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晚這一覺睡得很長。
長到終于醒來, 目光所及盡是烏漆墨黑的一片,什麽都看不見,玉晚不由混沌地想她這是睡了多久, 怎麽一覺睡醒她瞎了?
那她現在該怎麽辦,是先自力更生, 還是先喊無沉?
正糾結着二選一,便聽前方響起一句:“你醒了。”
是無沉。
玉晚立刻掀被坐起。
她伸手往他那邊摸了摸, 還沒摸到什麽, 眼前忽的微微亮起, 光芒暗淡, 她循着一看,無沉正坐在她前方不遠處, 手裏握着顆小夜明珠。
哦。
原來她沒瞎啊。
待眼睛适應了小夜明珠的光, 玉晚自己摸出顆更大更亮的, 朝無沉挪過去。
挪到他旁邊, 她還沒說話, 就借着手頭這顆大夜明珠的光發現他身上竟長出了……
一截藤蔓?
玉晚有點不可置信。
她這是睡了多久, 而他又這麽守了她多久,以致于他身上都長植物了?
“你別動。”
玉晚支起身,伸手小心碰了下, 的的确确是藤蔓。
只是并非從他身上長出來,而是洞口的藤蔓延伸到他趺坐的地方,因他一直未動,藤蔓便纏上他身體,方使得他仿佛和藤蔓長在了一起。
将夜明珠湊近仔細察看, 确定藤蔓只是纏在他的身體表面,沒紮進他衣服和皮肉裏, 玉晚邊把藤蔓揪起撥到洞口外,邊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無沉答:“四月十六。”
玉晚:“……”
玉晚:“多少?”
無沉:“四月十六。”
玉晚這才知她竟一覺睡到了結夏。
正吃驚着,就聽無沉說如果她剛才沒醒,那麽再過兩刻鐘,就要到四月十七了。
眼下是十六的深夜。
“……我居然這麽能睡,”撥開最後一小截藤蔓,玉晚坐回去,不好意思道,“我還以為我就睡了半天。”
無沉道:“無妨,也不是很久。”
然後問她現在身體感覺如何。
“挺好的,”玉晚答,“豔骨畢竟跟了我多年,見我不舒服就很心疼,主動選擇休戰。太上忘情自己打沒意思,也跟着安分了。”
她描述得很生動。
至少無沉在她之前,沒聽過誰是用這種方式來形容修煉過程。
“它倆休戰後,想井水不犯河水來着,最好以後誰都別再搭理誰,但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再不待見對方也得考慮到我,它倆就別別扭扭地握手言和,現在已經成朋友了。
“嗯,強扭的瓜還是很甜的。”
聽完她最後一句總結,無沉道:“你很适合修太上忘情。”
太上忘情,忘情方成太上。
太上即聖人。
聖人忘情,不死不滅,超出三界,不在五行,乃修行至高之境。
如此,太上忘情本性霸道,唯我獨尊,可以說是理所當然。但最後肯與豔骨達成合作,二者共同為玉晚效力,足見其和玉晚是有多麽相适相宜。
難怪法門萬千,她卻獨獨選了這個。
冥冥中确有天意。
“我自己選的,肯定得是我喜歡,也是我絕對能修成的。”玉晚道,“不過我也沒料到一開始那麽順,後面反倒出了問題。還好問題不大,不然……”
說到這,玉晚終于記起,她睡着前的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愣了愣,然後臉騰地一下紅了。
越想越臉紅,越想越羞恥。
天啊。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她居然能對無沉說出那些話,做出那些事……
而他居然也沒拒絕?
當下心裏半是羞愧難當,也半是對無沉至純至善的感慨。
被她糾纏到那等地步,甚至被她抱住,有了不該有的肢體接觸,他也沒對她生氣,反而還更加溫柔、更加耐心,生怕哪裏沒處理妥當,會讓她更難受。
好像、好像最後她體力不支不小心倒進他懷裏,也是他抱着她回來的?
雖說這些親密行為只是他為了照顧她,并不算出格,但……
她何德何能?
最後看了眼無沉,玉晚捂着臉背過身去,再無顏面對這個大善人。
無沉看着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道:“怎麽?”
玉晚沒吭聲。
無沉卻想了想,明白了。
她在害羞。
他眸中漾開點細微的笑意。
情知這種時候,旁人說再多也無用,只能她自己開解自己,無沉便也不催她,安靜地等。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她磨磨蹭蹭地轉過來,神情暗藏忸怩。
其實此刻的玉晚又何止忸怩。
剛才那段自我唾棄和自我勸誡的時間裏,她給自己打了一次又一次的氣,幾乎是用盡此生全部的勇氣才能再面對無沉。
就這樣,她也沒敢看他,只吞吞吐吐道:“那日,那日是我失态。”
她低着頭,十分沉痛地道:“我也沒料到修太上忘情會出現那種狀況……總之,我要是給你造成什麽困擾……”
玉晚說不下去了。
她恨不能回到幾天前,将那個膽大包天肆無忌憚的自己揍暈。
她絕對是腦子抽了才那麽口無遮……
“沒有困擾。”
……遮、遮、遮不下去了。
玉晚愣住。
擡頭看無沉,就見他望過來,道:“你當時在生病,行為舉止不受控制,我并未放在心上。”他道,“你也不要太過在意。”
怎麽可能不在意。
她不僅超出她和他之間既定的那條界限,她還強迫他占了他便宜——
假若她不喜歡他,這便宜占也就占了,她可能還得嫌棄。可問題是她喜歡他,所以她是對他很愧疚沒錯,但同時她也有點竊喜,她終于跟他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觸。
所以她只會很在意,特別在意,一直在意,可能要到下次再有類似的接觸,她才能不繼續在意吧?
