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晚上一起吃火鍋嗎?”
像往常一樣被邀請去家裏做客的佐倉千代,在塗黑完一張原稿後聽到主人這麽問道。
旁邊的禦子柴実琴在她說話之前先開口:“我們三個?還是去齊木先生家?”
齊木先生是住在野崎梅太郎隔壁的青年。佐倉千代偶爾放學來這裏遇到過他,是一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普通上班族。
不過明明有着很鮮豔的發色,卻意外給人如此普通的感覺,由此想來也是奇異的不普通之處吧。
野崎梅太郎把完成的畫稿收到文件夾裏。
“齊木先生那邊。今早宮崎給我發郵件了。”
佐倉千代從兩人的對話中得出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少數,甚至可能是常事。
這位年齡看上去沒比他們大多少的年輕人,明明看上去冷淡也不愛交談,沒想到居然是會主動提出和鄰居聚餐的熱情社交分子。
她的疑惑直接化為說出口的感嘆,很快得到了比她早一些就成為野崎家常客的(一天至少強調一次自己是前輩的)禦子柴的解答:“野崎經常會給隔壁送料理點心之類的啦,齊木先生好像是覺得單方面太受照顧,所以在他妹妹有空的時候會請我們吃飯。”
“……妹妹?”佐倉千代的印象裏只見過齊木楠雄一人單獨出入公寓。
野崎梅太郎給她解釋:“和我們同級。她平時在神奈川上學,有時間的話會回東京,就是我和你說過的‘三木’的參考人物。”
三木是他漫畫連載中的新角色,一位自認不起眼但實際是校園風雲人物的男角色,女主角麻美子同班同學。初出場一度被讀者(包括參與畫稿的她自己)認為是男主角鈴木的情敵,後來的幾話中透露出已有交往對象,是男女主助攻角色。
每次似乎到了三木女友可以有正臉畫面的時候,總是被其他情節糊弄過去,對此她也不是沒有問過作者本人。
執着于紀實放進虛構的野崎梅太郎又一次質問宮崎亞希男友信息失敗,憤怒地回答女生版鈴木。
佐倉千代:“……?”她腦海中自動浮現出鹿島游的臉。
抱着這樣好奇的心情敲開了隔壁齊木家的門,一直到坐在餐桌前開始撈火鍋裏煮熟的菜,她都還沒适應過來。
“三木”本人全名宮崎亞希,就讀于立海大附屬高中(聽說過這所學校偏差值的佐倉千代已經裝備上欽佩的目光),和寡言的監護人齊木先生不同,性格相當随和善談。
火鍋葷素下了幾盤,趁着齊木楠雄起身去廚房裝菜時,野崎梅太郎湊到宮崎亞希旁邊用自以為小聲實則一張桌上另外兩個人都聽得到的音量第三次問她。
“你已經糊弄了我快兩個月了,期間連張照片也沒有。”一半急于新劇情,另一半出于八卦心理,他堅持不懈地詢問:“至少能給我看看長什麽樣吧?”
宮崎亞希忙着往嘴裏塞肉,順着繼續糊弄他兩句:“行,可以,好。你怎麽這麽八卦?”
野崎梅太郎毫無表情的臉上透露出幾分憋屈:“是我八卦嗎?是你将朋友的關心和詢問置之不理幾個月。”
“春假過了約你又被拒絕,問了才知道你交男朋友。”
“多好奇兩句就要被說八卦……”
沉默寡言的人話多起來最可怕,還是語氣充滿哀怨的碎碎念,然而本人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實在是恐怖反差。
“我錯了。”宮崎亞希被念得頭疼,馬上投降:“這就給你找。”
剛從鍋裏撈出兩個丸子的佐倉千代聽到,湊近另一個似乎知情的人:“野崎君和宮崎同學關系這麽好,也連男朋友長相都不清楚嗎?”
