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向交警說明事故原因的？搞不好，以後查事故責任，你說不圓滑，撇不妥責任！要知道，一個扶貧幹部突然死亡，是有政治影響的，很容易成為政治事件！”
“我說的是大雪封山，路面硬滑，摩托下陡坡時減不了速。交警也現場看了摩托輪子跡印，還看了摩托沖出護欄處等現場的情況，已經下了結論，定性為惡劣氣候因素造成的意外事故。”
我們下了坡，他說去看看老學校。
路過好多家，都是關門閉戶。張村長張豹告訴我，北邊山高水高，土質肥沃，南邊的山梁低矮，全是白石灰土樹木花草很少，，溝裏大平壩內，土質也還可以，祖祖輩輩修房建屋都在靠着麻柳山二道坪下這一邊，有幾家在壩地裏修房子的，都拆遷了，統一到這邊空地上修房子了。
他指指一處空地，這邊是杜福全家的房子，也就是杜曉燕娘家。那時不好找宅基，就把學校這塊空地劃了一部分，他家是烈屬，照顧照顧。這樣，老學校一大半操場就沒有了。
我問：還有哪裏可以建學校？
實在沒有地方，只有在花都流轉的土地上想法了。
我想，花都流轉的土地，王老板花大錢已經進行整治，可能有些難度。“在麻柳溝住戶靠麻柳山這面，能不能尋到合适的地塊？”
他低頭走路，并不理會我。他突然對我說：“我想去參加一個飯局，你去嗎？”
中午才喝那麽多的酒，不去了。
“今天是我的戰友杜福全的忌日，他是二十九年前的今天犧牲的，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去。”
我動搖了，這是一頓神聖的晚餐，“有哪些人參加？”
“有杜曉燕，張仁虎兩口子和我們兩口子。”
“是不是在杜曉燕的母親家裏舉辦，如果那樣，我去。需不需要買些香蠟紙炮，給逝者祭奠用？”
“不用買，我和我戰友講好了，一切從簡。”
我們折轉身，朝張翠花家走去。
原學校火磚大門已經垮塌，還有人高左右的50磚柱殘樁，院子後面操場模樣的草坪裏，初春，狗尾草很多已經腐爛，有幾株香樟樹高高的在狗尾草叢裏特別翠綠，特別顯眼。操場後面的土牆房子有幾面牆垮了，檩子椽子東掉西歪，門窗似乎被人撬走，留下了無數個方方正正的大洞。教室外的幾株梧桐樹雖然有七八米高，樹冠也不小，有很多凄涼，沒有一點點綠，沒有一點點嫩芽，沒有一點點其它樹木作伴，總之，沒有一點點生機。
我聞到了肉菜香味，我聽到了叮叮咚咚切菜剁菜聲響，我估計是在剁碎肉，做肉丸子，或者餃子餡。
張翠花接待了我們，她說，杜曉燕剛下班，正準備上路。虎哥五點半準時到。
我說，你爸爸在山下新房，你叫他們沒有。
張翠花說，他們是福全的老人，沒有必要參加。
我注意觀察了這烈屬的樓房，稍微比其他人房屋略有不同：二樓陽臺外沿，貼着的是，青松翠柏簇擁着“光榮人家”幾字和圖案的瓷磚。好多年，政府沒有發給軍烈屬“光榮人家”的牌子，他們自己給自己發了個“光榮牌。”
三樓陽臺外沿的瓷磚上的圖案別具一格：火紅火紅的大五角星，五角星兩邊是紅色的線條，我突然記起，這很像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的電影的開頭影像，可能是八一廠的廠徽。她那樣的外牆裝飾我極少看見，準确的說，根本沒有看見。我問了張村長張豹，他說，你很心細，市面上的确沒有這種瓷磚畫，這是我想盡千方百計私人訂制的。
我學電視裏的年輕人模樣，給了他一個“贊”的手型。
我們喝着茶水，我端詳堂屋正面牆上的杜福全半身像，此人生就國字臉，天闊地方，目光如炬，在草綠色軍裝的襯托下，尤顯英俊。我這裏不是特意正面歌頌英烈，而事實的确如此，我為張翠花找到這樣的男人，兩人如此般配感到驚訝！我這裏沒有着意刻畫一個革命烈士的高大帥美，真的。後來，麻柳村許多人告訴我，杜福全，人材就是好。
張仁虎夫婦和杜曉燕他們一起到來的，杜曉燕對我的來到既有出乎預料的廣義普通表情，又夾雜着驚喜和不安，我看人的目光是惡毒的，或者說是準确的，我不知道她的不安從何而起，她的內心隐藏了哪些鮮為人知的秘密，或者還有哪些藏而不漏的擔憂？張村長老婆廖嫂嫂也來了。杜曉燕端了一陣菜，安置好杯筷，提來新買的幾瓶“紅花郎”。
張翠花從廚房裏出來，她沒有一一招呼，她一臉的疲憊，一身的調料味，我聞到了一種我素不喜歡的孜然味。
杜曉燕喊：“爸爸媽媽們，入座了。”
張村長說：“劉校長你先走，我們是常客！”
我跟着張村長往裏走。
廖嫂嫂和張村長的目光裏，我知道了他們對杜曉燕招呼客人不全面，沒有招呼我，沒有招呼縣城來的扶貧專幹劉本章、劉校長，或者她的劉叔叔，他們感到不解。
杜曉燕沒有補充招呼。
人們都站着。
張村長開了酒瓶，拿了酒杯，杜曉燕在他父親相框下上了香，燒了幾疊紙。
他們動作很娴熟，好像訓練了好久。
張村長把事先準備好的供馔，有豬頭、耳葉、香腸等三葷，花生米、豆腐幹等二素，恭恭敬敬擺好，斟了三杯紅花郎，舉杯過頭，緩緩放下，灑在供馔旁，又續了幾張黃紙，然後拍拍手：“兄弟，今天是你二十九年大忌，我、你愛女曉燕，你妻張翠花給你有禮了，在那邊一路走好！”
衆人皆有感動。
我也淚光閃閃。
小燕說：“今天的位置不好坐，媽媽，你還是與我爸爸坐上位，豹爸爸廖媽媽坐左邊，張爸爸、胖媽媽坐右邊，幹爹和我坐。”
五人聞所未聞，都很詫異。
杜曉燕說：“你們不要那樣看着我，看得人心裏有種怪怪的味道，看得人心裏發燙。我知道，你們是不是說，杜曉燕背着你們有了幹爹，你們是不是認為我杜曉燕有什麽個人秘密了，或者幹脆說，一個大女孩子，新婚大姑娘外面有幹爹，是不是不規矩，不守婦道了？今天告訴爸爸媽媽們，這個義父，是老爺爺給我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