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于你(六)
淼淼回到七中,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
第二次月考,她力壓方卓林,成了第一,無論是七中還是十一中,她又成了另一個傳說。
淼淼心情也不錯,自從她回到七中後,程翊北不再排斥她找他,每次放學後看到她在十一中校門口等他,開始還冷言幾句,後來無奈接受了,偶爾七中放學放得晚,他還會倚在七中大門旁的圍牆上,靜靜等她。
淼淼看到阿北等自己,像撒野的小白兔,一股腦跑到他身邊,抱住他胳膊。
“哥,你今天竟然等我!”
“要下雨了,怕你沒傘。”
少年的唇抿得很緊,裝作若無其事。
“哦。”淼淼手伸到後背,偷偷把書包側面的傘塞進包裏,然後笑容潋滟。
“對,哥,我沒帶傘,最近天氣不好,你一定每天都要來。”
回去的路上,偶爾程翊北在奶茶店排了班,需要兼職兩個小時,淼淼就乖乖坐在角落寫作業,小姑娘累了困了,就随心所欲地趴着睡着,他無奈,抽空把自己的校服外套給她披上。
快到八點的時候,店裏的高峰已經過了,他們都沒吃飯,他就用剩下的材料,給她烙一個華夫餅,或者做一杯熱可可,小姑娘胃小,總是吃不完,剩下的就笑盈盈往他手裏塞,他眉目疏冷,卻含着笑意,接過笑納。
店裏的同事調侃:“阿北,從沒見你對那個女生這麽溫柔過。”
看着桌上睡意憨憨的少女,他幾乎脫口而出:“她是我妹。”
下一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個錯誤,他卻總學不會修改。
最近這幾天,他發現淼淼總是很容易餓,才到奶茶店,就捂着肚子皺眉,有時實在忍不住,眼睛盯着他工作的流水臺,口水吞了又吞。
這一切他盡收眼底,默默給她做了許多蛋糕,趁老板不在,偷偷放她桌上。
一直教養甚好的淼淼,竟然也開始狼吞虎咽,他無奈。
“最近餓鬼投胎?”
她笑,唇色有些蒼白。
“我在長身體啊。”
他心裏有疑惑,卻沒多想,直到三天後的下午,他照常在七中校門口等她,準備送她回家,卻在旁邊的小巷聽到幾個熟悉的聲音。
“妹子,你就再給我們點錢吧,我們就再抽一回,我們實在忍不住了。”
“不是我不給你們,我的生活費,還有我能動的壓歲錢,我都給你們了,你們有一次就有下一次,叔叔阿姨,聽我一句勸,好好去戒毒所戒毒吧。”
男人和女人面目瞬間猙獰。
“你不給我們錢,我就去找阿北!”
“對啊,那小兔崽子打工的地方我可都摸清楚了,他幹那麽多活一定有錢,實在不行,我就去他學校鬧。”
淼淼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感覺到她哥身上的戾氣少了,他也變得比以前愛笑了,如果他好不容易過上的穩定生活被打破,她不知道他會放縱自己跌進怎樣的深淵。
“別,我明天想辦法……”
她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冷硬到極致的聲音打斷。
“你要想什麽辦法?”
少年把書包扔在地上,一手揪住他爸媽的手,死死地,拉着他們離開。
期間,沒看淼淼一眼。
“哥。”
她忍不住的低喚,讓他腳步一頓,回頭,卻是淬了寒光的眼神。
“程翊淼,誰讓你自以為是”
“收起你的同情心,以後別來找我,我配不上程大小姐的施舍。”
轉身,這些天的溫暖,都落地成空。
淼淼紅了眼,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複。
而他,心裏彌漫泛濫的苦澀,浸潤一片。
他終究,還是拖累了她。
這個黑暗的世界,有他一人就好,他不許她進來。
之後,淼淼再也等不到跟她一起回家的少年。
許多次見到的,是他身邊明豔動人的女同學,在他身側笑語嫣然,十一中的校褲被她換成短裙,百褶裙擺随風飄揚,她随他一起的腳步帶着難掩的雀躍歡喜。
她松了口氣,他身邊有人守着就好,心裏卻又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很快,一年過去了,他們進入高二。十月,他們十七歲的生日到了,在家裏跟家人吃完生日宴,她背着小挎包就往外沖,外婆皺眉,想叫住她,卻被彎彎拉住了。
“這丫頭,外面天黑了,又快下雨了,她這是要去哪?”
“今天也是阿北的生日,她心裏難受,就由她去吧。”
“跟阿北在一起,淼淼不會有事的。”
她從城裏最好的蛋糕店買了蛋糕,剛出蛋糕店,外面下起大雨,眼看零點就要過去,她咬牙,脫下外套,包住蛋糕的盒子,沖進雨中。
小時候就說好,每個生日,她都要跟他一起過。
十一點,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他熄了抽了一半的煙,心裏閃過一絲期待,很快消去。
他那對父母,從來不會溫柔地敲門,也不會記得他的生日。
打開門,迎着閃電冰冷銳利的光,他瞳孔一瞬放大。
矮他一個頭的小姑娘,站在雨幕中,渾身濕透,白色的帆布鞋變成了小船,浸在一灘灘雨水中。
“哥,生日快樂!”