人不了解照片也沒有,難怪到了現在漫畫裏三木女朋友還只存在于人物口中模糊的幾句形容。
其實并不知道多少的禦子柴実琴差點被她的大蝴蝶結頂到:“據說是宮崎确實沒有照片……他兩平時聊天不會互發,也沒合照。”
男女朋友沒有單人照片,合照也沒有嗎?平時約會偶爾應該會有留一些作紀念的吧。
然而她從三木官方蓋章閨蜜麻美子的眼裏看出了“都沒有”的訊息。
……真的是情侶嗎?——佐倉千代很想這麽問,但實在太不禮貌所以拼命忍住了。
“那個啊,”禦子柴実琴小聲地和她解釋:“好像說她男朋友平時社團活動很忙,在學生會還任重要職位,他兩平時沒什麽機會見面的……約會應該也、也沒有過吧?”
他不确定地補上一句末尾,就聽到宮崎亞希終于從碗裏擡起頭回答野崎梅太郎的質問三連。
“真的沒有糊弄你,他不太喜歡拍照。”話題中心的本人擦了擦嘴,“平時很少私下一起出去,而且我在照相機裏的樣子好難看啊……也不會主動提,合照是真的沒有的。”
本人長這樣,再難看也不可能是直接毀容成另一個吧。佐倉千代看着燈光下宮崎亞希白到反光的臉默默想道。名臺詞是“我又不是帥哥怎麽可能受歡迎”的三木同學真的和原型如出一轍。
——“非要說的話,集體合照和學校宣傳欄上刊登的照片可以嗎?”
這個意想不到的來源讓飯桌上其餘三人都一愣。
“每年全國大賽結束都會合照,然後在校幹部和優秀學生表彰之類的地方也會有單人照片……”宮崎亞希把手機解鎖後劃了幾下網頁,将屏幕亮度調高。
接下來是長達三十秒的沉默。
留給各位十秒鐘時間閱覽圖文信息,再給十秒鐘用于大腦過濾處理,剩下十秒鐘給到第一個人發言前的震驚time。
十秒鐘內從驚訝到發言的第一人是禦子柴実琴:“我知道他!聽班上的女生讨論過的,這個學校網球部的多次全國冠軍,”他把碗推開以便更好地湊近手機屏幕,“明星選手的三個人之一就有他對吧!”
比他晚了一秒鐘發言的野崎梅太郎放棄發言,開始運轉全部腦能力記憶人物經歷和外貌給三木女朋友塑造角色中。
佐倉千代被一連串形容詞和獎杯砸中,選擇放棄思考埋頭繼續吃飯。
宮崎亞希只來得及給驚嘆中的禦子柴実琴留下一句:“你小心碗……”,還沒說完就被齊木楠雄叫去幫忙摘菜離開飯桌。
此時此刻桌子上只剩下三個客人。
麻美子本人還在震驚中,佐倉千代目送主人進了廚房,看着廚房磨砂門後的兩個背影,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宮崎同學和齊木先生不是同姓啊……”偶爾遇見過幾次齊木楠雄的父母來拜訪,兩位舊姓都是齊木,也不存在随母姓的問題,但佐倉千代依稀記得在來之前被介紹說是兄妹關系,“他們是堂兄妹嗎?”
沉浸在腦內漫畫創作的六年鄰居野崎梅太郎抽空回答她:“不是,宮崎和齊木先生一家都沒有血緣關系的,證件上的官方說法是‘監護人’。”
—
送走鄰居和他的朋友後,我清點了下剩餘的食材。
買的菜量剛好夠五個人吃,肉類可以凍起來之後用,幸虧蔬菜都下鍋了,否則不新鮮只能扔掉。
由于沒人想洗碗,我和齊木楠雄猜拳決定誰将獲此殊榮弄——當然企圖打敗超能力的我不自量力,完美輸給了預測未來和讀心,領着空鍋空碗去洗手池了。
期間擺放碗筷時發現給野崎梅太郎和他的女同學用的是同一款餐具。我回想起個子嬌小的佐倉千代頂着超可愛的大蝴蝶結和鄰居交談的畫面。
……佐倉同學,絕對是喜歡野崎的吧。可惜那個人自己就是個木頭,聽別人的八卦倒是很積極。
她關于監護人的問題我當然也聽見了。
那麽近的距離,再小聲也是在接收範圍內的。
倒不是我不想解釋……當面問我的話應該會說的,畢竟大家都是好人不會亂傳播,以後也少不了見面,知道是遲早的事。
只是我家——或者說以我自己為中心的家庭構成圖真的很複雜。被領養後換了兩次監護人,因為兩個人和我年齡差都不算大,不能用父女對外稱呼,就一律以兄妹定論。
