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莫測是人心
駱笛本來打算給他送一周肯德基，那天的人情就算還了，不知不覺，就送到了第七天。
她每次想把外賣放阿姨那就走，可總忍不住躲在樹後面偷看他是不是領走了。
看到他提着東西上樓，她就哼着小調回宿舍了。
用二姐的話說，她是以送外賣為借口想見他，挺犯賤的。
她不知道怎麽反駁，可能她就是犯賤吧。
今天晚上B城下着小雨，不幹不脆地滴着，她出門的時候就沒有帶傘，現在，俨然有變大的趨勢。
她等了十分鐘，他準時地出現了，從阿姨那取走了東西，她也心滿意足了。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漸漸沾濕了她的劉海，剛剛入秋的夜晚沒想到這麽冷，加上淋了點雨，她打了個噴嚏。
得趕快回去了，她體質弱，很容易感冒。
她踏好自己的小兔毛絨拖鞋，直起身子，準備跑回宿舍的時候，頭頂突然出現一把傘。
“以後別送了，你不欠我什麽。”
熟悉的嗓音，她僵着身子轉過去，擡頭，剛好撞進他目光裏。
“今天本來就是最後一次了，還你上次的人情。”
她眼神躲了躲，有些不自在。
面前的人不說話了，只是默默把傘往她的方向移了移。
她擡頭偷瞄他一眼，看到他側臉還貼着創口貼。
“那個…你臉上還沒消？”
他臉色沉了沉，輕“嗯”了聲。
“我咬得那麽重嗎？”
“你也想感受一次？”他冷冷地問她，聲音卻帶着不易察覺的戲谑。
駱笛吓得往後退了退。
“好吧，是我不好，我酒品太差，害你這段時間挂彩了。”
“記得你喜歡吃肯德基，我也送了你一周，算是還清了。”
“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現在是名人，我也不想跟你扯上關系，以後就當不認識吧。”
她攥緊拳頭說出這番話，低着頭，心裏很緊張，也偷偷為自己豎起大拇指。
駱笛，你很棒，很有鼓氣，就該這樣，讓一切回到原點。
餘光瞥見他喉結滾了滾，聲音更加低沉。
“好。”他簡潔地吐出一個字後，把手裏的外賣遞給她，再把傘塞她手裏。
“再喜歡的東西吃一周也會膩，你留着自己吃吧。”
“傘不用還，雨要變大了，你快回去。”
說完，長腿一邁，挺拔如松的背影隐于夜色，步伐，依稀有些沉重。
等他走遠，駱笛才從樹後面出來，望着男生宿舍的門口，微微出神。
真是個壞小孩，長大了，以前最喜歡吃的東西都說吃膩了。
那麽，以前喜歡的人，會不會也有一天變膩呢？
她藏了藏心裏的酸澀，努力勾起一個笑容，舉着傘，開始輕快地避開一個個小水坑，她最喜歡的毛絨拖鞋，可不能弄髒了。
***
第二天，一切照常，徐師太在群裏問暑假新聞采訪的實踐作業有沒有組沒交，駱笛戳了戳正在和異地男朋友聊得火熱的大姐。
“大姐，作業你交給課代表了嗎？”
“交了交了，昨天傳給她的。”
新聞系的傳統是每學期假期以小組的形式做一個采訪視頻，作為實踐作業下學期開學上交，這個作業作為每學期的一個專業綜合測評成績，在總成績中占了很大比重。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每個班級都會選出一個視頻，參加今年的“全國高校微視頻大賽”，作為新聞組作品參賽。
這個比賽最近幾年在傳媒圈內的影響較大，許多優秀的企業、平臺都會關注這個比賽，并挖掘人才。
因此，大家對這個比賽都很重視，駱笛跟她們宿舍的人組隊，為了這個采訪視頻，她們暑假晚回家半個月，開學早到一周，選材、人物、采訪內容都盡力做到極致。
因為她們視頻剪輯能力一般，大姐認識一個大佬，就交給那個人進行最後的處理，那人昨天才把視頻發過來，她們看了，都很滿意，也對這次的作品自信滿滿。
“徐師太說結果今天出，我覺得我們班的優秀作品肯定是咱們了。”老三笑言，“這次辛苦小四了，專業方面小四一直是我們寝的大腿。”
“那當然，小四是誰，小小身體有大大的力量。”二姐也笑着誇她。
駱笛捂了捂自己的臉，裝成害羞的樣子。
“你們別誇我了，我快飄了。”
她不是個高調的人，但她心裏對這次的作品還是很有信心的。
她們的選材貼近實際，涉及的內容又很廣泛現實，加上她們采訪的專業水準都不差，她們對成品都很滿意。
沒想到，她下午從自習教室回到宿舍，平日最鬧騰的301氣氛很低沉。
“二姐，出什麽事了嗎？”
齊歡顏眼神帶着怒意，看向駱笛時又有些不忍。
“小四，你手機退□□了是嗎？你登上去看看。”
她自習時一直有退出登錄社交軟件的習慣，二姐提醒，她才想起，于是馬上登上去。
看到她們班群，一下冒出很多消息，一堆人在發恭喜，不知道在誇什麽。
“恭喜團支書的作品代表我們班去參加比賽，剛才看了，真的很棒啊。”
看到同學發的這句話，她懂是怎麽回事了。
“沒選上就沒選上，我們下次再努力就好了，大家不要不高興了，我請大家吃炸雞怎麽樣？”
她心裏雖然很遺憾，但還是笑着安慰她們。
