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于你(五)
九月一號,七中和十一中同時開學。淼淼剪了長發,堪堪及肩,一身米色亞麻裙,少女身段袅袅,站在分班榜前,在人群中很紮眼,但那雙漂亮的眸子此刻晦暗一片,唇色很淡。
七中的分班榜,她找了幾個來回,都沒有他的名字。
他考上七中,卻沒來。
淼淼攥住自己書包肩帶,心裏泛泛的失落,壓得她喘不過氣。
一個暑假,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她再沒見到他。
日日夜夜的思念,摻雜以往殘酷的回憶,讓她眼眶發澀。
在這時,初中十七班的微信群在震動。
“不是同名吧?北哥不是跟淼淼一起考上七中了嗎?怎麽會跟我一起分到十一中四班?”
班裏同學疑惑地炸群,她長籲口氣,總算找到了。
她毫不猶豫地往校門口走去。
已經幫她交完費用的彎彎,眼疾手快拉住她。
“淼淼,你要去哪?”
“媽,我去十一中找哥。”
彎彎皺眉,卻也沒說重話,只是嘆氣。
“淼淼,你一定知道十一中是個什麽地方,這是阿北自己的選擇,他一定不想影響你。”
“不會影響。”她回得無比篤定,“媽,第一次統考,我拿不了第一就回來。”
她從來不是讓家裏擔心的孩子,有關未來于前程,她不會輕易放逐。
“媽,我想陪着他。”感覺到彎彎的猶豫,她聲音哽咽着,微微懇求。
他是陪她十六年,呵護寵愛她十六年的哥哥。
他有多少生活的苦難要熬,她就堅毅而溫柔地,和他一起包容他苦難人生的棱角,不許他對這個世界失望。
她徑直往校門走去,陽光下單薄的背脊,蝴蝶骨清晰可見,卻似飛蛾撲火,帶着不顧一切的勇氣。
不知道母親跟十一中校長進行了怎樣的談話,校長終于滿眼歡喜的,親自把她送到了十一中四班。
她站在講臺上,目光死死盯着後排那個瘦削的身影,沒來得及開口自我介紹,他沖向講臺,一把把她拉出教室,不顧老師的呵斥。
“程翊淼,你他媽瘋了!”
“滾回你的七中,現在,馬上!”
一個暑假未見,他瘦了很多,好像又長高了,臉上多了很多傷口,帶着未結痂的鮮紅。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這樣惡言惡語。
她咬牙,倔強地,別過頭,憋回要溢出的眼淚,不肯看他。
“我不。”
“我不是你哥,你沒必要守着我,我以後怎樣是我自己的事,你他媽好好走你自己的路不行嗎?”他聲音陡然升高,難以抑制的激動。
“不是兄妹就只能當陌生人嗎?程翊北,你有心嗎?這麽多年的感情在你心裏什麽都不算是嗎?”
“對,程翊淼,我恨你們家騙了我這麽多年,恨你們的可憐,所以你別在這裏假惺惺……”
他的話沒說完,她憤恨地推開他,他踉跄,再擡頭就見她哽咽着,跑進教室。
他舔舔嘴角含着腥味的傷口,隐了萬千情緒,望着突然遍布天空的烏雲,自嘲一笑。
淼淼在十一中的日子過得并不舒坦。
程翊北像是下定決心要跟她劃清界限,同在一個班,卻對她形同陌路。
在食堂他永遠打最便宜的飯,三個素菜,她心疼他,坐他旁邊,把碗裏的雞腿夾給他,他卻凝眉,把整盤飯扔了,頭也不回走出食堂。
周圍圍了一圈的人,看她笑話,她不言不語,默默扒着米粒,卻食髓無味。
開學典禮,兩所學校同時舉行,七中校長繪聲繪色炫耀着上一學年的升學率,十一中校長鐵青着臉,望着臺側準備發言的學生代表淼淼,又揚眉,笑道:“第一次聯考,程翊淼同學已立下重誓,力壓對面,奪取第一。”
臺下一片唏噓,十一中是什麽地方,魚龍混雜,學風混亂,師資也差,以前也有成績不錯的轉學生,但無不偃旗息鼓,匆匆轉學。
她講話時有人起哄:“喂!程翊淼,你做不到怎麽辦?”
“我從不說自己做不到的話。”
七中那邊,傳來一聲清潤的輕笑,像是個年紀相仿的男生。
“程翊淼同學,好巧,我也很有信心。”
“如果你賭輸了,記得回七中,我是你原本的同班同學方卓林,久仰大名。”
臺下不知誰在起哄,誰在尖叫,終于,這場賭約,鬧得人盡皆知。
他站在人群最後,望着臺上的少女,一時失了神。
暑假結交一幫兄弟,拍他肩膀打趣。
“你這個不是親的妹妹,為了你還真是拼啊!”
