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話說完,卻沒有得到及時的回應,估摸着他的衣服已經穿好,于是小心翼翼地挪開手。
結果停在眼前的是一雙好整以暇的眸子,睫毛長的有些不像話。
他看了我一會兒才別開目光,淡淡道:“夫妻之間,沒那些講究。”不緊不慢地理着衣服,沒有一點要避嫌的意思。
我頓了一會兒道:“我們是假夫妻,你還寫休書給我了。”說完沉默一下,慌忙往懷中摸去,果不其然,那封休書已經被水浸透,我捧着那封已經被水浸得字跡模糊的休書,虛心地問他,“休書變成了這個樣子,還做不做數?”
他頓了一下,卻問我:“你每日都帶在身上?”
我道:“那是自然,你不是交代過我,我們只是一時的夫妻,将來是要好聚好散的。”說着,就起身将那張紙在桌案上攤平,“若是晾幹之後上面的字跡還是難以辨認,你便再補我一份,好不……”
還有一個好字沒說完,就有一只手越過我的肩頭将那張紙撈過去,利落地揉成一團,替我扔到紙簍裏。
扔完之後告訴我:“休書變成這樣,自是作廢了。”
而後便有一團衣服兜頭落了下來,聽他不鹹不淡道:“換衣服。”
我将頭上的幹淨衣衫摸下來,問他:“那你到底負責不負責幫我補啊?”
他看我一眼:“你自己闖下的禍事,還想我幫你解決麽。”
我想了想,道:“你說的是,回頭我默一份出來,你只需借印章給我一用,便……”
他面無表情地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往床裏一塞,又将帷帳幫我放下,道:“換你的衣服。”
我從裏面掀開帷帳:“那你到底借不借我印章啊。”
他居高臨下看着我,挑起了一邊的眉,我默默退回去,道:“好吧,我換衣服。”
在床上三兩下脫了濕漉漉的上衣,便開始在他丢給我的那團衣服裏翻找,可是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貼身的那件,正在為難,忽然有一只手将帳子挑開,另一只手上則拎了個東西在我面前一晃:“你忘拿東西了。”
時光停在那個時候。
我僵硬地擡頭,待看清那只手上的東西,只覺得有抹熱度,蹭地一下從臉頰燒到了耳根。
他手上的東西不是別的,是一件藕荷色的肚兜。
這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話說完目光先是一頓,随後便恢複從容的神色,目光在我光着的上身上流連片刻,悠悠問我:“你果真有十五歲麽?”
我一把将他手上的肚兜搶過來,将自己深深埋在被子裏,告訴自己,沒有看見,他剛才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輕笑一聲,放下帳子,道:“換好了便去抄《女論語》吧,今日之內抄完,明日随我去如意坊請罪。”
适時,我的心頭浮現出兩個詞: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我一直以來都覺得他是個謙謙君子,今日證明這位謙謙君子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卻一肚子的壞水。
我蒙在被子裏哭了一會兒,終于提起力氣換了衣服,拖着沉重的步伐行到書房,見書案上筆墨紙硯已經為我備好,又哭了一會兒。
我紅着眼圈抄書,卻總回想起方才的窘狀,故而抄了許久,也不知抄的到底是什麽。
期間有丫頭幫我送了晚飯,證明無顏還有點良心,沒對我趕盡殺絕。
吃過飯,自然又是漫長的抄書大業,抄累了,便枕着書本趴了會兒,趴着趴着,就昏昏沉沉起來。
似睡非睡間,有誰将被我壓住一角的紙張抽了出去,隔了會兒聽一個悠悠涼涼的男聲嘆道:“還道是抄了多少,原來不過抄到第四則。”
說着,便有只手落在我的臉上,拿手背輕輕砸一砸我:“天都黑了,回房睡。”
我不耐煩地揮手将那只手打開,懶洋洋地換個方向接着睡。
結果那只手的手指關節又敲在案子上,那聲音十分聒噪,惹我蹙起眉頭,卻也懶得理會。
頭頂是男子不緊不慢道:“非要我對你不客氣才肯聽話嗎?”
