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嗓子一抖:“那你想做什麽?”
只見他眸光一動,忽地将我放倒在床上。
我身上只穿了一件桃紅色的寝衣,絲質的料子,又輕又薄,被他這麽一帶,便有一邊順着肩頭滑下。他的目光從我的肩頭移到我的鎖骨,又從我的鎖骨移到我的臉上。
他的眸色深沉,裏面還帶着些狡黠:“做什麽?自然是把這場春夢做下去。”
我突然想仰天長嘆,長梨,你還真是挖了個坑給自己跳啊,非但沒能自救,竟還給他找了一個耍流氓不用負責的理由。
“你先等一等,這不是……”
我的話還未說完,他便用他的口封了我的口。
我再一次确認,方才親他的那一口的确一點也不好玩兒,為此所付出的代價更是不好玩兒。我只是輕輕親了他一口,他呢,像是要我加倍奉還給他似的,重重地親下來,還趁機咬了我幾口,不過,他咬我吧,我竟沒覺得疼,只是覺得渾身都有些難受,那感覺像是中了軟骨散,力氣一點點從身體流失。但掙紮還是要的,手和腳一并用。他卻不像個文弱書生,而像個武林高手,游刃有餘地将我的招式一一化解,還能騰出力氣評價我:“在我的夢裏,還敢這樣不聽話……”
我在他重新壓下來之前急道:“我方才騙你的,你沒有在做夢,我也沒有在做夢!”
他道:“哦?”唇角漫不經心地勾起,悠悠問了我一個問題,“那你親我做什麽?”
我自然不能承認是因為覺得他好看才親了他,那樣太沒面子了,于是道:“不過是親一口,有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不是都叫你親回來了麽,你幹嘛這麽計較?”又忍不住小聲嘟囔了一句,“親你對我來說又沒什麽好處……”
他的手落到我的臉上,輕描淡寫地勾畫着,問我:“沒好處的事,你做它幹什麽?”
我為他這個問題一頓,茫然道:“是啊,沒好處的事,我為什麽要做呢……”沉吟片刻,得出結論,“一定是我睡糊塗了。”嫌棄地看他一眼,“否則我一個正常姑娘,招惹你做什麽?親起來又沒什麽感覺……”
卻見他神色陡然一涼,一把将我拖起來。
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就被他托住,他眼睛裏似有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沒什麽感覺是嗎,那便無妨再來一次。”
等到他折騰完,将我塞回被子裏,天色已經轉亮,我深埋在雲被中,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滾燙的舌頭和清冽卻灼熱的氣息。我不過随口說了句沒有感覺,他便這般報複我,讓我對他又添了新的認識。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天一亮,便起坐穿衣。想起平時,他總要将我喊起來,讓我幫他整裝,這一日約莫是良心不安,竟沒有叫我,只是走之前才隔着被子問我:“你确定不陪我用早膳麽?”
我賭氣将被子蓋得更緊。
他只輕笑一聲,沒再說什麽,便擡腳出去了,我困得不行,又睡了個回籠覺,起床時有丫頭捧了點心和清粥進來,告訴我是公子吩咐的,我向她重新确認一遍,才相信這的确無顏差她送來的。
小丫頭邊将粥放下,邊道:“也不知怎麽了,今日公子心情極佳,先日有位貴人請公子過府論琴,公子連帖子都懶得看,今日一早卻讓人回了封帖,想來是答應過幾日賞光了。”
我好奇問他:“你家公子常拒絕人的邀請?”
小丫頭道:“可不是。三次能請動公子一次,都算對方面子大。”
我忍不住道:“他這樣為人處世,早晚要栽跟頭。”
小丫頭有些不滿:“夫人怎麽能這麽說公子,公子畢竟是你夫君啊。”
我邊喝粥邊問她:“那你倒是說說,我夫君他整日不陪着我,都是去哪裏了?”