他拍開那人的手,眼底一片晦色。
他最好的哥們兒陸覺南,遞給他一根煙。
“阿北,我們這種混子是不是天生就跟這種好學生不對付。”
他拒了煙,記得她最讨厭煙味,小姑娘一身幹淨的栀子香,他坐在她附近,不能污了。
轉眼看向陸覺南,後者一臉諱莫如深,陸覺南大他一屆,依稀,對面七中高二橫霸榜首的學神,醉酒時他叫了人家名字無數次。
“你他媽亂說什麽。”他解開校服第一顆扣子,後槽牙緊咬。
陸覺南笑。
“希望是我說錯了。”
聯考來得很快,身處混亂的班級,女生上課化妝,玩手機成了習慣,男生偷看桌底下的視頻,講着沒營養的笑話,她成了上課認真聽講的另類。
他坐在最後一排,睡醒之後,眼神總會先找那個最挺拔的背影,用素淨黑色發繩綁起的馬尾辮,會伴着老師講課的頻率點頭,輕搖。
他揉眼,卻是透過指縫注視,化為心間的柔軟。
聯考很快到來,那天早上,他清楚地看見她眼神虛浮、臉色蒼白,算了算日子,他面色一緊。
她天生宮寒,每次生理期都疼得死去活來,從前淼淼總撒嬌地抱着他手臂,哼哼着,讓他不得不親自給她去煮紅糖水。
開考前二十分鐘,他沖去小賣部,要了一盒熱牛奶,放她桌上。
這大概是他在十一中為數不多地主動找她說話。
“別逞強。”
淼淼的手緊握着牛奶,指尖骨節分明,她垂眸,眼底是堅定異常又義無反顧。
她搖頭。
“哥,我一定要拿第一。”
“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你丢下我。”
他的喉結一滞,少年微厲的眉目,在初晨曦光下,帶着不得不折服于命運的沉痛。
程翊北的手突然被她拉着。
小姑娘換了一臉頹然,笑得明媚極了。
“哥,我要是能留在十一中,我們就和好。”
他輕咳,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
“程翊淼,我就沒見過比你更蠢的人。”
拼了命考第一,卻是為了留在這又破又爛的十一中。
考試很快結束,她發揮不錯,所有題目幾乎是秒殺,唯獨下午的數學,因為肚子實在太痛,影響了做題速度,最後一道大題沒做完。
聯考試卷的批閱速度很恐怖,周五下午,成績都已送達老師辦公室,這個賭約,兩個高中許許多多的人記着,于是淼淼因為三分之差屈居第二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十一中。
他打完球回到教室,大多同學放學已經回去了,他看到她趴在桌上,無力,恹恹不樂。
看到他,淼淼眼裏閃過一絲驚喜,而後又灰敗。
他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三分心疼,三分無措,還有三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他走過去,不知說什麽合适,話到嘴邊,就成了:“什麽時候回七中?”
被他冷暴力這麽久也不氣不惱的淼淼,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背上書包,紅着眼睛往外沖。
五分鐘後,他出了教室,默默跟上。
淼淼邊走邊哭,這麽多天的委屈像是宣洩不完,不想,在回家必經之路的轉角,遇到兩個穿着職高校服,叼着煙的混混。
“喲,我的小女神怎麽哭了,來,快讓哥哥安慰一下你。”
“不就是沒考到第一嘛,跟哥哥出去玩,哥哥帶你嗨!”
眼看面前的人步步緊逼,她卻慌張地退後,剛好碰到一個人的胸膛。
是他。
他把她拉到身後,冷冷發言:“去那邊,離遠點,捂住眼睛別看。”
暴怒的少年像惡狼,張着血盆大口,狠厲地一拳一腳砸在別人身上。
十分鐘後,那兩人落荒而逃。
“程翊北,你是個瘋子!”
那人落下這樣一句話,程翊北擦了嘴角滲出的血,眼神沒個所謂。
十一中都知道,高一有個程翊北,人窮,但打起架來是真不要命。他們不知道的是,被迫在底層生活的人,只有不要命,才活得下去。
地下搏鬥場上,他只有KO別人,才能贏得一個月的生活費。
住在破敗的出租房,他命硬才能挨過那些高利貸追債者的拳打腳踢。
第一天開學見到她,惱怒的同時,又何嘗沒有裝了滿懷的安心。
命運悲哀地被迫讓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變得刀槍不入,但銅牆鐵壁之下,也有一處專屬于他的柔軟,就是她。
知曉十一中的雜亂,他的淼淼又自小耀眼,他每天,都會跟在背後三百米的距離,護她安全到家。
他拂了校服上的灰塵,走近,看她坐在臺階上,安安靜靜地,一擡臉卻淚流滿面。
“吓到了?”
“說了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快回去。”
“聽爸媽和外公外婆的話,還有,替我跟他們問好,說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他挨着她坐下,旁邊的姑娘,卻突然撲進他懷裏,抵着他胸膛的位置,嚎啕大哭,抛卻了一切形象。
她什麽話也沒說,只在他懷裏,哭了個徹底。
剛才他打架的時候,她看到他衣服撩起的後背,密密麻麻的淤青傷痕。
她也看到了,少年冷言冷語,卻用挺拔的背影,堅定地護她周全。
那天分別時,她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布偶挂件,粉色的小熊,甜美可愛,上面的圖案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出,這是最近高中女生中流行的消遣,他記得她繡了一個月。
她耐心地把挂件挂在他書包上,最讨厭粉色的他卻沒有拒絕。
淼淼擡頭,素淨的小臉,盈盈淚光還含在月牙眼裏。
“哥,它就像我,永遠陪着你。”
“你要記得,無論你對這個世界有多失望,這世界總有一個人,視你為光芒。”
考完了,我回來了
這個故事應該還有2-3章結束
謝謝大家的等待,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