白菁菁看了她一眼，嘆口氣，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平時最講究文雅的人這次竟然爆了粗口。
“我艹，小四，我是真的忍不了了，平時看不出，沒想到她馮佳宜是這種小賤人。”
馮佳宜是她們班的團支書，平時細心溫柔，在班裏也挺有威信。
“怎麽了？”駱笛察覺到事情不一般。
“你看看吧。”
二姐點開一個視頻，把自己手機遞給她。
視頻越看到後面越覺得不對勁，駱笛表情也凝重起來，平日溫和無害的眼神此時充斥着愠怒。
“只是采訪的人換了，其他幾乎是照搬，她們抄襲了我們的。”
她果斷下結論。
“沒錯，我們的主題是‘底層磚縫裏發芽’，講社會上普通人卑微的夢想，她們的主題是‘指縫裏的陽光’，完全雷同。”
“我們采訪對象是不知名的演藝公司的練習生、複讀學校的高三學生、艾滋病患者、生計困難的傳統手藝繼承人，她們除了把采訪的具體的人換了，把艾滋病人換成癌症患者，其他的人物背景跟我們完全一樣。”
“還有，她們視頻剪輯的風格跟我們也很類似，不過剪輯得比我們更精良，我懷疑給我們剪輯那人也是他們一夥的。”
“他媽的，她們就是抄襲。”
二姐靠在桌上，漂亮的臉氣得扭曲。
“我們有無意透露過我們的創意嗎？”駱笛穩了穩情緒，知道自己不能太激動，還算冷靜地問。
三姐的眼神瞥向坐在座位上一直比較沉默的大姐。
大姐起身，平日那樣雷厲風行的人此時紅着眼睛，哭着拉住駱笛的手。
“小四，我真不是故意的。”
“上學期期末開班委會，馮佳宜問我們組的主題想沒想好，我說想好了，我本來不準備具體跟她說的，她一直在一邊奉承我，我存了幾分炫耀的心思，就跟她說了。”
“我是相信她平時的為人才告訴她，沒想到她是這種人。”
“小四，我知道你寫采訪內容熬到深夜、大熱天地去找采訪對象，你費了那麽多心血，都怪我，你罵我打我都行，別不理我好嗎？”
駱笛嘆了口氣，掩了眉眼的疲憊，握住大姐的手。
大姐是她們班的班長，她記得她跟馮佳宜關系還不錯。
“大姐，你不是故意的，不能怪你。”
“老師呢？我們去找老師不行嗎？有兩份雷同的作品不應該找同學詢問情況嗎？”駱笛激動地問。
三姐的眉眼添上幾分鄙夷。
“問題就出在這裏，徐老太就公布了選上的作品，其他同學都不知道這件事，而且，你別忘了，徐老太是馮佳宜舅媽，中間的黑幕就不用說了。”
聽到這裏，駱笛拳頭緊攥，胸口因為怒氣上下起伏，她擡頭，眼睛裏早沒了平日的慵懶，滿是怒意與不甘。
二姐趕緊把藥遞給她，怕她情緒崩潰。
“小四，別氣傷了身體，只怪我們太單純，比不上她們肮髒的手段。”
駱笛卻沒接過藥，推開二姐的手，沖了出去。
***
下午最後兩節是他們的專業課，程諾要上的課幾乎都是爆滿，他們被逼無奈只好早早來占座。
程諾在安靜地看書，對周圍的目光有些煩躁。唐逸晨接完水回來，低着頭悄悄對他們說：“你猜我剛才看見什麽了？KFC仙女殺氣騰騰地沖進老師辦公室了。”
聽到這個綽號，白淑言忍俊不禁，免費吃了人家那麽多天肯德基，他們是絕對忘不了那姑娘了。
“不是吧？系花這麽猛？要跟老師幹架？”
白淑言話音剛落，走廊上突然有人大喊：“辦公室有個女生跟老師吵起來了！”
唐逸晨和白淑言對視一眼，準備起身看熱鬧，剛想叫程諾，轉過頭發現他的座位已經空了。
“徐老師，馮佳宜的作品有抄襲嫌疑，你不能武斷地選擇她們的作品去參賽，請你給我們一個解釋。”
她死死抓住老師的手，眼神帶着倔強和不甘。
徐老師看到辦公室門口已經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學生，眼神閃過不自然，表面上強裝鎮定，心裏卻不由慌起來。
“你幹什麽？有你這麽質問老師的嗎？”
“馮佳宜同學的作品比你們先上交，兩份相似的作品我選擇先交的那份你有什麽話說？”
“截止日期之前上交的作品有同等的被選擇的權利，這個沒有先來後到，徐老師連這個都不清楚嗎？”
“而且，作為老師，發現兩份類似的作品不應該找同學問清楚情況嗎？”
駱笛的眸光愈冷。
她平時是不争不搶的性格，但她眼裏也是容不得髒的。
徐老師被逼到沒辦法了，狠狠甩開駱笛的手，又推了她一把，駱笛人瘦弱，沒站穩倒在茶幾上，手背被茶幾尖銳的角劃出一條血痕。
圍觀的人倒吸口涼氣，在人群中，他眼神一凝。
徐老師早已心亂如麻，不想再多做糾纏，高聲喊保安。
“保安！保安！快把這個瘋了的學生拖出去。”
保安在外面觀望很久，老師和學生之間的事，他們現在也是為難，站在駱笛面前，無從下手。
大姐、二姐、三姐趕到，拼命從人群中擠進來，狠狠白了徐老師一眼，粗魯地推開保安。
大姐，三姐扶起她，摟進懷裏，二姐狠狠白了他們一眼。
“你才是瘋子。”
“你們動我小四試試？”
四個人擠開人群，毫不怯弱地走了出去，在人群背後，他看到她還在顫抖的手，以及紅了的眼眶，眉頭不自覺皺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