我含糊地想,究竟怎麽個不客氣法,你倒是不客氣試試啊,就聽耳邊一聲巨響。
猛地坐直身子捂上耳朵,這下子算是徹底清醒過來。
面前是男子清清淡淡的神情,桃花眸含着三分笑意,三分冷清,剩下的都是優容淡定。我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方硯臺,欲哭無淚地控訴:“你想讓我變成聾子啊。”
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是沒有提醒過你。”說着将硯臺放回原處,我注意到他手上還提着一盞燈籠。
我小聲嘀咕:“那算是哪門子的提醒。”手摸着後脖頸轉了一下腦袋,邊起身邊困惑道,“你……難道是特意來找我回房睡覺的?”
他看我一眼,淡淡道:“哦,路過。”
我默了會兒,認命地嘆口氣,将案子上的燈吹滅,道:“走吧。”
燈一滅,才注意到已經這樣暗了,只有他手上那盞燈勉強照亮前方的路。我緊随在他身後,注意繞過障礙物,卻還是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椅子,手忙腳亂地将被我撞倒的椅子歸置好,對他道:“你等等我,我看不到。”
他退回來,朝我伸出一只手。興許是燈光昏暗的緣故,他的神情看起來不那麽冷淡。
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竟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才遞過去給他。
手被他握上的瞬間,心跳竟還比尋常快了一些。
從書房到卧室的路上,我望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又望一眼他的側臉,忽然問他:“我聽說你原本要與臨川姐姐成親。”
他問我:“聽誰說的?”
我道:“府裏人都在說。”又道,“他們說是因為我,才攪了你們的姻緣。不過,我覺得你也不必有什麽為難。長公主一定不會一直都記挂着我們的事,等她不那麽記挂的時候,便找個機會……”
他有些冷淡地打斷我:“我的事你少過問。”
我哦了一聲,一擡眼就是卧房,望着那雕花木門,我突然心生退縮,進門前對他道:“要不,我還是回去睡書齋吧。”
正欲走,胳膊就被他拉住,他不容分說地示意我:“進去。”
與他同床也有幾日,除了被他抱過一次以外,我們便都是各據一處。他睡他的,我睡我的。就像小時候與師父一起睡,我其實也沒什麽不習慣,又加上他這個人的睡相好,就更沒什麽讓人不滿的地方。我偶爾還會說個夢話什麽的,他卻一直很安靜。有時候我夜半醒來,會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睡顏看一會兒。那樣精致好看的眉眼,也不知是前生積了什麽德,總之讓人十分豔羨。
不過,豔羨歸豔羨,像今日這樣心跳這麽厲害,還是第一次。
躺進被窩以後,我冥思苦想了半天,總算了悟,今日的自己這樣反常,鐵定是因為今日落水後,衣服換得略遲了些,所以不小心得了傷寒,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更加确信,若不是傷寒,怎麽會這麽燙。
大約是我摸額頭的動作驚動了身畔的無顏,只聽他側身問我:“怎麽了?”
我把手放回去,道:“沒什麽,不過有點發熱,躺一會兒就好了。”
他聽後撐起身子:“發熱?”說着便将手伸過來,搭上我的額頭,那只手涼悠悠的,很是舒服,可我卻覺得臉更燙了,躲開他道,“唔,沒什麽大事。”将被子往上拉一拉,“你、你快睡吧。”
他收手回去,看着我的眼光不知為何多了些深意。
我被他看得心又是一跳,忙捂上胸口。
他問我:“你确定自己是在發熱嗎?”
我點了點頭,“自然确定,從前得傷寒便是這樣。”又确信道,“發熱的時候心跳也會比尋常時候快些。”
他眼睛一眯:“你現在心跳很快?”
我見他湊過來,忙道:“你不要靠我這麽近,離遠一點兒,你一靠過來,好像更嚴重了。”又起身道,“我還是走吧,萬一将傷寒過給你就不好了。”
他淡淡道:“放心,你沒病。”
我下床的動作頓下,回去問他:“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亦坐起身,冷不防就湊過來,拿一只手輕輕扶着的臉,鼻尖幾乎碰到我的。
我的呼吸一滞,突然有些不敢用力,整個人都僵在那裏,他開口時,溫熱氣息掃過我的臉:“是不是覺得呼吸不上來,一顆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我的一只手在身下握緊床單,朝他輕微地點了一下頭,直直地盯着他濃密睫毛下那雙眼睛,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大對勁。
小聲問他:“你……想做什麽?”