至于監護人那邊帶的家庭……是說齊木家的爸媽和祖父母那邊,兩個兒子獨立後便不怎麽麻煩長輩,我這種衍生關系的自然是由此也少有聯系。每次被帶回齊木家的時候各位長輩都很熱情……還有些不太習慣。
……當然我并不介意喊空助叔叔,但是他一定會小心眼事後報複我,而且這樣推下去對到現在還很顯年輕的久美子阿姨喊奶奶也太失禮了。
涉及到領養問題又是其他的事情,解釋起來真的很麻煩,所以還是等到下次有時間再說。
周末第二天,野崎梅太郎難得沒再連着信息轟炸我,只普通發了幾條閑聊的內容問我要不要下個月的單行本。看來是昨天得到了人物設定需要的靈感,短時間不用再從身邊搜集了。
可喜可賀,你我都解放了。
我給他回複說需要,同時珍重表達了感激之情。
退出鄰居的聊天界面後,看着消息列表裏置頂的名字,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了聊天框。
氣泡符的內容還停留在昨天他讓我回家之後發消息報平安,和我的回複上。
柳蓮二:「到家了嗎?路上小心。」
宮崎亞希:「好的,還有一段距離馬上到!」
宮崎亞希:「火柴人走路.jpg」
柳蓮二:「到達之後請告訴我。我已經到了,赤也也準時找到了目的地。」
宮崎亞希:「OK,現在我已經到啦」
……就停留在這裏。
我開始斟酌用詞,編輯文字。
說實話我倆聊天不算頻繁,畢竟雖然他忙,但就在隔壁班遇見幾率也不小。平時發消息又沒有強硬kpi,有事說事,不會沒話找話。
……但是有一件讓我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當面問又很怕尴尬(萬一又發生昨天被拉着質問三連要的答案和讓我告白沒有區別,可是跑不掉的局面),還是選擇網絡聊天解決吧。
宮崎亞希:「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消息剛發出去,對邊框馬上開始加載出新的氣泡。
柳蓮二:「雖然這個問題每次你問的時候我都給了一樣的回答,并且告知你下次不用這麽謹慎,但你會聽取的概率是14.37%。」
宮崎亞希:「?」
宮崎亞希:「你怎麽回複這麽快?」
柳蓮二:「從我看到開始,已經持續了五分鐘正在輸入中了。本打算再僵持下去就由我先開始的。」
柳蓮二:「總之,請說吧。會在所能範圍內坦言。」
五分鐘都看到我正在輸入……這人到底為什麽會突然點開聊天框啊……
我緊張地抿嘴。
宮崎亞希:「那個,我先說明」
宮崎亞希:「不是說非要知道個理由,如果讓你感到冒犯的話會停止的,」
宮崎亞希:「但是」
柳蓮二:「不會。倒不如說如果亞希能做出些自以為冒犯我的舉動才比較讓人驚喜。」
宮崎亞希:「???」
柳蓮二:「請。」
我一時間驚得都忘了要打字。
不是,什麽叫“讓人驚喜”?我自以為的冒犯是什麽說法?
總覺得這樣的對方幾個陳述句把我炸得理智全失一直疑問的事情最近總在發生。
……等等,不能跑題,這樣戰線又變長了。
宮崎亞希:「昨天聽切原君說了……」
宮崎亞希:「嗯……你為什麽手機裏會有我的照片啊?」
和身兼校幹部多職的柳蓮二不同,我一是歸宅部,二在班裏是無業游民,平時社交網絡也懶得發照片,連我自己都沒想明白哪裏能流出個人照片……除非他已經神通廣大到能黑我的電子設備。
問題發出去後,對面罕見地沒有一貫迅速回複。
大概過了快半分鐘才跳出消息。
柳蓮二:「是赤也和你說的?」
這麽久就這幾個字,我還以為是在打長段前因後果解釋才沒聲的。
宮崎亞希:「對」
宮崎亞希:「他好像就是因為見過照片所以昨天才知道我是誰的。」
柳蓮二:「我明白了,之後我會再找他解決。」
柳蓮二:「以防你誤會,我先聲明,是用公開手段從正經渠道獲得的。」
宮崎亞希:「……我可沒誤會」
但是你都不聲不響拿了我的照片那麽久了,我還要靠上學校官網找照片給別人介紹男朋友,多少心裏不平衡而已。
為什麽我們之間掌握的對方信息差這麽多?
