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AK-2ASIA,《冬》

AK-2ASIA,《冬》

【受難日?&_ⅱ天,倉庫】

“你真是瘋了。”男人說,往木板上敲釘子。

流浪漢仰躺在床榻上,正在看早些日子四眼送過來的插畫詩集,充耳不聞。

“不是我說,他的品味也太爛了。”流浪漢翻過去看封面,上面被四眼小心地簽名。說實話,成年男子有這些愛好是非常清奇的。那些美麗的藝術風格,心理學作派細密畫,聖瑪麗大教堂,嚴苛敏感的文學——讓他看起來有一種介于兩性之間的溫和模糊。

“你愛看什麽書?”

“神經理論著作吧。”他疲倦地望向窗外,夾起書頁。“還有黑深殘。教你怎麽報複社會的。”

奇怪的是,他外表像流浪漢,但是卻把一切收拾得很幹淨。倉庫就像他的單身公寓,好像他不在乎被囚禁這一事實似的。男人打孔時,暗暗想到。他好像把在牆隙裏的生活當成一份——

工作。

在一片沉默中,男人又發話了。

“我知道你不是個記者。”他不動嘴唇地說。

“我是個主編啊。”

男人站起身,托着十字架。他的聲音說小了像平靜,說大了像同情。

“你看《Since》,還做了晦澀的筆記,我認為你是個知識分子,從批注內容來看是神經學本科生往上;你用的筆記本是首都唯一一所211大學立校65周年的特供版,而今年是75周年:說明你于1981年在校攻讀研究生。

于是我把目标鎖定在了此校的神經系——78級至84級,大差不差。我去了趟校內的圖書館,查閱校史資料。在80級的研究生畢業合照中,我找到你了。”

上面是一張合影,是他對着照片本體二次拍攝的。其中有一張人臉被紅圈勾出:正是流浪漢本人。

“上面寫着,你的真名叫褚環。”

流浪漢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動。

“本校的圖書館可以查論文,符合上述條件的有100篇左右:神經學的論文現在已經被政府删得差不多了。幸運女神真是眷顧我了,真有你的一篇:《神經工程CQI(意識化量子解析)的初步理論》。”

不僅如此,你是通過地下工事進入牆隙的。你肯定有地下工事的鑰匙或者密碼,而掩體工程是軍事部的領域:你在軍方有人。

所以,我的結論是:一,你的目的非常不純,而且目标是孔寂。二,你背後牽扯着巨大的利益。篡改是個騙局,你們醞釀着,奪走我們的正常生活。”

流浪漢不說話了。他像陷入了沉思,把眼睛垂得低低的。書被平攤,上面有肌肉僵硬的維納斯,虬枝彎繞的家族樹,陀思妥耶夫斯基。男人又給他臺階下:

“對不起,我的推理實在糟糕,有很多漏洞:比如,你有印着那個大學校徽的筆記本,不代表你就是在校生;再比如,你為了隐藏身份,删除了自己的論文——”

“你的推理是對的。”流浪漢忽然說。他破天荒看向他,第一次與他産生眼神交流。他雙眼明亮,眼窩卻被憂郁壓迫得很深,像盔甲下的一道裂痕。男人頭一次覺得蓬亂毛發下的臉是那麽年輕。

“我是一名神經學教授。”

【受難日前夜,倉庫】

苦黃色的月光肅穆且莊嚴。男人在倉庫外聽到樂曲,是維瓦爾第的《冬》。

他快步走了進去。

凝固的空氣、幹涸的窗與飛騰的塵埃。透過蒙昧的燈光,瘦骨嶙峋的流浪漢坐在紙箱上,身體緊弓,拉大提琴卻甚是松散。

“真他娘的冷。”褚環目光仍是冷漠,琴弓揉出一聲不佳的長調。

“你怎麽拿到的琴?”

“紙箱後面,有一個琴盒。我想拖出來當棺材使,但裏面有把琴,勉強能用……”他用弓指了指倉庫的角落。

“我不知道該不該放你走。我們的計劃要終止嗎?”

“随你便吧。”

“如果我們終止,你再也不會治療白泊松了。”

“沒錯兒。”

“你不怕他?!”

他手裏的提琴尖刻地笑了。重重咬了個字:“他*能*對我做什麽?”

“他要對你用窒息刑!而且他是一類施虐狂,他肯定不是為了逼供,純粹是為了……報複,對,報複你!他會從侮辱你中得到快感!”