他問我:“你想讓我做什麽?”
我不知如何回答,卻本能一般閉上了眼睛。隔了很久卻都沒動靜,再睜開眼睛時,便看到他在我對面不遠的地方忍笑。
我蹙起眉:“你笑什麽?”
他心情很好似地躺回被窩:“沒笑什麽,明日去如意坊之前,要先去一次早市,若是不想錯過,便快睡吧。”
一大清早,無顏便攜我去如意坊登門道歉,由于家裏與如意坊只隔了兩條街,又為表示道歉的誠意,便沒有讓人備馬車。途中經過早市,在那裏吃了些東西,正是附近的綢緞莊開張的時辰。無顏挑了最上好的綢緞,讓随行的仆從付過銀兩,便對在店裏的绫羅綢緞上摸來摸去的我道:“走吧。”又禮節周到地對綢緞莊老板道,“告辭。”
一開張便做了筆大生意的老板心情自然很好,殷勤地問道:“公子,可要鄙店派人将這些綢緞送到府上去?”
他淡淡道:“多謝老板美意,不必了。”說着轉過臉,吩咐道,“将東西帶上。”
我對身邊的仆從道:“聽到了麽,帶上。”
小仆看我一眼,顯得有些為難:“夫人,公子的意思是讓你來。”
我自然不樂意:“憑什麽啊?”
無顏道:“你自己闖下的禍事,還要別人替你善後麽?”說罷,就氣定神閑跨出綢緞莊。
綢緞莊老板忙恭聲道:“公子慢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轉過頭安慰我,“夫人,這兩匹是小店最好的織錦,質量上乘,重量,也比一般的緞子輕些。”
我望着無顏消失的地方恨恨地想,他這個人,只要有機會為難我,就不會放過,嘆口氣,從小夥計手中接過将那兩匹綢緞,便去追他了。
從如意坊出來後,我立刻變得無事一身輕,腳步也跟着輕快了許多。久違地走出家門,自然心情暢快,一開始尚能克制着點,後來忍不住同無顏商量:“既然都出門了,不如我們四處逛逛?”
無顏卻一句話澆熄了我的熱情:“我與人有約,現在要趕去洛陽樓,你回……”
我在他說讓我回府之前拉上他的袖子:“你可以帶我同去,我不給你添麻煩。”
懇切地看着他,卻見他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而後挑了挑眉頭,問我:“你可知洛陽樓是什麽地方?”
我道:“無非是吃茶喝酒的地方。”
身邊仆從咳嗽了一聲:“夫人,咱還是回府吧,公子有公子的要緊事,夫人跟着只怕不妥。”
我自然明白他不可能帶我去,于是松開他的衣袖,道了聲:“哦。”
他目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只擡腳往前走,走兩步便是他所謂的洛陽樓,一見那樓前的光景,我的眼皮便跳了跳。
那赫然是一片煙花之地,是正派人士不會去的地方。
目送他進去,我忍不住對身邊的仆從道:“原來你家公子還有這愛好。”
那仆從也是個護主的,忙向我解釋:“夫人,公子潔身自好,若非受人之邀,絕不會踏足此等污穢之地,夫人可千萬不要誤會了什麽……”
我沖他露出一個我懂的眼神,道:“沒關系,男人嘛,我理解。”
那仆從默了默,追上來:“夫人,公子真的不是那種人。”
我回過頭沖他道:“時間還早,你随我走一走再回府。”
他顯得有些為難:“可是,公子若是知道,怪罪了怎麽辦?”
我一挑眉:“你家公子此刻在洛陽樓快活,公平起見,我們也找個地方快活,只要在他回府前回去不就是了?”不等他回應便又道,“前面有捏糖人的,去看看。”
于是,這一路上,身後便不時傳來仆從的提醒:“夫人你慢一點!”“夫人你去哪兒?”“夫人當心馬車!”“夫人你已經連吃四串糖葫蘆了!”“夫人我們該回去了!”“夫人你又去哪兒?!”