她只含糊道:“公子諸事繁忙,自然不能每日都在府上。”
我暗道,他無官無職,極偶爾才應別人一次邀,哪來的諸事繁忙。他整日不在府上,只是不願同我待在一起。而且,同我待在一起,他不是在同我生氣,便是在逗我。想到這裏,心裏更加郁悶。粥吃了一半便吃不下去,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臨川來。
她前日來找我,沒說兩句話便被無顏打發走了,如今想想還有些抱歉,于是召來綠蓉詢問了一下她的情況,得知她平日裏身體便不好,那日勉強自己來看我,回去便卧床了,我心裏過意不去,便主動請纓去看她,去之前,還去廚房親自炖了碗十全大補湯帶上。
自我懂事起,家裏便由我掌勺,我家師父煮飯倒是很好吃,只是自打聽說隔壁家小花的爹爹從不進廚房之後,我幼小的自尊心便不再允許讓師父一個大男人為我做飯。于是,多年來掌勺的經驗,使我練就了一身頂好的廚藝。
我炖了一鍋湯,成功惹得以綠蓉為首的丫頭對我刮目相看。
就連阿福都被湯的香味吸引過來,玩笑地表示想讨一口嘗嘗。
我一見他,便道:“阿福,你來得正好,把這湯裝上,随我去側院走一趟。”
阿福聽說是側院,卻顯得有些為難,我拍胸脯保證不會吵到他們表小姐,他才勉勉強強去找了個食盒,把湯給裝了,路上絮叨道:“表小姐身子不好,平日也比較喜歡清靜,除了公子以外,很少見客。”
我頓了一會兒,問他:“你家公子是不是很喜歡她?”
阿福聽後有些感嘆:“表小姐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只公子一個親人,本來還可親上加親,只可惜緣分淺薄……”說完忽意識到說錯話,慌忙找補,“夫人切莫誤會了阿福的意思,阿福是說……”
我淡淡打斷他:“你說的倒也不錯。”望着遠方花木,感慨道,“他同她緣淺,同我情薄,若是沒有我……”
轉眼間已經到了她的卧房,阿福喊住一個丫頭替我通傳,那丫頭道:“今日是怎麽了,公子來看我家小姐,夫人竟也到了。”
我的眼皮一跳:“無顏也在麽?”又問她,“他是何時來的?”
小丫頭道:“今日一大早便來了,還帶了小姐最喜歡吃的芙蓉糕呢。”又道,“夫人稍等,奴婢去通傳。”
我立在繁花影裏,道:“不必了。”說完從阿福手中接過食盒,遞給她,“我炖了湯,放了雞鴨和豬骨,你拿過去,給臨川姐姐補一補身子。”
小丫頭卻沒有接,婉拒道:“多謝夫人美意,只是我家小姐不沾葷腥,只怕無福消受。”
我的手一頓,聽到阿福替我說話:“這湯夫人熬了一個多時辰才熬好,你便拿進去吧,表小姐只嘗一口也好啊。”
我卻道:“罷了。阿福,我們走吧。”
剛轉過身,便聽吱呀一聲門響,男子在背後喊住我,問道:“都來了,怎不進來坐便走了?”語氣倒是極平常。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心裏突然有塊地方不大舒服,似有個什麽東西堵在那裏,可是症結究竟在何處,卻有些搞不清楚。
我沒有回頭,淡淡道:“你都在臨川姐姐房中坐了那麽久了,也不差我去坐那麽一會兒吧,倒不如讓姐姐好好休息。”将食盒遞給阿福,“我不知姐姐不沾葷腥,這湯你拿去喝了吧,若是喝不了,便倒掉。”
不等阿福回應,手上便一輕,從身後伸來一只很好看的手,将紫檀木的食盒接過去。
男子淡淡吩咐立在那裏的小丫頭:“你家小姐睡下了,進去守着吧。”說完又對我道,“前面有個涼亭,我們去坐坐,順便把湯喝了。”
我道:“我沒興致陪你喝湯,你自己去吧。阿福,我們走。”
手卻被他給拉住了,聽他淡聲吩咐阿福:“去忙你的吧。”也不理會我的反應,就拉着我往前去,“你竟還會下廚,只是不知手藝怎麽樣。”
我甩了一下,沒能将他甩開,蹙眉看向他,卻見他臉上一派閑适。左右看了看,小聲提醒他:“你這樣拉着我多不好,傳到臨川姐姐的耳朵裏又多不好,你不知道姑娘家最容易吃醋的麽。”
他看我一眼:“你考慮得倒是周全。”
我道:“那是。我這個人向來善解人意。”
他卻評價我道:“自作聰明。”
我不滿道:“你什麽意思啊?”
