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被她古怪詭異的辭色所震懾,多次經歷玄而又玄的事,已經分不清現實與虛假,玄真颔首點點頭,又看一眼江進未,道:“接下來你怎麽辦?對了,你師尊無上仙尊最後留下幾字,最初我還在想你師尊護短,現在看來多少有點緣由。”
秦寬傷害了那麽多無辜生命,說是被構陷多年,又有幾人相信?江進未不好多說:“道長,請問我師尊留下何字?”
玄真道:“此刻說來已經遲了,他說:寬兒命途多舛性皮心善,若是還有餘地,請留他一條生路。”
江進未聽得心口酸澀,他攥着的拳頭藏在衣袖下,沉默了許久,玄真看到他眼眶泛紅,也不再勉強,拍了一下他結實的肩膀,說道:“既然罪魁禍首已伏誅,剩下的事你慢慢處理,我們大家先回門派修養生息,經過這次浩劫,百廢待興,慢慢來吧總會好起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願天上人間共安好。
書靈看到大家散去,這就給樂靈玑告別,藍樂倆人看守着捆起來的李清風和張燃,樂靈玑對書靈的感激無以言表,“書書你的法寶不會出問題吧?她太狡猾了。”
書靈半斂星目,“我的書鎖他綽綽有餘,還請神……還請靈玑放心。”
靈玑看着他,感覺他像小少年,動不動臉蛋緋紅,她莞爾道:“書書濃墨重彩,将來可列書仙。”
書靈思索含笑道:“以往還沒此想法,見到……靈玑後,也想哪日列上仙班,到天界看看,那時你我可否再見?”
藍舟墨在一旁已經看得眉目緊蹙,拉着臉雙手環抱睨着人道:“想要位列仙班,趕快回去修行,再不走你們南峻掌門就該回來了?”
書靈當然深會藍舟墨的心思,溫潤有禮,謙謙別過。
待書靈騰空離去,樂靈玑望着那白煙散去,淡淡的水墨味竟讓她想起前塵滾滾,恍如昨日,好不惆悵。
江進未把大家送出南峻山結界,他同時也撤了結界,望着離去的背影重疊,心裏萬般思緒此刻盡化作內疚慚愧,他在後面對去者深深鞠了一躬。
在回淩雲廣場的時候,掃長石階的弟子仍在,他膽怯的朝江進未躬身行禮,江進未看到他一切還好微微點了一下頭,仿佛看到他,進入南峻山就一如既往,清瘦的身形好似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
逍遙取了鬥篷帽許久,發現自己并未被日光灼傷,他驚愕之餘想到衛安臨死前說的話:“以後,你在…….陽光下……..真好……..”
逍遙頓時明白衛安在重創後,用他殘餘之力灌輸給自己,讓他整個人可以重見天日,逍遙望着天空,眼眸泛紅心都被掏空了,朦胧中仿佛看見一個小黑影扇着黑色翅膀朝他漸漸飛來。
“衛安……”
藍舟墨樂靈玑陪着江進未一起将捆綁起來的李清風與張燃送往南峻山後的雪窟。樂靈玑被關在此處兩次,再見已是感慨萬千,藍舟墨握上她的手,眼眸盡數溫柔缱绻。
如今他在、師尊在,她很安心,只是…..
李清風被褚若蘭的妹妹褚若香附體,在她幽幽唱起殘曲後,不久便暈過去,最後被江進未封印在大鐘的經文下,倆人都倒地昏睡。
藍舟墨問江進未:“這樣可靠嗎?”
江進未道:“我已設法待她離開李清風的身體自動會鎖在鐘下符篆內,到時再行處置,李清風張燃是秦寬的弟子,不能再讓他們有事。”
經過神像上的打鬥,藍舟墨樂靈玑都明白他的心意,如今秦寬不在了,也沒有妻兒,就看着他收了這兩個弟子,自然不想他們再出意外。
走在清靜殿的臺階上,這裏沒有紅雪,枯枝敗葉鋪滿臺階,腳踏上去發出輕微地吱吱聲響,卻猶如雪窟中那口大鐘驚響在三人心間。
又是一個陌上三月,春色明豔。
江進未在前面突然止步,他沒有回頭,淡然道:“靈兒,為師一切如初,衛安去的倉促,你們若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樂靈玑望着師尊颀長的背影,甚是凄涼,她上前一步,不放心問道:“師尊,你真的一切安好?”
