尋找一擊必殺的機會。
這個邪魔，他還認識，是夢之魔神的手下，最早的魔神近衛之一。與普通的魔神近衛不同，他們更為強大，得到了夢之魔神更多的傳承，也因此更加忠心。
蠍子怪的腳下，有一個祭壇，鮮血繪制着扭曲的圖案，詭異又可怖。
金鵬乍眼一看，這是用來召喚邪物的東西，恐怕他們抓紅玉，并不是為了食用，而是當做祭品，獻給法陣背後的邪物。
夢之魔神已經消散了，他們還想召喚些什麽？
蠍子怪在原地轉來轉去，紅玉也在他的尾巴尖上搖搖晃晃，金鵬聽見他在說：“怎麽還不回來？沒得手嗎？和金鵬住在一起的，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不至于要這麽久吧？”
嘉石！
金鵬聞言，雙手猛地一緊，金色的眼睛閃着寒光。
必須早點除掉他！
……不，不行，既然對方知道嘉石的存在，那麽想必也能料到他會來這裏。那個法陣的邪物，說不定就是為了對付他而準備的。
……既然如此，對方不可能沒有準備。
金鵬慢慢地尋找着線索。
他發現，蠍子怪雖然一直在亂晃，那麽多條腿，行走起來卻自有章法。
地面上有幾塊地方，他重複在踩，而有些地方，他卻從不涉足。
……為什麽要一直走動呢？為什麽不敢踩那些地方？又為什麽要把女孩挂起來？
只怕是，腳下獻祭邪物的法陣，已經打開了吧。
蠍子怪只等着自己出現，将紅玉擲到地上，完成獻祭，讓那些召喚出來的邪物來對付他。
蠍子尾巴的尖刺，一直牢牢抵在紅玉的脖子上。
金鵬潛伏不動，等待破綻的出現。
蠍子怪顯然很沒有耐心，對于離去久久不回來的隊友，抱怨重重：“對付人類，有這麽麻煩嗎？每次都讓我去做麻煩事！自己慣會挑軟柿子捏！我這邊風險多大，沒錯都是完事兒了才跑出來搶功勞！”
蠍子怪走的越來越急，但是腳下還是不敢踩錯一步。
“後面還有追兵攆着，誰知道金鵬又什麽時候冒出來？要是不為了魔神的遺願，我才不會和你搭檔！怎麽偏偏是你逃了出來！啊呸！”
金鵬久久沒有出現，蠍子怪開始有些慌亂。
“那家夥不會被殺了吧……不然他為什麽沒有回來？金鵬到現在也沒有來！”
……不，他可能已經來了。
蠍子怪仔細查看四周的環境，大雪從天而降，寒風穿過樹林，十分尋常，沒有一絲危險的痕跡。
……沒道理呀，他來了為什麽不動手？別告訴我，他和一個人類相處久了，就不願意殺人了？
……時機到了。金鵬心想。
破空聲從右邊傳來！
蠍子怪悚然一驚，下意識躲避，卻硬生生止住動作，轉而用尾巴的毒尖刺穿那個女孩的身體！
卻發現自己的尾巴根本動不了了。
從右邊襲來的，只是一根尋常的木棍，根本無法刺穿蠍子怪的硬殼。
而就在他躲避的那一瞬間，金鵬已經繞到了他的背後，捏碎了他的尾巴，踩斷了他的脊椎，他動彈不得。
……為什麽又是這樣？
蠍子怪想起了之前每一次落敗。
他們成為魔神近衛後，都對這位大魔心生不滿，甚至嫉妒。
剛開始時，金鵬還屢屢避讓他們，可是當他們的身體出現異變，長出來蠍子的尾巴、蛇的鱗片、蜘蛛的腿時，金鵬只是冷冷說了一句“沒救了”，就再也不留手。
金鵬想殺了他們。
而夢之魔神阻止了他。
他們從金鵬手中撿回了一條命。
此時此刻，當初那種死亡的恐懼，又再一次湧入了他的心中。
他真的很想活，可是，無法抵禦魂魄中的禦令。
夢之魔神的遺言，不惜代價，殺死金鵬。
紅玉似乎只是陷入昏迷，性命無憂。金鵬松了一口氣，準備把她從蠍子怪的尾巴上取下來。
此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暴怒的呵斥：“邪魔受死！”
這份力量是沖自己來的！非常強，而且非常快！甚至有幾分熟悉……
金鵬只來得及将紅玉抱在懷裏，就被踢飛出去，重重撞在樹上！
浮舍最終還是從承悅那裏拿到了紅玉遺落在枕頭上的一根頭發。
女兒就睡在身邊，都能被人偷走，這真的不是人類的力量。而他是這對夫妻心中最後的希望了。
仙術引導着浮舍進入群山之中，正見到有個人形邪魔要将紅玉挂在蠍子怪的尾巴上。
為了救人來不及多想，浮舍出手如電，将那個人踢飛出去。
塵霧散去，金鵬抱着紅玉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是你！”
浮舍也認出了他，這不是被陰險人類擄走的金鵬嗎！
金鵬也看着浮舍。
……果然，岩王帝君發現了他沒有如約死去，追殺至此。
……但是，他不打算束手就擒！