他不置可否,在亭內坐了,和藹道:“坐下。”
我無奈地在他對面坐好,幫着他把食盒中的湯盅端出來,又聽他淡淡吩咐涼亭侍奉的丫頭,讓廚房做些解暑的小菜送來,瞧他架勢,是要在這裏把午膳解決的意思。
我環視四下,涼亭臨水而建,一側有座嶙峋的假山,還種了一棵紫藤,正是繁盛的花季,偶有涼風習習,吹動對面男子的長發,無論是風景,還是風景裏的人,都讓人如臨畫中。
不多久便是午膳的時辰,我對他在此用膳的安排,倒也沒什麽意見。
他将湯盅的蓋子移開,垂眸望了一眼我熬的湯。
我心裏雖然仍在同他鬧別扭,卻忍不住道:“我雖然常下廚,可是因為我師父戒葷腥,我家便也沒開過葷,本想着給臨川姐姐補身子,沒想到她也跟我師父一樣是個素食者,這湯還是我按照許久之前看過的食譜試做的,也不曉得算不算成功。”摳了摳臉,“所以,若是不夠好喝,你也不要怨我。”
他淡淡道:“我還未試,你便極力為自己找借口,看來你的廚藝也不怎麽樣。”不等我辯駁,他已執起湯匙,淺嘗了一口,喝完也不評價,臉上神色略顯高深,我憋不住問他:“怎麽樣?”
他沒回答我,只氣定神閑地又舀起一匙,連喝三口後,才淡淡道:“還不錯。”
我剛驕傲地挺起胸膛,就聽他又道:“下次少放鹽。”
我就知道他不會有什麽好話,睨了他一眼:“你便不能說些好聽的誇誇我?”
他我也不看我:“誇你,你确定不會得意忘形嗎?”
我哼了一聲:“我還不至于為了你的肯定得意忘形。”
我擡頭,恰在此時掀起一陣風,便看到男子身後落花如雨,紛紛揚揚的落花中,我突然有些移不開目光。
不得不承認,面前男子的這張臉,極易蠱惑人心。
念過的那些佛法,讀過的那些經書,突然就化作他身後的落花,在風中零落成泥。
回過神來,見他正好整以暇地看我,神色立刻一窘,忙撈起桌上的茶壺,裝作要喝水的樣子,誰料倒茶的時候,手卻不小心抖了一下,連茶待盞都給打翻了。
手忙腳亂去扶杯子時,卻聽他淡淡提醒我:“我覺得,你還是先把口水擦一擦。”我的手又抖了一下。
忙放下茶杯去擦嘴,下一刻便意識到自己又被捉弄了,忍不住道:“無顏,你!”
他的眼裏仍然風平浪靜:“我不過開個玩笑,你這樣緊張做什麽。難不成……”眼裏多了些笑意,“你真怕自己會對着我流口水麽?”
我正要發作,便被上菜的丫頭給打斷了,幾樣小菜雖然簡單,卻都是我喜歡吃的,于是堪堪忍住離席的沖動,撈起筷子去夾菜了。
正埋首吃飯,突聽他悠悠道:“過兩日在淩波河畔和南禪寺都會有燈會。”
我一聽他提燈會,不由得放緩呼吸,耳朵也支了起來,聽他接着道:“帝京最大的燈會除上元節以外便是七夕佳令,千家萬戶傾城而出,這一夜其實很有看頭。”
我不禁擡頭看着他:“你突然對我說這個幹什麽?”猜測道,定是阿福同他說了我想去看燈會一事,否則他也不會突然提起來,可是他一定不會放我去看燈,更不可能陪我去看燈,揣測了一下他的想法,額角跳了跳,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說,這一夜很有看頭,可惜我看不到了。”胡亂扒拉了一下米飯,悶聲道,“其實你也不必這麽打擊我,不看就不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說完卻有些不平衡,問他,“那你是不是要跟臨川姐姐出去看燈啊?”又自問自答,“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自然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他臉上滑過極淺的情緒,眉頭也動了動,卻語調如常地問我:“若我果真要同臨川出去,你獨守空閨,豈不寂寞?”
