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萬屍坑,山林便恢複了最初陽光烈日,恍如先前只是進入了一片地獄夢境,那腐爛惡心的瘴氣如何也沒法忽視,樂靈玑此時心裏還難受沉重。
贏魚早已經疲憊地回到樂靈玑衣袖裏,衛安正在遠處清涼的溪邊灌着水袋。
樂靈玑站在路邊濃密的大樹陰影下,路面投下一片斑駁光影,她白皙的膚色在破碎的日光裏顯得格外細膩。
樂靈玑垂首低眸,瞧着自己弄髒的鞋裙,心裏卻琢磨着先前的殘忍血腥場景。如何被卷進屍坑裏樂靈玑一直想不通,坑裏的死屍到底是些什麽人?如何死的?數量之多,又是如何做到不被發現的?
屍坑裏的爛屍瘴氣便是赤焰毒蛇的最佳生存之地,莫非有人為了煉制更兇猛地赤焰毒蛇,便生了屍坑的存在?
樂靈玑漫不經心的用腳尖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塊,雙眸中早已沒有纏綿的柔情,放之其中的疑惑憂思,盡數展現。
就在樂靈玑沉浸在苦思冥想中,突然迎面走來一驢一人。
人、驢都很奇怪。
驢一般都是黑色或者暗黑、棕黑色等,總之都是暗色皮毛,踏步而來的卻是罕見的白色驢,白驢體型健碩高大,勝過普通驢子。
但見它尖尖的耳朵由深棕色逐漸變淺,後頸與背脊毛色是一縷棕色直到尾部,後頸沿着前踢的上半身,白色毛囊裏鑲嵌着大小不一的棕色圓點,猶如白驢灑出的斑駁,只是可惜了白驢套上了馬鞍,看來它的主人是把它當馬使喚,白驢性情看上去極其溫順,甚是博眼。
樂靈玑無意間被它驚豔吸引,心無旁骛的望着,露出似有無有的笑意。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在大樹下乘涼了?”
一個粗沙喑啞的聲音傳來,還好是他聲音沙啞,若是正常年輕男子說出口,這句話就太過風流佻達。
樂靈玑還沒擡眸便撞見紅杉下擺,修長緊致的大長腿,一雙黑色皮靴收得甚緊,如何也掩飾不住腿部肌肉的結實,煞是好看。
擡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紅衣勝楓,身形高挑,他帶着一頂鬥笠,面上還戴着金色面具,似乎在隐藏自己,只見他白皙好看的下颌。他沒有佩劍,手裏牽着白驢缰繩,停在對面正往這邊看過來。
他見樂靈玑正看向自己,緩慢擡手壓低了鬥笠。
此人紅色身形在綠茵白驢襯托下氣宇潇灑好看,唯一鬥笠煞了風姿,灼灼其華中又增添了幾分閑散與浪蕩。若不是他聲音粗沙,樂靈玑幾乎就要把他與藍舟墨身影重疊。
又是藍舟墨!
最近怎麽總想到這個人,清澈明亮的雙眸笑起來勾人又無邪………
他見樂靈玑看得出神,又見衛安拿着水囊神色不善的走來,才又說道:“小娘子這是要去哪?要坐駁嗎?”
“駁?………”
樂靈玑莞爾,輕聲細語,“白驢罕見,色澤斑駁,所以,你叫它駁嗎?”
衛安先打量了紅衣男子一番,而後又瞧瞧他說的駁,“明明就是一條驢,只是色澤上罕見,怎麽能與神獸駁相比?”衛安收着水囊,帶着不屑的口氣說道。
一道涼風習習,些許黃葉舞落,紅衣男子側頭微擡手,纖細白皙的手指巧巧的接住一片黃葉,摩挲片刻,彈指之間,黃葉騰出。
“公子別介意,衛安無心了!”樂靈玑見對方冷冷不豫,緩步上前。
白驢脊梁上新鞍潔淨,不似有人坐過,她輕撫白驢後頸,扯開話題問道:“公子牽着駁是要去哪?你知道蓮花村怎麽走嗎?”
衛安盯着眼前談話的兩人,特意提防着紅衣男子,心想主人不是知道路嗎?怎麽還要問此人。
紅衣男子沙啞聲音道:“回蓮花村,”轉而看了看兩人,“要順路載一程嗎?”