她把生日蛋糕捧在他面前。
心就像被撞開了什麽,遍布的烏雲裏,仿佛還存有曙光。
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開門,但看到小姑娘明顯被雨淋傻的模樣,終究不忍。
半小時後,她洗了一個熱水澡,穿着他十一中的校服T恤,剛好可以當睡裙。
她沒有帶內衣,長發搭在頸間,水珠落下,白T恤逐漸透明,少女姣好的身段顯山露水。
他輕咳,拿起外套,把她包住。
“哥,我不冷。”
“乖乖穿着。”
出租屋很破,唯一像樣的家居就只有兩個掉了皮的破沙發,他把兩個沙發拼在一起,兩個人各坐一頭,中間放着蛋糕。
隔着燭光,她笑容明麗。
“哥,生日快樂。”
“嗯,你也生日快樂。”
他從書包的裏層掏出一個精美的禮盒,遞給她,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一條綴了星月的項鏈,靜靜躺着。
“卡地亞聯名項鏈星月紀!哥,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個。”
他灌了一口啤酒,輕笑。
這個本來是買給她十八歲的成年禮,現在的日子總讓他覺得等不到那一天,于是,提前送了。
“猜的。”
“這個太貴了,我不能要。”她塞回他手裏,他卻霸道地起身,徑直走到她身後,把項鏈給她戴上。
“一個項鏈我買得起,你喜歡就好,不要取下來。”
淼淼只好乖乖點頭。
就在他們準備一起吹蠟燭許願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
“那個兔崽子在家呢。”
是窸窸窣窣拖鞋聲。
“上次偷他的錢用完了,這次還能要到嗎?”
“管他!他是我兒子,就該養我們,實在不行就去找他養父母,那家子有錢得很。”
兩人的聲音很高亢,完全不是平時奄奄的的樣子,很明顯,應該是剛抽過。
面前的淼淼臉色有些蒼白,垂在膝上的手,在顫。
他凝眉,一把把她抱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少年棱角分明的眉目,帶着慌亂和果決。
“程翊淼,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許出來!”
話音落下,他把蛋糕扔進垃圾桶,朝門口走去。
“你們還知道回來?”
她在被子裏,聽到的是有人一腳重重踹在他胸口的聲音。
“你這是跟你老子說話的态度嗎?”
“錢呢?”
中年女人因為長期受化學藥品的侵蝕,臉上坑坑窪窪,在夜晚格外恐怖。她開門見山,直接問他要錢。
“我剛交學費,沒錢。”
他話音落下,迎接他的就是無情的拳打腳踢,他們現在很興奮,腳用力踩在他身上,臉上還泛濫着詭異的笑容,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強忍着,看着被子裏冒出的腦袋,一張淚眼婆娑的臉,拼命搖頭。
不能出來。
半個小時後,他們身上那滾勁過去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接了個電話,有人約牌,又興高采烈地出門,而地上被打得癱軟的他,沒有看一眼。
等他們走遠,淼淼從床上起來,跌跌撞撞跑到他身邊,跪在地上,哭着扶他坐起來。
“哥,我們去醫院,你跟我回家,不要待在這裏了。”
他搖頭,努力擠出笑容。
“家裏有藥,塗點就好。”
“淼淼,你也聽到了,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不要随便來找我,太危險。”
淼淼的眼淚綴得更兇,她死死抱住他,拼命搖頭。
“哥,我努力你也努力好不好,我們一起考一個很好的大學,我們一起去一個別的城市,逃離這裏。”
“你答應我好不好?”
在少女帶着淺淡芳香的頸間,他像是貪婪的惡狼,拼命嗅着,來尋得唯一一絲的安心。
“好。”
如果我可以逃離地獄,那我一定為你建造一座天堂。
那天晚上,她堅持要跟他睡在一起,他想拒絕,又受不了她秒紅的眼睛,無奈鑽進她的被窩。
她像小時候一樣,喜歡鑽進他懷裏,像八爪魚纏在他身上。
少年的臉紅了。
“哥,你談戀愛了嗎?”想起那個總跟在他身邊的女生,她忍不住問。
他皺眉。
“你聽誰說的?”
見他這樣回複她安心了,心滿意足地閉眼。
他幫她把碎發別在耳後,想起什麽,別扭地開口囑咐。
“高中談戀愛不好,別人追你不要答應。”
她笑,輕“嗯”了聲,臉往他懷裏又鑽了鑽。
他身體僵硬了,又很快聽見她淺淺的鼾聲,不忍心扯開。
零點的鐘聲已至,十七歲的阿北偷偷在十七歲的淼淼熟睡時,在她額頭印上一吻。
身上的痛仿佛沒有知覺了,他望着窗口雨後的月色,突然覺得,一輩子就這麽過了,也十分值得。
可是啊,他沒看到懷裏的姑娘偷偷睜開的笑眼,以及淺淺勾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