夜幕四垂,我在夜市的街邊買一張面具壓在臉上,又停在街邊挑花燈,再過幾日是七夕燈會,整條街都是賣燈的,燈明之色連成一片。
我這一日過得十分圓滿。我總結了一下,之所以能過得這麽圓滿,是因為身邊跟了個可以為我付賬的。可是身邊這個付賬的卻一臉憂心忡忡,在我耳邊碎碎念:“若是被公子知道了,小人這個月的月俸就別想要了。夫人,天都這麽晚了,這條街也快逛第四遍了,咱是不是該回了?”
我漫不經心道:“阿福,我整日被關在府上,好容易出來了,你便讓我多自由這麽一會兒吧。”
他哭腔道:“夫人,真該回了。”
我将挑好的燈在他面前一晃,道:“不急。”
說完就提着燈籠往前去,他幾乎要哭了:“夫人你又去哪兒?”
他剛追上我,就聽身後燈販子道:“哎,錢還沒付呢。”他便只好又回過去付賬。
前面卻有幾個喝得醉醺醺的青年迎面而來,幾個人勾肩搭背、東倒西歪的,我躲不及,便跟其中一個撞了個正着。
燈籠一下子被撞到地上,裏頭的蠟燭狠狠晃了晃,随即熄滅了。
我為那個撞人的家夥身上所帶的酒氣蹙起眉頭,看了對方一眼,便彎下腰去撿燈籠,卻聽對方道:“喲,這誰家的小娘子,撞了本公子,連句話都不說麽?”醉醺醺道,“把本公子撞壞了,你拿什麽賠?嗯?”
我将燈籠撿起來,心疼地撫了撫,無法抑制語氣中的不滿:“你撞壞了我的燈,我都沒讓你賠,你倒是先賴上我了。”
說完,便聽那幾個醉鬼在對面笑開。
有人揶揄:“李兄,聽到了麽,小娘子說讓你賠她燈。”
我擡頭看向他們,全是二十幾歲的公子哥,眉眼都生得普通,撞我的那個還算看得過去。只是,他一開口,便是酒氣撲鼻,讓人反感。師父說酒不是好東西,喝多了會亂性。此人一看就喝了很多,不一定會做出什麽混賬事來。
我道:“賠是不必了,你們走吧。”
說完又聽到一陣哄笑:“李兄,小娘子竟是認真的。”
只見那李姓公子将對方往旁邊推開,走到我跟前,一伸手就将我臉上的面具撩開:“有意思,來,讓本公子看看小娘子長得怎麽……”話未說完人就怔在那裏,我一把從他手中奪過面具,重新壓回臉上,冷冷道了聲,“無禮。”
話音剛落,就被這幾個人團團圍住。這幾位公子哥,很明顯對這個姓李的為首是瞻。
其中一個道:“李兄,長得還不錯。正巧今日在天香樓沒尋到合适的姑娘,不如,帶回去玩玩兒?”
我一聽這話,立刻戒備道:“你們做什麽?”
阿福付完燈錢,見狀忙護到我身前:“天子腳下,你們公然調戲我家夫人,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對方一把将阿福推搡開:“王法?在京城,本公子就是王法。”說完命令,“帶走。”
立刻有幾只手往我身上招呼,我自然連尖叫帶掙紮,只可惜在力量上與他們相差太懸殊,阿福亦上前與他們厮打,奈何寡不敵衆,不一會兒便被踹倒在地。
我擔心道:“阿福!”
圍觀人群裏有人道:“這幫惡少又在酒後耍橫了,也不知今日遭殃的是誰家的姑娘。”
有人提議:“要不要報官?”
立刻有人阻止:“報官?得了吧,瞧見領頭的那個了麽,那是李家的公子,衙門就是他們家開的。”
此時我已被牢牢控制住,臉上的面具掉了,頭發也被弄亂了,整個人都有些衣衫不整。
“你們帶我去哪兒?快放開我!你們這樣強搶民女,不怕哪日走夜路遇到鬼嗎?”