樂靈玑覺得他的聲音與外形格格不入,委實可惜了,猜測中間定出了什麽變故,才至于聲音變得如此蒼桑,初次見面也不好多打探人家的隐私,還好他的聲線是溫和的,沒有攻擊性,樂靈玑想着盡管知道大體路線,若是有人帶着熟人熟路肯定更為妥當。
“若是方便,那就有勞了。”樂靈玑話音剛落,紅衣男子已經繞到她跟前。
“我幫你。”男子似乎看到樂靈玑的難處。
樂靈玑看不到對方神色,這白驢體型生得強悍,幾同與馬匹,樂靈玑想着要坐上去,自己傷口剛愈合不久,左右為難,正想着如何委婉拒絕,衛安已經上前準備扶主人上驢,誰知驢往前走了兩步叫了幾聲。
“駁它認主,還是我來吧。”男子解釋道。
男子卻甚是彬彬有禮,只是修長的手臂輕輕擡手扶帶了一下樂靈玑的手肘,但樂靈玑清楚的感覺到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傷勢,盡管沒有過多的接觸,卻像是被他施法托上驢背,身體輕飄飄的就坐在駁背上。
他拉着鞍繩說道:“小娘子坐穩了。”
樂靈玑心中疑惑,此人法力定是不俗,聽着他粗紗溫和言語,想借此看清對方容貌,男子似有察覺,将鬥笠又壓了一些,似乎故意躲避外人的異樣眼光。
衛安本打算扶一把主人,卻被驢認主給制止了,讓他更加留意眼前的人。想着主人定是累了,有頭驢坐也好過步伐,見到主人坐得興起,哪像自己心目中高大偉岸的主人比之,可她确實是自己要跟随的主人啊!衛安無奈的搖搖頭,自覺跟在驢子側面聽後差遣。
紅衣男子拉着駁在前面走着,樂靈玑坐在駁身上看着帶鬥笠的人,總覺得此人隐藏着什麽,定非泛泛之輩。
男子先開口問道:“小娘子一看就是身嬌體弱,為何沒帶坐騎?”
樂靈玑正盯着鬥笠胡亂走神,被突然一問不知如何回答,默了片刻,男子側了一下頭,“小娘子去蓮花村做什麽?最近村裏可不太平。”
樂靈玑看向紅衣男子的身影,佯裝好奇問道:“怎麽不太平你說來聽聽?”
男子見駁走偏了路,估計想去吃路邊的草食,拉了幾把才将它拉回正道,走了幾步才傳來沙啞聲音:“我也是尋我家小娘子,路過蓮花村,便呆了幾日,要知詳情得問村裏的村民。”
樂靈玑心裏一頓,似乎雙手緊握了一下缰繩,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半響之後心道:原來公子已經成親了。嘴上随意道:“嗯,原來公子在尋人。”
紅衣男子拉着駁,朝前望了望,青青田浪,半謝的菜花一眼望去,随着日頭斜照,依舊豔豔奪目,燦燦如金。
田野間只聽得駁的“噠噠”驢蹄聲。
樂靈玑坐在駁身上順着他的方向看得更遠,心想此人一定正在回想與妻子的美好時光吧,即便是旁人想想都是纏綿幸福,又何況是當事人。
男子垂首看着前路,沙啞聲音更加低沉,“我們走散了。”
不承想問到別人痛處,樂靈玑心生歉意道:“散而不棄,真情實意,你這份深情她知道了一定很感動。”
“會嗎?”他低低問道。
樂靈玑猜測過此人是否是與妖魔有關,又或者為非作歹之人,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個癡情男子,她忍不住安慰道:“會的。”
想想還是岔開話題,說了這麽久,竟是不知道對方姓名,問道:“還不知道公子怎麽稱呼?”
男子腳下頓了頓,擡頭看了看天空,他并未遮擋陽光,反倒擡了擡鬥笠,似乎并不懼怕光芒灼眼,挑釁地看過去,他道:“我麽?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二郎。”
樂靈玑心想他沒有說出他的姓名,故也不好多問,道:“我姓樂,名靈玑。”想了想還是含蓄試探的說道:“我們是南峻山下來的。”
原本還以為二郎他會很驚訝,卻沒想到人家心裏只想找他的小娘子,對什麽名門大派壓根不在意,莞爾一笑接道:“是派往蓮花村捉妖除魔?”