“還不到時候兒呢。”他又從中斷的地方精準地拉下去。

“什麽?”

“我們原定的協議是:我觀察孔寂,将他作為CQI實驗對象,你會定期配合我完成項目。

你利用我出現的契機順水推舟,阻止預言的分娩,讓我在明、你在暗,轉移紊亂矛頭,從而讓預言局失去效力。除此之外你還有一個順帶條件:在CQI的基礎上開一個分支,用來治療白泊松的遺忘病症。”

“你想表達什麽?”

“我不害怕受難。我不認為這是影響項目的阻力。”提琴在他懷裏歡快地唱着歌,“他什麽也不是。”

“褚環。”男人用他的名字做出一個警告。如同一個醫生熟悉自己病入膏肓的患者。

流浪漢渡琴的手不停,他擠眉弄眼地朝他微笑。面前的人冷冷地盯着他的鐵鏈,身後的電燈為男人周身鍍上貧弱幽暗的黃光。

“你不是個教授。”他下了宣判。

他好像被逗樂了。“問題出在了哪裏,我的容貌?我的學歷?我的言談舉止?”

“你的信仰。”他說。

拉琴聲又一次戛然而止。這一次,流浪漢變得震驚而困惑。

“不正常的熱衷。你對理論建立太有堅定純粹的信念了,而看不出你的必勝信念來自哪裏。你的勝利信念來源于一個宏大的、理想的、神聖的偉業,而不是金錢名利類的物質。你是抱有虔誠去完成它的,而不是出于一種上流的渴望。這種需要,像信徒需要神,不像男人需要性。

你不把它當作一份工作。你把它當成使命。”

“我……”

“再對我隐瞞是無益的。”

他那油膩的發絲彌漫出煙酒成瘾的味道,長瘦的雙手像某種陸生節肢動物。那把被拉動的大提琴夾在他的雙膝間,在那衰老、陰郁的肉/體上顯得奇異又美麗。

“你比我想象的聰明。我是舊黨的人。我要把大谶緯模型的技術理論健全,讓舊黨成為開眼看未來第一人。他們是自由世界的飓風。我們會以另一種形态,重新上臺。”

“我的黨魁太敏銳了,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識到,這個分局絕非兒戲:它是真正地盜來了天火。”

“而且,我還有一點沒有說謊:我是個教授。貨真價實的神經學教授,有兩個學位——

我就是AK-2ASIA精神讀取項目的一分子。那個黨魁拿到的名單裏,只是主要的幾個項目負責人。”

“十年前。我加入了AK-2ASIA項目。五年前,這個項目被曝光,舊黨倒臺,我失去了工作。”

“你根本不打算治好白泊松。”

“是的。我以一個神經學教授的身份告訴你:他的遺忘病症是難治型精神病,近三十年來,沒有一例成功治愈的案例。”

“這是基因的詛咒,現代醫學對此束手無策。與他成婚的女人都會卷入不幸,他的兒子也會是這樣。他的兒子的兒子也會是這樣。這個龐大的家族悲劇,不會迎來終結。”

“天才惜天才的事兒嘛,你不要太悲觀了。上帝關了他一扇窗,可給他開了扇凱旋門!他是個彈道學、足跡學、演繹學的天才。他能把現實抽象成美麗的數理模型,進帶倒帶地逐幀推演。”他說,“你和他,來加入我們。我們重回政壇之後,你們的胸口也會挂上一枚沉甸甸的銅徽的。”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他說,“現在所有人都抵制你們、厭惡你們,你們是民衆身上的虱子!”

流浪漢高高揚起琴弓,示意他噤聲。他将琴弓搭上琴弦,拉得早不如之前冷靜,仿佛凄慘的尖叫。男人聽出這次是門德爾松的曲子,《a小調葬禮進行曲》。

“陰謀的木馬被迎進城內,我們殘餘勢力已經完成了滲透。”

九下,十下,脆弱的E弦驟然繃開,弓毛四散。

“幾個月後,聯盟會解體。與我們同樣意識形态的政黨上臺,他們會在一切結束後接應我們。

聯盟解體一年後,會有一場震驚世界的有組織的恐怖襲擊事件。政府倒臺。CQI技術已成熟,大谶緯模型理論健全。舊黨會重新掌權,在接下來的WW3中煽動民族仇恨,重新帶領民衆,不擇手段地前進。”

“這些是孔寂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他冷笑着下了判決,琴弓撥弦像劃動男人的脖子。

“歷史都是有預謀的。寶貝,人為的東西,可不需要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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