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毆擊,足跡學

毆擊,足跡學

(三)

吱呀一聲門開了,黑暗的倉庫裏靜悄悄。一股紙箱與灰塵的黴鏽味。

除了門附近可見光外,倉庫的深處浸淫在黑洞裏,沒有一絲光亮。

我伸手去拉燈泡,沒有反應。

死寂。

有人的呼吸聲嗎?我側耳傾聽:有窸窸窣窣的雜音,像老鼠。

老鼠,還是死老鼠?

一種恐懼漫過我的神經。房間如同一只漆黑的瞳孔,大睜着洞察與凝視。

——不要留在這裏!直覺比邏輯反應更快,像一根尖刺,跑!

但已經來不及了。

黑暗中,我聽到接近的風聲,直擊我暴露在黑暗中的後背。

砰!我還沒來得及拔槍,一陣疼痛從頸部炸開,掠過我的脊椎,像被一根尖釘紮穿髓骨。我眼前一黑,整個身體撞向冰冷的地板,耳鳴不斷。

我被向後扯去,視野模糊,看見對方模糊的臉擋住門框,投下一個深色的陰影。門轟然關閉。

我把手努力伸向對方,死死地揪着他的頭發和衣領。然後他把我壓在身下,雙手用力扼住我的喉嚨。槍,槍!我近乎窒息地拔出腰上的道釘槍,但立刻被一股力量奪走了,換來鈍痛的一擊。

肺裏的空氣逐漸被抽幹,連帶着大腦裏的血液。周圍的一切開始模糊不清,浮起出零星的白點。一切緊繃的都松懈開來。

……

……………

..

…..

白色。

骨頭外裹着肌肉。肌肉黏連着筋。神經抽絲剝繭地在其中。血管在肌肉間流動。那個寒冷的泵将熱紅輸到組織細胞裏,轉而成為冷紅。冷紅會淌進肺泡裏,又成為熱紅。它們在耳膜下奔流鼓動。

……

等等。你有發現什麽不對嗎?

手……手。手掌。手骨。怎麽辦到的?……那樣。

陰濕代替血腥味附着在鼻腔的薄膜上。困于暈厥中,只能久久維持着一個姿勢不動,各種酸脹與疼痛刺刻在皺起的眉上。

………

………………

有一束光照進來。五感遲鈍而痛苦地蘇醒。打在瞳孔上。神經興奮。

我聽見我喉嚨裏窒息的聲音,嗓子裏堆積的不知道是痰還是血塊,像溺了水:“帶我回去……”

“小眼鏡兒!!”

我悄無聲息地把眼睛睜開。光近乎刺得我落淚。虹膜上大量色斑還未消退。羅轭的聲音從上方發出:“聽得到我說話嗎?!”

緊接着,呼吸過速,我倒在地板上喘氣,動彈不得,眼前發黑。眼淚和汗水糊得我滿臉都是。我大概還吐了一點兒,等最後我爬起來的時候,我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

肯定打到我的某處神經了。我用手肘支着地板,卡着自己的脖子,眼睛裏只看得見色塊,渾身疼痛。

“眼鏡。”我咳嗽着說,“我看不清你。”

他遞給我一塊冰冷的東西。将眼鏡叉到鼻梁上,半邊鏡片碎得厲害,眼鏡腿折了,應該是擠壓造成的。不,不。

身後的電燈為他周身鍍上貧弱幽暗的黃光。我聚焦眼睛想看清他的面目,但始終瞳孔渙散。他的聲音驚魂未定,喘得厲害:“我進門的時候,你睜着眼睛仰躺在地上。我以為你死了……”

“操……他在黑暗中偷襲我,然後……他媽的跑了。”我靠在承重柱上,摁着燎痛的後頸。

“你來這裏幹什麽?我以為會一個人孤獨地在這兒躺一晚上……”

“今天是周日,我負責送飯。”他解釋道。

我費力摘下眼鏡,想說話,面頰上的鈍痛傳過來,打斷了話梢,只能夭折在喉嚨裏轉為一聲慘叫,弓起身體:“有——啊!哦,操……”

他眼疾手快扶住我的上身,遞過來一把條狀械物。

“你的槍。”

我接過他忽然叮地一聲有什麽在頭腦下方炸開。但我忽視了它,盯着名為羅轭的模糊的面容,張着嘴半天沒能說出來。

有什麽地方不對。

(二)

