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莫忘心轉向顧月,小女娃的臉上依舊是糾結在一起的五官。
“如果是蕭恒的話,倒也說的通。”莫忘心再次探了探顧月的脈搏,有節奏的跳動傳遞出旺盛的生命力。
“蕭恒擅神識一道,出了名的睚眦必報,落在他手上的人不是精神渙散便是自盡而亡,”莫忘心站起身,抿起的嘴角放松了些,仔細看去甚至有了些微翹起的弧度,“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是水嫩蘿蔔的小家夥,實際是塊硌牙的石頭!”
如同沈乘風一般,顧月的事情也在修真界攪和得滿城風雨,從傳送陣帶來的黑霧,到六總論道的徒手收心魔,再到劍道大殿中的出色表現,一樁樁一件件,竟然都出現在同一個小弟子的身上。
盡管這些消息在修真界甚至紫霄內部,都僅僅只有少數主事者知曉,但作為紫霄輩分最大的那一波人,想不知道都難。
師叔祖,顧月她這是怎麽了?
沈乘風在心中問道。
“應該是蕭恒這厮想要靠着手段折磨她,結果不小心觸動了言遠安那小子留下的禁制,”莫忘心顯得頗為不忿,“他被我師侄一劍劈死了倒不要緊,但害得我徒孫昏迷,可就是他的不對了。”
他随手一揮,已經斷成兩截的蕭店主再次被對折斬斷,而後被收進了莫忘心的儲物袋中。
“我是不是有點凡爾賽?”莫忘心摸了摸下巴,看向兩個清醒着的蘿蔔頭。
“敢問前輩,什麽是凡爾賽?”游雨星恭恭敬敬。
沈乘風:估計不是什麽好詞。
“哐”
沈乘風被敲了一個暴栗,繞是以體修的腦殼,也經不起化神強者的蓄意敲打,在後腦勺處高高地隆起了一個腫泡。
他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腦袋,一絲兒別的念頭都不敢再有。
游雨星則是繼續如同老僧入定般盤坐在一旁,心有戚戚:紫霄的事兒,咱還是別參和了。
莫忘心趁着兩人分心,将神識探進了顧月的身體。
在場三個還算清醒的人裏,最沒底的反倒是莫忘心自己,大乘境界的修士,無論哪一個都是戰略性武器,而能通過一個小小練氣境的身體一劍斬殺化神強者的,除了他那個妖孽師弟,他還沒見過哪個人能做到。
顧月體內,本應乖乖待在識海的神識卻在各處肆虐,莫忘心的神識剛一進入,就被四周湧動的狂躁能量團團圍住。
莫忘心嘆了口氣,“還真是麻煩。”
他盤膝坐下,将顧月扶到自己的眼前,雙掌抵住了顧月的後心。
磅礴的靈氣裹挾着神識,順着莫忘心的雙臂傳到顧月的身上。
一道道符文随着莫忘心的神識閃爍在顧月的周身,而後逐漸向內裏凝聚、收縮。
莫忘心操縱着符文,心頭的疑窦卻更重,他本以為顧月識海中,寄居了哪位高人的魂魄,畢竟在修真界中,撿到白胡子老頭或者妖豔小姐姐的故事,可不算稀奇。
別說是那些小人書啊,連環畫啊,話本子啊,就是真的從人識海裏揪出哪個準備奪舍的老家夥的事兒,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
可是誰來給他解釋一下,這些看似零零散散,卻又彼此抱團的雜亂神識中,哪裏來的一個大乘劍修?
你看看,左邊這一團圓滾滾的,是個築基的陣修,右邊這一片長得像花似的,是個築基…啊不,金丹期的體修,原諒他,體修的神識實在是太差勁,與築基的小修士差不太多。
還有那前面像雲朵一樣,看着軟綿綿的一灘,實際上最讓他抓心撓肝的那個,是化神的幻修。
這些淩亂的神識連一個完整的人樣都沒有,只剩下一坨坨沒有意識的能量。
哪裏有什麽大乘期的劍修前輩?
随着符文逐漸收縮到顧月的眉心,她臉上的神态也終于不再如之前一般痛苦,眼皮跳動了幾下,緩緩張開一條縫隙。
“我這是在哪兒?”
“地府。”莫忘心收回手,沒好氣兒地回了一句。
不料原本躺在地上滿臉寫着“我快不行”的小女娃,“噌”地一下竄起來。
“真的嗎?我能見我娘嗎?之前說讓我進地獄來着,能讓我自己選幾個進嗎?”
沈乘風:……
游雨星:不敢說話
莫忘心仰頭看天:果然是我紫霄的人。
解釋來龍去脈的任務被莫忘心丢給了沈乘風,過了好一會兒,顧月才搞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顧月:我想回家。
莫忘心:不,你不想。
顧月苦着一張小臉,“師叔祖,咱怎麽才能回去呀?”
“回去,為什麽要回去?”莫忘心理所當然。
三個蘿蔔頭:正常人都不想待在魔物腹地吧!