一只手捏上我的臉,痞痞地道:“小娘子莫怕,乖乖跟本公子走,本公子保你不會變成鬼,還能錦衣玉食,變成枝頭鳳凰。”
經過阿福身邊時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腳,只聽阿福悶哼一聲,氣若游絲道:“你們,你們……”
我的心中已經有些沒底,這些人敢這樣有恃無恐,定然是有過硬的後臺,便是日後有機會去狀告他們,若是今夜逃不掉,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
突然聽到一個清冷的嗓子道:“放開她。”
我猛然擡頭,看到從人群中走來的男子,方才的緊張登時煙消雲散。
無顏的身邊還跟了個穿錦袍的男子,我認出是慕容璟,他神色淡定,面上還挂一抹玩味的笑。
有個公子哥道:“你是何人?”
無顏淡聲道:“我嗎?你們問她。”
我忙道:“這是我夫君,你們快放開我。”說完趁對方松懈,住他腳上重重一踩,然而不等我跑到無顏身邊,便又被抓回去。
“你是她的夫君又如何,難道不識得本公子麽?”
無顏手中一把折扇,輕輕敲在掌心,看他神态自若,眉間卻有一抹涼色。
“京兆尹李大人的公子,久仰。”
那李姓公子笑了一聲:“原來認得本公子,既然如此,便識相的讓開。”又對四圍的百姓道,“都看什麽,給我散了。”
說完就示意那幫跟班,“走。”
經過無顏身邊時,卻被無顏用折扇擋住去路。
無顏卻不看他,而是偏頭問慕容璟:“聽說李大人家中的公子是棵獨苗,只可惜不夠争氣,李大人一直以來很為他頭疼,聽說有意将這棵獨苗交到王爺的軍器所歷練,不知道有沒有此事?”
只見那李姓公子渾身一顫,應當是才注意到無顏身邊的慕容璟,神色登時大變。
“七七七……七王……王……”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慕容璟好笑地看無顏一眼,悠悠問他:“你說,這樣的人,本王敢要麽?”
聽到慕容璟的名號,那幫方才還仗勢欺人的公子哥,一個個都變成了小綿羊。将我放了之後,李家公子誠懇地表示,方才他不過是酒後同我鬧着玩兒,沒想對我做什麽。
我哼了一聲:“鬼才相信。”理了理淩亂的衣衫,撿起地上燈籠,氣沖沖道,“你賠我的花燈!”
他連道:“好好好,賠,我賠。”對身畔跟班道,“還愣着幹什麽,快去買盞一模一樣的賠給這位夫人!”狠狠踹他一腳,“去啊!”
被踹的那個跌跌撞撞買燈去了。我又瞪了這幫纨绔一眼,才走到無顏和慕容璟身邊,對慕容璟道:“七王爺,你們來得真是時候。”
阿福也跑過來,對着無顏喚了聲:“公子。”誠惶誠恐道,“都怪小人,沒有保護好夫人,請公子賜罪。”
不等無顏開口,我便為他開解:“你有什麽罪?”指着對面的人道,“錯的是他們。”說完之後又詢問無顏,“夫君說是不是?”
無顏涼涼地看我一眼,沒有說話。
那李家公子卻點頭哈腰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又對慕容璟道,“讓王爺見笑。”擡起手拭汗,“還望王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放小人一馬……”
其他的那些公子哥也紛紛求情,且搬出了自家長輩的名頭,他們的爹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知怎麽就教出了這樣的兒子。
慕容璟無視他們,尋問無顏的意思:“長梨的事是你的事,你想我怎麽幫她出氣?”