我挺了挺胸:“你不要将我說的像個怨婦似的,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大度。”為了表示我的大度,又道,“要不要我提前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他将我看了會兒,重新恢複吃飯的動作,淡淡道:“本想着帶你去看看晉都燈會的風貌,既然你這麽大度,那便算了。”
我唔了一聲,道:“算了。”反應過來,“等等——你的意思是帶我去?”
他淡定的喝湯:“你若不願意,那便……”
我忙提高一個聲調:“誰說我不願意,我願意,一百個願意,一千個願意。”因為過于激動,立刻有些坐不住,在果盤裏挑了個李子咬在口中,起身道,“我吃好了,回去把昨日買的燈修一修!”
他眼皮都不擡,命令我:“坐下。”
我重新坐回去,聽他道:“為夫尚未離席,你倒是有膽量先行回去。”淡淡道,“乖乖吃飯。”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幾****異常興奮,前兩日還打算給師父寫封信報個平安,結果一激動,便将此事忘了個幹淨,每日盡是想着燈會的熱鬧。
每天晚上入睡前,都還要再向無顏确認一遍,聽到肯定的回答,才能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七夕那日,他一大早去赴前幾日的論琴之約,我便一個人在府中喜滋滋地張羅,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飾,要帶的下人……無顏答應我下午先去南禪寺看廟會,然後一路沿着南禪寺走回淩波河,聽說他已在淩波河畔的明月樓提前訂好了雅間,是臨河觀燈的絕佳之處,還聽說明月樓今年請了晉國最好的煙火師,在燈會開始前會在樓前點煙火慶賀佳節。
綠蓉一開始雖有些瞧不起我,近來對我的态度卻有所好轉,還特意按照我的要求幫我改了衣服。白底的對襟長褂,繪水墨梨花,白色的內衫,配上綠色的長裙,雖然簡單,卻好在清爽,長發半绾一個髻,簡單插一支黑檀木簪,又破天荒在臉上撲了些脂粉,這般妝扮完畢,我便只等着無顏趕快回來。
可是,我坐在房間裏,手捧昨日才糊好的花燈,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都沒等來他,就連綠蓉也隐隐替我着急,忍不住差阿福去問,阿福問完回來,說是對方留客,無顏一時脫不開身,卻讓阿福傳話給我,說晚上一定陪我去看燈,讓我耐心再等等。
我覺得他既然答應了我,便沒有不守約的道理,心裏雖稍稍有些埋怨,卻還是原諒了他。
他回來的時候,我正撐在桌子上打瞌睡,突然聽到騷亂聲,便聽阿福“咚咚咚”跑過來通傳:“夫人,公子回來了。”卻顯得有些為難,“聽說是表小姐舊疾發作,差人去請的公子,公子一回來,就去看表小姐了。”
我聽後眼皮一跳,忙道:“随我去看看。”
急匆匆趕去側院,卻正巧遇上他抱着臨川出門的情景,我朝他懷中望去,見他懷中昏睡的姑娘臉色蒼白,的确是一副大病的模樣。他瞧見我,驀地頓住腳,但是,卻只朝我看了一眼,便與我錯身而過。
我看着他将臨川抱入馬車,随後沉聲吩咐車夫:“去城東徐郎中的醫館,要快。”
我手中還提着昨日補好的花燈,在那裏立了良久,良久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都微微顫抖。
阿福不知是第幾次喚我:“夫人,夜深了,回去歇了吧。”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燈,小心安慰我,“夫人,沒關系,來年的元宵還有花燈可以看,元宵不成,後面還有下一個七夕。”
我頹然地一笑,一不留神,手中的花燈便砸在了青石板上,才修好的燈,便又添了新的傷痕。
我茫然地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燈,又茫然地望着阿福:“他答應我今日陪我看燈,不是來年元宵,也不是來年七夕。”抽了抽鼻子,又道,“可是,臨川姐姐生病,他自然該陪她去看病,而不該陪我去看燈。”擡腳朝前走,對彎下腰撿燈的阿福道,“阿福,幫我把燈扔了吧,我不想要了。”
我回房後,和衣躺到床上,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抱着臨川匆匆離去的樣子。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一覺醒來,正好聽到窗外的更鼓聲。房間裏亮着朦胧的一盞燈,有個影子正坐在桌案旁,好像正借着那朦胧的燈光,在修補什麽東西。
我怔怔望了他一會兒,才看清他手中是那盞被我失手砸壞的燈盞。
也不知他是何時回來的,身上仍是出去時的那副裝扮,糊燈籠本是粗活兒,他做起來卻很優雅,瞧他的表情,還帶着幾分認真。油燈的燈芯發出“啪”的一聲,他的手頓下來,垂眸望着手上那盞已經糊好的花燈,良久都沒動彈,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我管他在想什麽,現在的我一點兒也不想見到他,想着因他錯過的火樹銀花不夜天,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卷起被子朝裏面翻了個身,有些哀愁地閉上眼睛。
火樹銀花不夜天固然很好,可惜與我沒有緣分。
隔了會兒,聽到衣料摩擦的動靜,輕而緩的腳步聲響起,走到床邊停了下來。
一只手忽然落到我的頭發上,輕輕撫了撫,而後,便聽到一個沉雅的嗓音,在頭頂低低響起:“生我的氣了?”