樂靈玑聽出他話語中滿不在乎,便輕聲“嗯”道。
後來一路上,二郎牽着駁一直沒有再說話,也走的不快。
快到村口,樂靈玑撫摸着駁的後頸,輕聲說道:“駁這個名字起得好。”
二郎朝前走着,“好聽吧,跟我家小娘子學的。”
樂靈玑聽着他誇贊他的小娘子,言語之間能感覺到他對他家的小娘子愛慕深情。是什麽樣的小娘子讓這位二郎深情蜜意,都好奇想見見他口中的小娘子。
“他日二郎找到自家小娘子,定要讓我們見識見識。”樂靈玑盯着二郎鬥笠說道。
二郎似乎是點了點頭,良久看着前方才說道:“蓮花村到了。”
村口站着一位戴着封口帽的老年男子,衣着整潔,老遠大步迎來,待走近見二郎白驢上馱着一位姑娘,側面還跟着一個黑衣男子。
老人迎着二郎,目光卻打量着駁身上的人,驚嘆之餘說道:“二郎!這便是你要尋的小娘子?!”
二郎沒正面回答老人,卻問道:“村長,您在村口做什麽?是不是大山的病情……..”
“對對對,二郎你趕緊去一趟大山家,白驢我給你牽回去。”村長方從樂靈玑身上挪回視線,慌忙催促對二郎說道。
樂靈玑從駁身上下來,衛安一直緊跟在身後,擡手扶住人。
二郎把鞍繩遞給了村長,囑咐道:“村長,它叫駁,您老總忘記。她就拜托您安排一下。”二郎言畢又回頭望了一眼樂靈玑,點頭示意,方才朝大山家趕去。
看着大步流星離去的二郎,若是只聽二郎粗沙的嗓音與村長相比,二郎倒是年齡更長,好好的外形盡數被這嗓音毀色暗淡。
村長一邊收着缰繩牽牢駁,目光看了一眼樂靈玑身後英姿俊朗的衛安,微微凝了一下,領着樂靈玑前行,便開始念叨:“二郎這孩子心腸好,在我們村裏沒呆兩天,已經救了村裏好幾個被邪氣侵襲的人,聽說他要找走散的小娘子,因為村裏需要他也給耽誤了,大夥還過意不去了。”
樂靈玑随在後面,跟着村長繞開了連綿的村屋,走到一條臨山沿着溪流由下往上的小道。
小道兩旁原本應該百草叢生,綠意盎然,因為駁已經被啃了一大截,剛冒出來的小嫩芽更是慘遭厄運,駁美滋滋的來回嚼動。
回家路上嚼着草食可能已經是被二郎貫出來。村長拉了幾次,駁才慢步踏出驢蹄。
樂靈玑順着小道往上看去,有一間茅屋矗立于半山腰,想必那便是二郎的住所,真有種隔絕凡塵俗世的獨立幽靜。
“村長,村裏有什麽異樣,為什麽有村民受邪氣了?您能詳細說來聽聽嗎?”樂靈玑更關心她要完成的任務,又對衛安說道:“衛安,你去幫村長牽走駁。”
“是主人。”
衛安走到村長跟前含笑禮貌地說道:“村長,我來吧。”衛安敏銳地感覺村長不太歡迎自己,只得恭敬面對。
村長聽他稱呼樂靈玑為主人時,炯炯有神的眼眸裏露出了笑意。手中緊握的缰繩遞給了衛安。
衛安在前面拉着駁,駁似乎也不怎麽喜歡他,黑眼球不屑地瞟着他,高傲的一面嚼着草食站立不動,時不時還哼他。
村長雙手負于背後,沒想到樂靈玑會關心此事,眉目凝結,緩緩道來:“最初村民上山打獵,便覺得有邪氣侵襲,回來後人便躺床上昏迷不醒,請大夫養了大半月才見好轉。”
樂靈玑聽村長所說的邪氣應該是屍坑裏散發出的瘴氣,嗅進體內得了瘴疠,嚴重者可導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