……他還想回到燭光之下。
在浮舍心中，金鵬是個人物，戰死、或者被擄走，讓他惋惜。
現在見到對方好端端的，他也有些開心，問道：“金鵬，決戰之後，你去了哪裏？”
金鵬不說話，思考着該如何帶着嘉石離開，重新尋找一個安寧的地方。
“帝君已經和我說過你的事，他說，你還活着的話，就讓我把你帶去歸離集——”
金鵬擡眼看他，心中更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但是兩個人都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一陣突兀的哭聲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蠍子怪淚流滿面：“魔神大人，我不想死！”
可是他的身體不由自主跳入祭壇之中，灰飛煙滅。
魔神近衛最開始是人類。
即使已經異變，可是依舊有着屬于人類的那部分。
而祭壇吸收了這部分血肉，那些詭異的紋路似乎活了起來，從其中，蠕動出一個個嶄新的血紅色的怪物。
那些怪物就像是細小的老鼠，長着尖利的牙齒，睜着血紅色的眼睛，每一只都擡頭，看向金鵬。
金鵬被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怪物緊緊盯着。
下一秒，鼠群向他撲去！
金鵬展翅，飛向空中，無數老鼠彙聚成一道血柱，拔地而起，向空中的他襲擊而去，被他敏捷地避開。
……這到底是什麽？
金鵬踢碎血柱，散落的血滴落在地上，不多時，又彙聚在一起。
……這是魔神的力量，但并不是夢之魔神。
源源不斷的血紅色從祭壇中湧出，一道道血柱拔地而起，誓要将金鵬撕碎。
浮舍沒有袖手旁觀，而是選擇攻擊祭壇，卻被血紅色老鼠給擋住。
最開始，這些怪物滿心滿眼都是金鵬，而漸漸地，它們好像是大夢初醒，也開始躍躍欲試地攻擊他。
……這些東西，殺了金鵬之後，真的會消失嗎？浮舍心想。
這樣激烈的戰鬥，也吸引到了其他人的注意。
蛇樣的怪人摸了摸符紙，低聲笑道：“開始了嗎？……那個白癡，應該已經死了吧。嘻嘻。”
逃走的嘉石也看到了空中令人震撼的景象，轉頭向那邊跑去。
那個祭壇雖然沒有吃掉一個完整的人，但是它被喚醒之後，也在不斷完善之中。而金鵬既沒有一件像樣的兵刃，還需要保護懷裏的小女孩，确實難以與之為敵。
浮舍锲而不舍地攻擊着祭壇，越來越多的血紅色怪物攔在他的面前，讓他不得寸進。
……這種警惕，無聲地說明了，祭壇正是它的弱點。
眼看着，兩人都要被淹沒在血海之中。
金鵬突然俯沖而到浮舍身邊，将小紅玉交給了他。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心有靈犀，明白了對方的計劃。
金鵬騰空而起，向越來越高的地方飛去，血柱追殺而來。
浮舍不再攻擊，只是持槍，積蓄力量，等待着金鵬把越來越多的血紅色怪物吸引到天空中，等待着祭壇防守最薄弱的時刻。
起初，只是有幾只紅色老鼠猶豫着，不再防備浮舍，而後，越來越多的老鼠離開了。
血柱在天空中編織起一道巨大的網。天上的金鵬已經化為了一道殘影，在血海中閃爍着青色的光，始終不落下風。
……要不是眼前這個東西确實詭異，我還真想看看那家夥的極限在哪裏。
浮舍感嘆，學着岩王帝君，将力量注入長槍之中，猛地刺向那個祭壇。
剩餘的老鼠慌忙截停長槍，卻不足以阻擋浮舍，他跳到祭壇中，幾拳就将其打碎。
不再有新的怪物出現了。
可是已經冒出來的怪物并沒有消失！
這個祭壇，即為它們提供力量，也束縛着它們的行為。
祭壇被破壞後，血紅色的老鼠都不想再和這兩個人糾纏，而是鋪天蓋地湧向清湖村，那裏有它們最喜歡的人類血肉，而且又柔弱，幾乎是唾手可得。
金鵬想也沒想，就擋在清湖村的前面，浮舍都詫異得看他一眼。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趁浮舍被牽制住，他帶着嘉石逃走，最為有利的選擇。
……可是，血紅色怪物的數量龐大，僅憑浮舍一個人，難保沒有漏網之魚。
浮舍将手上的槍扔給金鵬，金鵬接住，擡頭看他。
浮舍對他一笑，贊賞道：“你小子很不錯，等搞定這些惡心玩意兒，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金鵬：“無聊。”