玉晚想着,表情更沉痛了。
——她完全沒發現真要論起誰占誰便宜的話,她才是被占最多的那個。
但她壓根沒想到這點,便說:“可我那天那麽任性……”
“沒有。”無沉微微笑了,“我倒覺得,那天的你很可愛。”
“……”
玉晚又沒吭聲了。
心跳一瞬變得快極,那頭小鹿又開始發癫。小鹿的主人忍了又忍,終究是沒忍住,再度背過身去。
“照晚?”
“別理我,”她悶悶道,“讓我自己冷靜一會兒。”
“好。”
然而沒等無沉離開給她足夠的空間,就見她又轉回來,表情比剛才更忸怩。
他主動詢問。
她沒回答,而是道:“你餓不餓?”
無沉道:“我不餓。”
說完就明白了,是她餓。
她現下才恢複到煉氣期的修為,确實還會像凡人那樣有饑餓感。
他道:“我記得大娘送的烙餅還剩一些。”
他都這麽說了,玉晚也不再遮遮掩掩,回道:“是還有剩的,但我不想吃。”
“那想吃什麽?”
“想吃齋飯。”
玉晚回憶起在無量寺跟梅七蕊吃吃喝喝的那些日子。
饅頭米飯,包子面條,炒菜羹湯。
說起來都是很尋常的飯食,但似乎山上就是比山下做得要更地道點,以致于同樣是豆腐餡兒的素包,城裏那家味道确實不錯,但她還是覺得無量寺裏的更好吃。
“齋飯要怎麽做,”她問無沉,“我在大娘家光看了烙餅,沒看別的菜式。”
無沉道:“你學會了?”
玉晚道:“眼睛會了。”
無沉笑了下,道:“我會做齋飯,我給你做。”
恰好前天她還在睡着的時候,她經常和他提起的照七居士托人送了東西過來。
各式各樣的用具物品等用了好幾個須彌戒才裝滿,其中食材更是論筐算,足夠他們二人一天兩頓地吃到解夏都還能有富餘。
當時看到那麽多食材,他就想她還在睡,只能暫且擱置。如今她醒來,那些食材總算能有用武之地。
無沉說完起身。
玉晚見狀也起來,跟在他身後說:“你跟我說怎麽做,我自己做就好了呀?我随便吃點就行了,我不想麻煩你。”
他說:“不麻煩。”
玉晚還要再說,他已經在暗河邊上停下,玉晚這才注意到岸邊竟整整齊齊擺着好幾排籮筐。
她問:“是照七師兄讓人送的嗎?”
無沉說是。
石窟深處本就溫度偏低,暗河水更是清涼,非常适合儲存。玉晚只見無沉在籮筐間游走半圈出來,手裏便多了好幾樣食材。
随即生火燒水,淘米切菜,他動作熟練又井井有條,玉晚想打下手都插不進去。
她只能乖巧等投喂。
不多時,一菜一粥的齋飯做好,饅頭也蒸透了。
玉晚一看,分量不多不少,剛好夠她自己一個人吃飽,她便也沒說邀請他一起吃的話,道了謝坐到旁邊開吃。
無沉一面清理砧板,一面聽她吃飯。
她吃飯細嚼慢咽,是非常大家閨秀的斯文相,因此她吃飯速度不快,聽起來慢悠悠的很有規律,無沉聽着這聲音,清理速度也變得不疾不徐。
……這幾日她一直睡,聽不到她的動靜,他竟有些不太适應。
他已經習慣身邊有她在。
過了好一會兒,玉晚吃完了,端起碗筷準備清洗。
豈料繼無沉不讓她做飯後,這洗碗的活兒也在她路過無沉身邊時被他接走。她想搶回來,卻慘遭婉拒,甚至還被附送了個讓她慢慢走走消消食的建議。
他一人将飯前飯後所有活全包了。
玉晚情不自禁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
——這雙手就真的這麽一丁點兒都不像能幹活的嗎?
——不是像,是就是。
玉晚遺憾嘆氣。
她原本想表現一下她并不懶惰,誰知無沉比她還要更勤快。
被迫懶惰的玉晚一邊散步,一邊看忙碌中的無沉。
看着看着就覺得他又是哄她喝藥,又是給她做飯的,不管什麽都不讓她動手,莫名有種在被他養、被他寵的感覺。
他真的好賢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