我一門心思裝睡,自然沒有回答他的道理。
也不知他有沒有識破我的裝睡,只聽他繼續道:“昨日,我的确有些不大好脫身。”說了這句辯解的話之後,隔上許久,才又道,“失約于你,是我不對。你想我怎麽同你賠罪?”
我聽後一愣,向來高高在上的無顏公子,竟然也有低頭賠罪的時候?可是,也并非他道歉了,我便要接受他的道歉。他只字不提臨川的事,我卻還記得,阿福替我去催他,他說讓我等等,臨川一出事,他便亟不可待地趕了回來。雖說事情有緩有重,可是該不開心還是不開心。
我繼續不理他,他突然湊過來,在我的頭發上吻了一下,我的心一跳,呼吸也屏住了。他卻離開一些,道:“我還要回一趟城東醫館,你好生待在家中,等我回來。”
說完,腳步就遠了一些。
我一聽他要走,眼眶忽然就熱了,忍不住開口:“你走了,便不要回來了。”
他的腳步頓下,而後緩緩折回來,重新在床邊坐好,聲音裏帶着笑意:“不裝睡了?”我的身子一僵,他的聲音又更近了一些,溫熱氣息落到我的耳畔,“城東醫館的徐郎中是我的好友,會替我照看臨川,我方才……”悠悠道,“騙你的。”
我“騰“地一下坐起來,指着他咬牙切齒道:“你騙我!”恨不得拿枕頭砸他,“做人怎麽能像你這樣!”
他将我的手指抓住,在掌心收好,似笑非笑,道了三個字:“我喜歡。”
我為他理直氣壯的态度噎了噎:“你……”你了半天道,“你太過分了!”紅了眼眶,道,“你說好的陪我去看燈的,也是在騙我。我知道自己不及你的飯局重要,更不及臨川姐姐重要,可是你明明答應的,你答應我了的……”越說越難過,哭腔道,“快把我的手放開,否則……”
還未說完,就被他拉進了懷裏。
他的胸膛很大,兩只手也很大,雙臂将我往懷中一收,就顯得我很小。我聞着他身上的味道,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只聽到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這種感覺有點陌生。我鎮定地回憶了一下,在我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師父也抱過我,那時候是什麽感覺,卻有些想不起來。師父這個人吧,其實不大喜歡孩子過于同他親近,所以在我最黏人的年紀,一想讓師父抱便會被他老人家板着臉教訓一番,故而在同齡人行走基本靠抱的時候,我已經學會了撒丫子到處跑,我一直覺得,這是他老人家教育成功的地方。
思緒飛了一圈又過來,心跳倒是平定了一些。
他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又輕又靜:“否則什麽,嗯?”
我聽着他胸膛傳來的有力心跳,心思有一些恍惚,這樣被他抱着,我竟沒覺得不好,甚至還希望被他一直這麽抱着,這個念頭竟讓我差點忘了正在同他生氣……我不由得恍然,這原來是他麻痹我的策略。兵法上說,欲破其兵,必先亂其軍心,軍心不穩,還想打勝仗,基本是白日做夢。這證明無顏這個人委實不地道,而就這樣簡單被亂了一顆心的我自己,也委實不夠争氣。
一念至此,便想掙脫他的鉗制,卻聽他低低命令:“別亂動。”手輕輕地落在我的長發上,用極溫柔的力道撫了幾下,聲音低沉,“我忙了一天,讓我歇會兒。”說完便将身體的重量往我身上分了一些。
我勉強穩好身子,眼角的淚還沒有幹,悶悶問他:“你累了,到床上躺着,抱着我算怎麽回事兒?”