事實上想這些是一回事,我倒也沒想到走偏的方向去。偷拍什麽的他根本不可能會做吧。
柳蓮二:「前幾年的文化祭,宣傳部負責攝影的人上交給學生會的樣片裏,作為游玩的學生的照片裏剛好有拍到你。」
柳蓮二:「我是負責檢查宣傳報的,偶然看到了。」
柳蓮二:「因為刊登空間不足,重點放在了攤位展示,游客部分沒放什麽照片,其餘就被放置了,你不知情是正常的。」
宮崎亞希:「所以」
我對于自己要打下的字也感到不可思議,但好像怎麽看都是那樣:「你就把放置的部分保存了嗎?」
柳蓮二:「準确一點說,是只有你的。因為照得很好,覺得廢棄了很可惜。」
如果他本人站在我面前,我大概得誠懇表達一聲感謝你如此關照我……不,估計我會是什麽都說不出來的死機狀态。
仔細想想,他這意思不就是很早就關注我了嗎,還特意只把我單人的照片自己留存……
我強行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聊天上。
宮崎亞希:「那,那非常感謝你的賞識……」
柳蓮二:「不用客氣,是我出自私心罷了。」
宮崎亞希:「作為當事人,我有個不請之情。」
柳蓮二:「能不能把照片給我看一下?」
柳蓮二:「——你會這麽說?」
宮崎亞希:「正解……」
那邊很快跳出一張加載中的空白四方格。
等到圈從99%變成100%,我看清照片的那瞬間甚至想把他删除好友。
宮崎亞希:「不是,」
宮崎亞希:「你覺得這很好看嗎?」
怎麽會這樣的!他那麽說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什麽奇跡抓拍……這麽說太自大了,我又不是幸村精市那種360度無死角的級別(他們社團正選大部分都是随便拍拍堪比擺拍的效果),但應該也能稱贊一聲自然……
柳蓮二:「事實上,看過的人都會覺得照片上的人很漂亮。」
什麽叫“看過的”!?
我還沒來得及質問,馬上又接下一條。
柳蓮二:「請不要擔心,人數應該不超過三人左右,而且也沒有看多久,只是意外。」
宮崎亞希:「就算這樣,你也不能背着良心說照得很好吧!」
柳蓮二:「就是因為知道你100%會這麽說,才一直沒提的。」
不是,你是不是對我濾鏡有點厚到失去審美了。
明明我頭發都紮歪了,吃東西還吃得很急,嘴上還沾了醬汁……
這個時期大概是國三的海原祭吧,當時被幸村精市逼迫要準時到達去看節目,但是又很餓,所以随便買了點東西進場前填下肚子……
說到底為什麽我不照下鏡子啊!整個歪成斜馬尾了啊!
我崩潰地無語倫次打了幾句話,實在是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柳蓮二:「讓我删掉是做不到的,放寬心接受一下吧。」
最後事情的結尾以他若無其事轉為問我明天下午有沒有空為結尾。
歸宅部有什麽事要忙的,反而是他時間難排開。
宮崎亞希:「我不提,你有空嗎?」
連周末都要貢獻給練習賽的立海大網球部上學日下午可以不訓練,幸村精市聽了都要震驚。
柳蓮二:「明天訓練提前了,所以結束會比較早。就拜托你稍等我一會可以嗎?」
—
從東京大晚上回到家,随便收拾了下就睡了。
雖然起床到進校門都意識模糊,但我想應該穿戴整齊了,儀容儀表也有好好注意。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當我踏進校門時,被我同桌兼男朋友的共同好友(完全不熟版)攔住的時候,是以上心情。
雖然同校同級做了快五年同學,也和他朋友認識很久,但基本沒怎麽和本人交流過的這位,校園名人“皇帝”真田弦一郎——的另一個身份,是風紀委員長。
我在大腦裏緊急搜索從別人的談話中是否有關于他的一些傳聞,企圖尋找此刻我被叫住的原因,然而情況危急,只能跳出一個想法。
雖然很失禮……但是真田君不笑的時候真的挺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