“沒眼界的小屁孩,”莫忘心勉強開了尊口,“魔物數量衆多,足以覆蓋北境綿延萬裏的前線,想要突破魔物的封鎖不着痕跡地潛入,修真界早就想摸進魔物腹地,看看它們究竟在搞什麽勾當。”
“只不過,傳送或是撕裂虛空,都需要定位,而魔族腹地之中,卻從未有人去過,也自然就沒有定位。”
“也因此,一直以來修真界都沒有機會進來探查,此次,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混進來,怎麽能回去?”
三個蘿蔔頭:有沒有一種可能,您老可以自己來?
“我倒是想!”莫忘心的讀心術全天候待命。
他臉色一黑,“我當時也僅僅是察覺到那魔物以林木為基,湖水為眼,構建出一副大陣,不過那陣法究竟有何作用卻是來不及探查。”
“我只不過是想着,魔物要做的事,咱反着來不就行了麽?”
“所以魔物是建了個傳送陣?可是,我們當時為啥跑不出平南森林?”顧月還沒有經歷過師叔祖的毒打,直言不諱。
“呃…這個嘛,我為了把魔伥全殺了,所以就布了個陣法,嗯……很常見的那種,畫地為牢。”
“于是師叔祖您就把我們都送過來了?”顧月尚沒有意識到來自師叔祖怒火的臨近。
“對,有意見?”
“師叔祖你……唔,唔唔,唔!”顧月瞪着眼,嘴上的禁言咒讓她如同回到了根殿歷練的時日。
沈乘風&游雨星:知道為什麽我們不說話了嗎?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一大三小隐匿了身形,輕巧地躲在了北境黯淡的永夜之中。
而修真界南部,則是在平南森林被掀了個底朝天後,突然冒出了無數魔物,張牙舞爪地撲向各處城池。
不過好在飛龍城因着莫忘心的緣故,免了這一劫,又因為之前魔物作祟之時,調來了不少紫霄弟子坐鎮,反倒成為了抵抗魔物的最前沿。
修真界各大門派焦頭爛額,不得已将不少閉關中的弟子喚出來,派遣到了南方。
言遠安坐在岐黃峰中,單手不住地揉着眉頭,如今修真界烽煙四起,又有魔物南北夾擊……
“修真界啊……”他癱在太師椅上,眼裏抹不掉的擔憂,“何去何從……”
極北之地一片漆黑,難以辨別方向,一大三小四個人也便如同無頭蒼蠅般亂撞。
但好在極北之地雖然荒蕪,卻不是不毛之地,正相反,作為原先暗月門的老巢,一樣有着不少人口彙聚的城池。
只不過現在都是些死城罷了。
四人小隊就在其中一座死城中。
莫忘心走在最前面,時不時蹲下身子用手沾起地面上泥土,放在鼻尖下嗅一嗅。
“這個方向,魔物的味道越來越濃,”他用靈氣構建出一個防禦法陣,把顧月三人攏在陣裏,免得被魔物偷襲,“你們做好準備。”
三人點點頭,各自拿出了戰鬥的架勢。
顧月自然是将長劍抽出,橫于身前,游雨星則是運轉了暗影門獨有的功法,整個縮在黑暗中,至于沈乘風,則是取出了一柄與紫霄制式弟子劍完全不同的寬刃闊劍來。
紫霄的弟子們在築基之後,可以去葬劍峰碰碰運氣,看看能否得到哪位前輩的遺劍。
然而劍修有志,長劍有魂。
劍修的劍,往往是從築基開始便放于丹田不斷蘊養,和劍修血肉相連,休戚與共。
劍修的修為越高,劍意越強,與自己的劍之間,就越發密不可分。
劍,是有性格的。
與其主人或是一致,或是互補,但骨子裏那般高傲,往往如出一轍。
也因此,每年能從紫霄葬劍峰上帶走前人遺劍的築基弟子,不會超過五指之數。
沈乘風是其中之一。
他的劍,名為“無鋒”。
正所謂“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沈乘風的劍傳承自一位沉默寡言的劍修,即使事關愛劍的傳承,這名劍修也依舊話語寥寥。
“他是無鋒,好好待他。”
一股親昵的感覺從闊劍中傳來,讓沈乘風晃了晃神,伸手在掌寬的劍面上拍了拍,眼神有些複雜。
他習慣了赤手空拳,以前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與長劍心意相通。
“小心!”莫忘心突然喝道,劍光一閃,便是一蓬鮮血劈頭蓋臉澆在顧月頭上。
“嘻哩,嘻哩……”
“吱嘎,吱嘎……”
原本寂靜的死城突然有着無數詭異的聲響,在衆人四面八方響起。
“跟我來!”莫忘心用靈氣馭使着長劍在前方開路,向着一個方向狂奔。
他身後的三個年輕人不敢怠慢,長劍和匕首被舞出一片密集的刃風,将四周湧來魔物抵在陣法之外。
莫忘心看了眼周圍的魔物和自己身後的三個小家夥,心頭沉重。
“五十丈外便是原先的城主府,撐住,到了那兒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