他聲線慵懶道:“我樂意。”
我默了默,問他:“你方才說将臨川姐姐放在了醫館,她可無大恙?”
他淡淡道:“悉心調理幾日,應該沒什麽要緊的。”
我道:“姐姐究竟什麽病?”
他簡單道:“寒疾。先前還只是每年三月發作,如今夏秋也偶爾複發。今日若是送醫不及時,只怕……”
我聽後一默,臨川是他心儀的人,他心儀的人得了病,他自然心裏不好受,想到這裏,便沒了脾氣,擡手拍了拍他的背,算作安慰:“我師父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而且,我瞧着臨川姐姐雖然柔弱,卻也不像福薄之人,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又忍不住道,“我聽綠蓉說,若不是臨川姐姐身體不濟,你們早該完婚,我若不來晉國……”
他聽後一頓:“臨川是我的妹妹,你不來晉國,我也許會娶她,但無論是父母指婚,還是長公主賜婚,在我娶你為妻之前,都并沒什麽不一樣。”
我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臨川,那麽無論和誰成親,對他而言的确沒什麽不一樣。于是含糊地點頭:“原來你連臨川姐姐也不喜歡。”
他聽了我的話,卻将我在懷中收緊一些:“我并非這個意思。”
我更含糊了:“哦,原來你還是喜歡臨川姐姐的。”
他的身子顫了顫,語氣裏不知為何有些無奈:“你的腦子不會轉彎麽?”
我道:“你們這些文人墨客都喜歡打啞謎,有話直說不成嗎,非要在腦子裏建座迷宮啊?”
趁他放松從他懷裏掙出來,重新卷了被子鑽回被窩,道:“你還睡不睡啊,不睡我自己睡了。”拿被子把眼睛擦一擦,免得再被他笑話。
待他在我身邊躺下,我同他道:“你不是要向我賠罪嗎?我求你件事,你答不答應?”
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從明日起,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我問他:“當真?”
他嗯了一聲,添道:“讓阿福跟着,酉時之前一定要回府。”
我小心翼翼問他:“我若不回來呢?”
他嗓音涼涼地道:“不回來,你倒是試試。”說完,忽然将側着身子的我扳到他面前,手指落到我哭過的眼睛上,放緩聲音問我,“還在怨我麽?”
我躲開他的手,道:“你幫我補了燈籠,我原諒你。”說完閉上眼睛,“可是只這一次,若有下次……”
他道:“沒有下次。”雖然語調淡淡的,沒什麽情緒,可是不知為何,那句話聽上去卻很溫柔,有點不大像平常的他。
我睜開眼睛,望着他漆黑的眸子,問他:“你答應的?”
他輕道:“嗯,我答應的。”
“不會再騙我?”
“不會。”
我安心地睡過去。第二天,也不知他是為表達昨日的歉意還是如何,尋常時候總是早出晚歸,這日竟破天荒地哪裏也沒去,用完膳便倚在屏風邊上,慵慵懶懶地一邊看琴譜一邊跟我下棋。
他身上一襲雪白的寬袍,襯着疏朗的眉目,說不出的好看。
我怨忿他下棋下得不專心,便趁他眼光尚在書卷上,偷偷将棋子移動個一兩目,他卻眼也不擡,手指便絲毫不差地點在原先的棋位上。
幾局棋下來,我竟被一心二用的他打得落花流水,難免更加怨忿,賭氣地一通亂下,下到半途見局勢不妙,便自個兒立起來去理衣裳,道:“你欺負人,不下了。”
然後見他氣定神閑地把手中的琴譜一收,擡眸看我:“你自己的棋技爛,倒怨我麽?”