我心想,無顏不過是一介草民,今日雖有慕容璟撐腰,但得罪了這幫纨绔子弟,對他來說沒有好處,我又并非他在乎的人,不過是受了些小小的委屈,他自然不會為了我同他們過于計較。
只聽他垂首道了聲:“多謝王爺。”又道,“醉酒生事,調戲良家女子,這兩樁罪該如何論處,都有明确的律令規定,王爺也不必問草民的意思,法辦便是。”
我一聽他說法辦,忙拉他的袖子:“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對慕容璟道,“王爺,放他們走吧。”
那幫公子哥聽後連連向我道謝,我雖然極反感他們,卻沒想接着為難他們,卻聽無顏道:“此事便交給王爺了,草民先行告辭。”說完朝慕容璟行了個點頭禮,便拉上我往人群外去,阿福見狀忙朝慕容璟告了辭,小跑着追過來。
我一手提着那盞破燈,一手被無顏緊握着,心裏頗有些挂念,連連回頭:“他說要賠我的燈還沒拿到呢,怎麽就走了?”又吩咐阿福,“你快去幫我要回來。”
阿福撇了撇嘴:“夫人,這個時候您便不要惦記燈了。方才把小人吓得魂都快沒了,若不是公子來得及時,夫人就……”
我渾不在意道:“可我不是沒事麽。”
阿福道:“萬一有事呢?”苦口婆心道,“夫人初到晉地,有所不知,那李全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被他吃幹抹淨的姑娘數不勝數,夫人若是今日逃不掉,便相當于羊入虎口,最後一定會被吞得骨頭也不剩,到時候夫人想哭都來不及。”
我看他一眼,道:“你也太小題大做了,放心,我心裏有數。”
卻聽無顏涼涼道:“心裏有數?我卻看不出你心裏有什麽數。”
我道:“我心裏自然有數,自保不成,大不了魚死網破呗。”
話說完,感覺到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一抖,随後力道收緊,我只覺得骨頭都要被他捏碎,蹙眉道:“你做什麽啊,疼。”
他道:“這時候卻是知道疼了。”
我掙他的手:“你松開。”
他不動如山,将我的手腕擡高,目光涼涼如清冷月色:“你不是很有本事麽,那便與我魚死網破試試。”
他力氣甚大,我不管怎麽努力,都不能把那只手給掰開,最後只得放棄,咬牙切齒道:“我錯了還不成麽。”
他看着我,嗓音幽涼:“一個正常男人只用三成力氣,便能讓你這般告饒,想要将你吃幹抹淨,還不是易如反掌。”說完将我的手往旁邊一甩,便自己走自己的了。
我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朝他背影腹诽了一句:“莫名其妙。”
身邊阿福掩口笑道:“夫人,其實公子他也是關心你。”
我看他一眼,問他:“阿福,今天太陽打哪邊出來的?”
阿福有些茫然:“自然是打東邊出來的。”
我道:“那不就得了,太陽又沒打北邊出來,他怎麽可能關心我?”說完就去追他了。
阿福默了一會兒追過來,道:“夫人,你手裏的花燈都壞了,還留着做什麽?不如小人幫你扔了吧。”
我嘆口氣:“壞是壞了,回去修一修就是,我七夕不一定能出門,還指望着這盞燈應應景呢。”
阿福提醒我:“不是不一定能出門,是一定不能出門,今日出了這樁事,公子一定罰夫人禁足,日後再不帶夫人出門。”
我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回府後,沐完浴更好衣,又在院子裏逛了兩圈,頭發都徹底幹透,才硬着頭皮推開門,先是在門邊探頭探腦了一番,想确定無顏是不是已經睡了,卻忽聽身後一個聲音:“你在做什麽?”
我自然吓了一跳,回頭笑道:“原來你還沒睡啊,我還以為你睡了,怕吵醒你。”
他手上提着一個茶壺,悠悠道:“我怎麽覺得你像是做了虧心事,不敢進來呢。”
我嘴角扯了扯:“你怕是誤會了,我這個人最是光明磊落。”
他不置可否,進門的同時命令我:“進來。”
我随手掩了門,心虛地跟上去,覺得以他的脾氣,定然是要問我的罪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認命地道:“《女誡》也抄完了,《女論語》也抄完了,下一本是不是《內訓》啊,要不再加本《列女傳》?”
大約是我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激起了他的恻隐之心,聽他道:“那倒不必。”
以我對他的了解,知道他不可能就這樣放過我,這句話後面定然還有後話,可我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可憐兮兮地問他:“你的意思是不罰我了?”
他示意我:“坐。”竟還親自為我倒了一杯茶。
我有些惶恐地坐下,然後接過他給我的那杯茶,一口喝下去權當壓驚,調整了一下心态,想開口求他為我留一個全屍,卻聽他淡淡命令我:“去床上吧。”
我看着他那張雲淡風輕的臉,更加不知道他的用意,吞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睡覺?”