一出倉庫,我用特洛克TC81-65W就給馮電頻發信息,讓他立刻開車趕過來。他到了之後半晌沒認出我,聲稱我不帶眼鏡真沒有辨識度。我沒工夫和他貧嘴,讓他扶我上車。

我們三個坐在車上,馮電頻貼心地把靠背放下來一點,好讓我的頭痛與耳鳴減輕些。我斷斷續續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這畜生下手這麽狠……”馮電頻評估着我身上的淤青,“脖子上一圈,臉上一塊,都紫了,真你媽的倒黴。”

“是拿槍砸的嗎?”羅條子指着我的臉。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也可能是……嘶……”我起身摸索車把,下車就跌了個踉跄,“我要回去。我得——。”

拉燈,依然沒有反應。馮電頻認定是沒拉電閘,帶着我們順着電線一路跑到後屋,将總電闡拉開了。

倉庫終于亮起來,玻璃窗碎了一地,布滿灰塵的地板上布滿了淩亂腳印。我蹲下來近乎貼到地上,來看清足跡:

(1)最新鮮也最明顯的,平底鞋,人字紋,43碼,承重柱及其輻射的大範圍。

(2)皮鞋,幾何紋路,45碼。這是羅轭的。門口至承重柱較深,有新鮮程度不一的疊印,是不同時間走過同一路線而形成的。

(3)運動鞋,42碼,只在門口及十字架前有規律出現,這是我的。

(4)人字拖,43碼,極淺,已被一層灰塵覆蓋,大約在三天前出現,有新鮮程度不一的疊印。馮百極,想都不用想。(誰家好人冬天穿拖鞋啊?)

(5)短靴,38碼,只在走廊出現。最淺,幾乎沒有痕跡,大約一周前光顧。孔寂。

R:在房間中央很大一塊地方有搏鬥的痕跡,将很多腳印都磨幹淨了。無法判斷出更多內容。

羅轭從後面拍了拍我,遞給我一根從地上撿的撬棍:“他是用這個偷襲你嗎?”

“我不确定。”我說,“他可以徒手把窗戶打裂?不見得。倉庫裏硬物很多,又不光有這一個。”

角落裏一個龐然大物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跌跌撞撞走過去,将其拉出來,放在光下。

“這是一把大提琴。”我說,“他是怎麽有興致……彈琴的?”

那種大腦皮層下輕微的冰冷的蟄刺感又回來了。我的頭還是疼痛而模糊,與尖銳的騷動攪合在一起,像鍋粥一樣亂糟糟,一直蔓延到眼眶,像要把眼球擠碎。

頸骨又傳來一陣反胃的疼痛,刺激着膈肌。我卡住自己的脖子,竭盡讓自己不幹嘔出聲。

“別虐待自己了。”條子拉着我就往外走,“我心疼你。這裏的氣味太糟糕了。”

馮電頻在後面推我:“你能看出來最近一串事兒他娘的屌炸了。我得回車上抽根煙冷靜冷靜……”

“我不覺得你能接受他聞到煙味後吐你一車。”他的笑容尖刻而苦澀。

進城的路上,馮電頻開車,沒話找話:“自從那個預言後,一切就玄開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看看我們都幹了什麽:非法虐待,知情不報,還讓間諜跑了……”

馮電頻從後視鏡瞟羅轭。他郁悶地半癱在後排,平時挺得筆直的腰杆此時比誰都駝。

“他是局長,問他呗……哦,他睡着了。”馮電頻瞟了我一眼,“他傷得有夠重的。一句話帶十個為什麽,可能是腦震蕩。”

“他不一直那樣嗎?”

“……”

又一陣沉默。電工換了二檔,向右打燈,駛上高架橋。引摯的小小轟鳴裏,市區的建築在不遠處默然聳立。

“咋的,你真的覺得他會毀滅世界,帶來末日?”馮電頻咧開嘴,和條子的目光在後視鏡交彙,“這個快樂傻瓜,扳腕子連女孩子都扳不過,用哪門子毀滅世界?”

“毀滅世界過于匪夷所思了。”他一點點從座椅上滑下去,聲音一點點弱下去,“我們到底有選擇的權利嗎?我們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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