我哼了一聲,道:“你看你的琴譜,我找阿福陪我打雙陸去。”
他淡淡道:“阿福今日告假,你找到他算你本事。”
正在說話,便有丫頭進來,呈上一個挺大的錦盒,道:“公子,七王爺差人送來的,說是公子前幾日提到的東西,他托人給公子找來了。”
他手漫不經心地把錦盒移開,看到裏面的東西時,目光停了片刻,随後探手将那東西取出來放到膝上。
我望着慕容璟送來的古琴,見那琴身好似因年代久遠,梧桐的質地竟大似烏木般色澤了。他的修長手指在琴弦上撥出一個簡單的旋律,音韻十分久遠。
他對我解釋:“這琴喚作‘蓬生’,是我造的第一把琴,當年因貧變賣,沒想到時隔多年,竟能找回來。”
我問他:“你還會造琴?”
他點了一下頭,擡起頭漫聲問我:“想聽什麽曲子?”
我一聽他這麽問,忙坐回他身邊,為了掩飾我從沒聽過古琴這種高雅的東西,便反問他:“你最擅長什麽曲子?”
他漫不經心地随手在琴弦上一掃:“那便玉梨春吧。”
他彈完一曲,問我感想,我不懂琴,又不大好意思直言我不懂,于是結合這首曲子的名字,評點他道:“你彈的太好了,旋律初成,我便看到梨花滿園,春光十裏。”總結道,“一個字妙,兩個字妙得很。”
一擡眼,卻看到他神色玩味地瞧我,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問他:“我說的不對啊?”
他點點頭:“唔。你的想象力不錯。能從一支沒有風景的曲子裏聽出風景來,委實不大容易。”
我的臉一僵,往他身邊湊了湊,請教他:“這曲子不是叫‘玉梨春’麽?”
他點點頭:“不錯。”
我又湊近些:“梨不是梨花的梨,春不是春天的春嗎?”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所以?”
我露出一個“那不就得了”的表情,極力為自己辯解:“梨花是風景吧,春也是風景吧,你不覺得我的理解很點題麽?”
他看我的神色已經接近無奈了:“從前有位美人喚作梨娘,此曲乃她的仰慕者為她所作,不過是取她的名為曲名,內容卻與梨花不相幹。”理了理衣袖,“依我的理解,與春約莫也沒什麽關系。”
我聽後曉得自己鬧了笑話,卻馬上恢複鎮定,裝作恍然的樣子:“哦,原來這是一曲《鳳求凰》啊。”
他唇角勾了勾:“如今看來,司馬相如與卓文君能成一段千古佳話,還要多虧文君懂琴。”一邊将琴收回琴盒中,一邊話中有話地道,“否則,對牛彈琴,還談什麽風月?”
我哼了一聲:“你以為文君之從相如,是因為他彈琴好啊,那你實在是太不了解女人。史書說相如‘雍容閑雅’,氣度出衆,若文君當日所見,是個其醜無比的人,哪還有什麽佳話?”偷偷瞄他一眼,臉上一燒,口上卻道,“你嘛,也就是看得過去的相貌,對牛彈琴,牛還不一定看得上你。”說完起身,“不跟你說了,天氣這麽好,出去走走。”
下一刻卻忽然跌坐到他懷裏,原還在一旁侍立小丫頭,見狀之後忙垂下頭,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還順手把隔簾給放了下來。
一只手從後面漫不經心地落到我的臉上,帶着涼意的手指,卻惹我的面皮更加滾燙。
就聽他和藹地問我:“方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
我吞口口水道:“天氣這麽好,出……出去走走。”
他淡淡道:“前一句。”
我抖着嗓子道:“相、相如‘雍容閑雅’……”
他打斷我:“對牛彈琴,牛還不一定看上我,對麽?”
我動了動身子,頗沒出息地幹笑一聲:“是那頭牛沒有眼光,你不要同它計較。”
他低低威脅亂動的我:“坐好。”
我老實下來,在他懷中換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感覺到他的溫熱氣息落到我的後脖頸。
最近他待我有些不一樣,我便是再遲鈍也有所察覺,可是試着揣測他的心思,卻又不大揣測得明白,休說是他的心思了,就連我自己的心思,都沒信心說出個一二三四來。
方才提到的《鳳求凰》是傳世的名曲,這支傳世的名曲是屬于兩位古人的風月,然而風月一事,向來只存在于詩詞歌賦和史書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