……搞定這些玩意，他就要帶着嘉石跑路，繼續過上平靜的生活。
或許是五年交戰的默契，兩人配合得竟然可以說天衣無縫，青色的光和紫色的光交織成一道嚴密的防線，将血海牢牢抵擋在人類村莊之外。
血紅色的老鼠被破壞後，并沒有像之前一樣複原，而是變為血霧灑落在泥土中。肉眼可見的，植被枯萎，溪水渾濁，魚蝦死去。山青水秀的清湖村，短短一天時間，就變為了陰森幽暗的瘴氣之林。
解決掉最後一直老鼠時，金鵬本想悄無聲息地離去，可是浮舍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果斷将他攔住：“金鵬，你不要那麽急，我沒想抓你回去。”
金鵬戒備地看着他。
浮舍苦口婆心：“你的事，在決戰那天，帝君就已經一筆勾銷了。”
金鵬點點頭，還是想走。
浮舍又問道：“你知道那個人類嘉石不？”
金鵬神情微微一變，浮舍想對嘉石做什麽？
浮舍還沒忘記自己當初的猜測：“你知不知道，他對你……？他對你做了什麽？”
金鵬冷淡地回答：“我都知道。”
我知道嘉石喜歡我，他說過的。他還把他的心給了我。
浮舍呆了一下：“哦，你知道呀，那就沒事了。”
金鵬慢慢向後退去，突然又聽見浮舍說：“你的事已經了結，但是我要将人類嘉石帶回歸離集，帝君還要問罪于他。”
金鵬的腳步停住了，浮舍很難纏，他不想和他起沖突，但是，他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嘉石被帶走。
……只能動手了。
在金鵬襲擊過來的那一刻，浮舍也做好了回擊的準備。方才他們還攜手并進，此刻又在瘴氣之林中厮殺起來。
浮舍的實力，隐約要在金鵬之上——
他們都經歷了一場大戰，彼此都已經十分疲倦，再打下去，只會是兩敗俱傷，
他也不明白，金鵬這小子為什麽這麽瘋狂？那個人到底給他喂了什麽迷魂藥！
金鵬半跪在地上，喘着氣，而浮舍在遠離他的地方，倚靠這一顆樹。
兩人都負了不少傷，而金鵬還在掙紮起身，試圖繼續。
……他要是不在這裏搞定浮舍，那一定會被他千裏追蹤。嘉石所希望的寧靜生活，就會化為泡影。
浮舍見狀，無奈：“你小子！太倔強了。”
瘴氣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人類的身影漸漸浮現，正是嘉石。
他一臉緊張地向金鵬跑過來。
而浮舍似乎也看向了他，身形微動。
金鵬心中一緊，下意識攔在嘉石身前，不讓浮舍靠近他。
“高手過招，招招致命，勝負只在頃刻之間。”
這只是一個拙劣的小手段。
可是金鵬卻輸了一招。
浮舍臉色大變，喊道：“金鵬，閃開！那不是人！”
……那不是嘉石。
……那是一個符紙變化成的傀儡。
……他的手上，拿着劇毒的刀，正向金鵬的後背捅去。
樹林中，有一個蛇女露出得意的笑。金鵬，我真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金鵬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鐵鏽味，他的耳朵聽見了刺耳的裂帛聲。
他慢慢回過頭。
傀儡的刀沒入了嘉石的心髒。
這就是報應，嘉石心想。
這是就命運。
命運讓他慢了傀儡一步，讓他根本來不及提醒金鵬，讓他奮不顧身撲到刀尖之上。
他沒有很痛，只是感覺胸口一涼，身前的衣服濕漉漉的，很不舒服。
傀儡完成任務後，自然而然地消散，而浮舍眼神冷厲，前往山林中捕捉罪魁禍首。
嘉石靠向金鵬，他站不穩了，慢慢往下滑去。
而金鵬瞳孔緊縮，想要将他托起，不想讓他倒在雪地裏。可是冰冷的手根本承受不住這死亡的重量。
“呼……呼……”
嘉石的眼前出現了大量的黑霧，他覺得很累，也很遺憾。
寧靜的生活，最終還是成為了泡影。
但是他還有很重要的事，還沒有說出來。
他微微偏頭，說道：“金鵬……”
金鵬聽見他的聲音，猛地顫抖一下。
他在說：“你…快走！……歸離集的人……來這裏了……你快走……”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最終還是聽不見了。
金鵬恍惚間，看到了燭火熄滅。
我欲成仙，法力無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