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皈依于你(一)
信佛者,應有三皈依,皈依于佛,皈依于法,皈依于僧。若皈依,必誠心誠意,追随一世。
程翊北不信佛,也不信命,逆天抗命小北爺,到頭來也終究逃不過造化,一輩子,皈依于一人,虔誠到死,認命至終。
新婚一年紀念日,彎彎和程諾的浪漫約會還沒來得及寫下開篇,就接到她媽的電話,說有要事宣布,電話裏,語氣嚴肅。
彎彎吓得拎着包就往她媽的花店跑,對,她媽從公司一把手的位置隐退,在他們曾經住的老舊小區的街角開了一家花店,美其名曰修身養性,但憑她媽的能力,花店很快在那片地區小有名氣了。
顧淮生造成的悲劇,在她媽身上仿佛看不到一點痕跡,但她爸說,開始的一年,她每天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直到他厚着臉皮搬進她家,每天守着她,她才慢慢有好轉。
說起這個,她爸那顆萌動的春心仿佛一直未死,她媽被害那天,如果不是警察攔着,他差點把顧淮生那個畜生打死。後來這幾年,他像跟屁蟲一樣黏着她媽,她要趕他,他就沒皮沒臉地笑着,免費給她當花店的苦力。
也幸得他的陪伴,她媽萬年冰山的臉,開始有了一點笑意。
程諾開車火急火燎地趕到花店,彎彎解了安全帶就往外沖,程諾拉住她,幫她圍巾戴好,唇角耐心而溫柔地笑着。
“別着急,小心摔着,爸媽沒事的。”
她點頭,由他牽着進了花店,卻看到裏間琳琅滿目的一桌美食,她媽細心地整理碗筷,她爸笑得像個傻子,樂呵着端菜。
彎彎石化在原地。
“這就是……你們出的大事?”
她媽難得溫和地笑了,下意識白了身旁的人一眼,藏了些許羞澀難言。
“是你爸大費周章,硬要叫你們來吃飯。”
“沒什麽大事,就是……”
“明天我跟你媽要去領證複婚!”
盤子跟大理石桌一撞,清脆的聲響,她爸把最後一疊小龍蝦放下,笑得一臉爛漫。
“後天我們還要去歐洲度蜜月。”
她媽笑着抱怨。
“老夫老妻了,是他硬說要度什麽蜜月。”
彎彎終于反應過來,抱住程諾的手臂,鑽進他懷裏,哼唧。
“這叫什麽事呀,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被叫來看他們秀恩愛,我想哭。”
她爸挑眉。
“不想看就走,你媽心疼你讓我做一桌好飯菜,走了就沒你份了。”
彎彎馬上換了笑臉,連忙坐下。
“哪裏哪裏,要看的,狗糧好下飯。”
嘴上抱怨着,心裏卻是真實的歡喜。
他們之間的羁絆,過了十幾年,總算,曾經的死結被解開,一根紅繩,緊緊纏繞在彼此指尖。
年輕時多少尖銳和沖突,看盡半生風雪後,才學會珍惜身邊簡單的溫暖,方得初心。
窗外開始下起雨夾雪,C城的雪,永遠朦胧在雨中,看不真切,卻越讓人歡喜。鄰居的小孩大喊着“下雪了!”,歡快地跑出。屋裏,小暖爐偎着,紅辣的鴛鴦鍋,暖意四溢。
彎彎愛吃魚,看到她爸做的紅燒魚,眼睛瞬間亮了,程諾最懂她,沒等她反應,夾了大塊到她碗裏。
她笑得甜甜,正準備大快朵頤,卻剛吃一口,一股強烈的反胃感上頭,她捂着嘴沖到廁所。
這一吐,就死去活來。
程諾趕緊去扶她,等到她再次回來,她感受到頭頂程諾和她媽的眼神異常嚴肅。
“彎彎,你例假是不是晚到半個月了。”他問她。
她懵懂得點頭,最近工作忙,她都忘了這回事。
她媽眼神瞬間亮了,如狼似虎。
“彎彎,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大腦一片空白。
她媽冷眼睨她一眼,頗為嫌棄。
“吃完飯馬上去醫院檢查,如果真是,明天花店就交給你爸管,我搬去你們家照顧你。”
她爸無辜地眨眼。
“彎彎是大人了呀,阿諾會照顧她的,我們不用擔心。”
“程諾馬上要帶隊去國外參加奧運會,他是教練,任務很重。她這丫頭沒心沒肺,連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你覺得我能放心?”
“那我們的蜜月呢?”
“蜜月有孫子重要?”
她爸識相地閉嘴,眼神飽含怨念,頗似怨婦。
說好的蜜月七日游呢?