他道:“不然呢?”邊倒茶給自己邊道,“今日并沒有釀成什麽大禍,也算你運氣,去睡吧,免得明日再精神不濟,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
我立刻像得了免罪符,松口氣道:“你早說嘛,吓我一跳。”抹一把額上的虛汗,聽話地上床了,今日走了很多路,又受了場驚吓,早想美美地睡一覺,此時的我見了枕頭,就像見了久違的親人。
在床上側着身子躺好,卷了被子便要入眠,似睡非睡間,感覺到身邊多出一個人來,似乎比尋常時候還要貼得近些。男子的聲音響在我身後,合着溫熱氣息掠過我的耳:“長梨。”
印象中他不常喚我的名字,冷不防聽到,睡意登時遠了一些。
我僵了身子,道:“嗯?”
他的氣息更近一些,幾乎要灼傷我的皮膚:“今日之事,我雖不與你計較,但是我不希望有下次,聽到了麽?”
我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挪,答應道:“嗯。”
他沉聲道:“總是答應得好好的,遇事肯定又都忘了。”隔了會兒又道,“罷了,睡吧。”
過了很久都沒再聽到別的動靜,他也沒再靠近,我很快放松下來,也沒有去體會他說這話的語氣,早上醒來琢磨了一下,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哪裏不對勁,卻又有些含糊。
手撐在床上,側身看着他,沉吟道,是了,他不與我計較,本身就已經不尋常。
望着他寂靜如畫的睡顏,我也不知犯了什麽病,突然探手上去,摸了摸他的鼻子,又落到他的唇上。唔,這雙唇長得很好看——形狀也好,唇色也好。
手漫不經心地沿着他雙唇的輪廓勾畫,不知怎地,心裏突然有個念頭,這雙唇,不知道親上去會是什麽感覺。
這個念頭惹我愣了愣,我忙搖搖頭阻止自己:長梨,你在想什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
可是越是默念心經,那個念頭卻越是強烈。
有個聲音在腦海中道:只是親一小口,沒關系的吧。
還不等回應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身子已經擅自行動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觸感柔軟,卻有一些幹澀。
我登時有些失望,什麽嘛,原來吻上去也不怎麽樣。
剛從他唇上離開一些,卻突然有一只大手将我的後腦勺給按上了,剛剛離開的雙唇突然又貼得嚴絲合縫。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在那時候,那個時候,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愣在那裏,連呼吸都忘了,良久,腦海才勉強尋回一絲清明,借着那絲清明,我回憶了一下方才的狀況——
我方才出于好奇親了他一口,覺得不好玩兒,正要離開,卻又被他親了回來。
親、親了回來?
我登時大驚,想離開他,唇上的力道卻忽然加重,整個人也被他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給制住了。他在我唇上重重吻了幾下,才稍稍離開,低聲在我唇邊道:“方才你是在做什麽?嗯?”
他聲音裏還帶着初醒時的低啞,語氣慵懶而緩慢,聽起來十分禍亂人心。
我因為驚吓而有些喘息不定,含糊道:“沒……沒做什麽。”想往後撤,卻被他的手穩住了動作。
耳邊隐約能聽到床帳外更漏的聲音,可是床帳子裏,便只有我和他糾纏在一起的呼吸。
他的呼吸聲很穩,我的卻早亂成一團。
面前是一張近得不能再近的臉,一根根的睫毛都清晰可見,他繼續道:“你喘得這麽厲害,還好意思說自己什麽都沒做麽?”
我急道:“還不是你……”
他眯了眼睛:“我?”
我吞口口水,道:“沒什麽。”轉移話題道,“你怎麽就醒了,難不成是做夢了?”
他的一只手漫不經心地移到我的耳根處:“我夢到有人趁我不備,親了我一口。”
我點了點頭,應和道:“竟然還是個春夢。”
他停在我耳邊的手頓了頓,随即緩緩道:“哦,原來這是個夢。”
我氣定神閑地道:“不錯,這是個夢,夢裏的事都不是真的。”又建議他,“你再躺一會兒,說不定一睜眼這個夢就醒了。”
他的桃花眸裏漫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悠悠道:“良宵苦短,好夢難求,哪有做春夢還想着離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