十個月後,金秋十月。
彎彎挺着大肚子,住進病房,終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肚子裏的小寶貝迫不及待地要出來了。
程諾穿着國家隊的教練服,飛奔過來,白色的T恤被汗濕透了,他目送彎彎進了手術室,自己靠在牆上站着,眼睛盯着那扇門,片刻不離。
無論當選手還是教練,從來沒有任何一場比賽能讓他有現在這麽緊張。
彎彎剛進來不久,又送進來一位孕婦,她面容猙獰,表情很痛苦,小腿上羊水和着鮮紅的血液,看起來情況不容樂觀。
醫院的大手術有兩個隔間,可以同時進行兩臺手術,彎彎等待打麻藥的間隙,聽到隔壁的動靜。
“孕婦懷孕前酗酒,有酒精性脂肪肝,再加上這次受到外力撞擊,失血量已經超過正常範圍,得趕緊剖腹産。”
醫生皺眉,擡高音量。
“家屬呢?家屬還沒簽字嗎”
“家屬嫌剖腹産貴幾百塊錢,不肯簽。”
“胡鬧!人命關天,現在是舍不得幾百塊錢的時候嗎?”
手術室外,一個男人扯着嗓子怒罵。
“我沒錢,不剖腹!能生就生不生拉倒。”
“這個不要臉的,肚子那麽大還趕去賭場打牌,她把我借的錢輸了,她死在手術臺上也是她自作自受!”
孕婦疼得大哭,血流個不停,外面的丈夫依舊絕情冷漠,彎彎聽不下去了,咬牙,忍着宮縮的疼痛,囑咐醫生。
“跟她老公說她手術的錢我出,快讓他簽字,給她手術。”
五分鐘後,那邊的手術燈終于亮起,彎彎松了口氣,強烈的宮縮一波波席卷,疼得她說不出話,意識漸漸模糊。
兩小時後,嬰兒室響起第一聲啼哭,程諾和她爸媽激動地圍上去,護士尴尬地笑了。
“是個男孩子,但不是駱小姐的,駱小姐快了。”
說罷,眼神四處尋找孩子父親的身影,卻空空如也,無奈,只好先把孩子送進病房。
又過了十分鐘,一聲清脆的啼哭。
“恭喜,很漂亮的小姑娘。”
程諾圍上去,粉紅色的小臉,小小的一團,彎彎月牙眼,像極了小時候的她。
他的手顫抖着,小心翼翼将她抱起,看到爸爸,她笑了,那一瞬間,仿佛這世界江河湖海,都失去了色彩,只餘滿心的溫暖。
寶寶因為有些黃疸,一直在醫院觀察治療,她跟小光頭幾乎同時出生,許多檢查都是一起。
寶寶取名程翊淼,是她外公外婆幾個月前從寺廟求來的名字。
小光頭沒有名字,因為他出生不到三天,他爸他媽都跑了,再無蹤跡。小光頭的名字是照顧他的護士看他光着腦袋,随口取的。據登記的材料,小光頭的爸媽都是無業游民,他是早産,需要住保溫箱,他們負擔不起費用,選擇不負責任,一走了之。
醫院可憐他,等他滿月,完全健康了,就要送到福利院。
大家都嘆息孩子的可憐,可是孩子卻還不谙世事地笑着,不知道這個世界在他出生時就開始對他殘酷。
小光頭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澄澈幹淨,每次跟淼淼一起檢查,兩人的小胖腿蹬到一起,倆乖乖就會不約而同地笑。
淼淼生了一雙很像彎彎的笑眼,卻不如她愛笑,只有小光頭睡在她旁邊,聞着彼此身上熟悉的奶香味,她才會甜甜地笑。
出院那天,彎彎給小光頭換上了跟淼淼成套的新衣服,一粉一藍,兩人并排睡在床上,樂呵呵地笑着。
小光頭沒有自己的衣服,永遠撿別人不要的,彎彎覺得他可憐,特意買了許多新衣服給他,想在走之前給兩個孩子拍照留戀。
快門按下的瞬間,兩孩子的手竟然緊緊牽在了一起。
“嗯。”
“啊。”
不成話的語言,彼此溝通着,逼真可愛。
觸到小手暖暖的溫度,他們很開心,笑容單純明媚。
離別終究要到來,彎彎抱起淼淼時,兩人的小手糾纏了許久,被迫分開,淼淼的手指掙紮着,想要抓住什麽,開始大哭。
小光頭是保溫室最乖最不愛哭的孩子,此刻,兩腿費勁地蹬着,哭得撕心裂肺。
剛剛滿月的孩子,好像,懂了別離。
程諾輕輕從她手裏抱過淼淼,卻也哄不好她。
彎彎看着病床上大哭着的小光頭,他下巴上的奶漬都沒人幫忙擦去,指甲長長了,劃破手背細嫩的皮膚,留下一道道瘡疤。沒有娘疼的孩子,永遠最可憐。
她不自覺紅了眼眶,轉身,扯扯程諾的衣袖。
“程諾,你介意再養一個孩子嗎?”
“我們,可以好好撫養他的,兩個孩子還能作伴,對吧?”
在她濕潤期盼的眼神中,他嘆氣,笑了,摸了摸她的腦袋。
“淼淼跟你都這麽舍不得,那以後,就是淼淼的哥哥了。”
那天,小光頭穿上第一件新衣服,跟淼淼一起被抱回了家,還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程翊北。
番外篇
淼淼和阿北的故事,不知道你們期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