江進未微微側首,樂靈玑看到他清冷的側顏點了一下,“去吧。”
藍舟墨就知道她舍不得離開,拽上她的手對江進未道:“那行,我們就回家了,隔天再上山看你。”
樂靈玑被藍舟墨拽着,心底仍舊不放心,她囑咐贏魚留下陪師尊,贏魚一百個不願意,樂靈玑苦澀給它通靈,“贏,你是想讓我寝食難安嗎?”
贏魚聽此話做着鬼臉不得不妥協。
待他們走了,江進未才轉身看着他們黑白背影,一高一低漸漸陷入階梯邊際,眼前南峻山春色含黛美如仙境,與往年并無不同,也許不同的是人的心境罷了。江進未鳳眸深邃,問自己:江進未你好了嗎?——即使好了也是傷疤縱橫。
樂靈玑被帶出來,神色郁郁寡歡,兩人并列走在出南峻山的臺階上,兩旁樹木成綠,偶有鳥鳴,異常空曠寂寥,藍舟墨輕聲說道:“逍遙在下面等我們回家。”
身邊這種寂靜讓樂靈玑心口更沉,藍舟墨握上她的手,溫聲道:“金光燦燦的神像一座接一座,而且都沒有人把他數清楚到底有多少座,這樣的聘禮你可滿意?”
樂靈玑颔首垂眸,片刻,她側身撲在他懷裏,樂靈玑心裏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很沉,那些言笑都佯裝得很到位,她覆在他胸膛上,嗅着他的氣息,遽然嘤嘤哭訴:“舟墨…….我想衛安了。”
藍舟墨一瞬詫異,而後擁着她,下颌輕觸在她發心,撫着她柔順的發絲,竟不知如何安慰她。
良久,待她哭夠了,替她擦了淚痕,對她道:“你忘記了?你還有我了。”
樂靈玑看着他的緋瞳,羞澀回他:“聘禮鋪天蓋地,氣勢磅礴,我惶恐收下,可是,怎麽感覺不太實用。”後面她聲線壓得低。
藍舟墨握着她的手緩慢走下臺階,“那你喜歡什麽,我重備。”
樂靈玑松開他的手,走在他前面,一步步踏下臺階,獨自慢條斯理道:“你是魔族之體,待我色衰年老,我要舟墨在我的一生裏,心裏只能裝樂靈玑一個人,哪怕天塌下來刀架在脖子上,又或者全魔族逼你再納妾收妃,你都不許同意,你做得到嗎?”
就在她話音落下時,樂靈玑突然感覺到邪神劍瀉出來殺伐之氣,她驟然轉身,邪神劍疾馳而過,空間震蕩出強烈波動,陡然一顆人頭落地。
“咚咚!”
人頭撞在石階上,碗口大的斷頸處,鮮血淋漓,瞬間濺在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石階上,“砰”的一聲,只剩四肢的身體轟然倒地。
于此同時,樂靈玑接住倒在自己肩上的藍舟墨,她陡然看到着急趕來的師尊和贏魚,他們目睹了那顆人頭落地,神情驚愕,知道來晚一步。
藍舟墨無力倒在樂靈玑肩上,他灼熱的氣息在樂靈玑耳畔萦繞,嘴角湧出鮮血,血液滲透樂靈玑的衣裳,在她後背灼熱一大片,瞬間疼到心口,她怕極了,聽他低聲道:“靈玑,你說的話我都能做到,我們……”
樂靈玑看到他胸口貫穿的那一劍支在他後背,心口鼻尖同時酸澀難抑,她咬着唇極力忍着不哭出聲,桃花眼眸中水波潋滟,不能讓他沉睡過去,哽咽問他:“縱使…….待我年老色衰,你也不嫌棄嗎?爬滿皺紋的臉…..會很醜的。”
藍舟墨靠在她身上,漸漸合上雙眼,“豈會?只是你…….”
江進未帶着贏魚沒有進清靜殿,他去安頓長老和九峰峰主時,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南峻大門口出現掃地的弟子,唯獨他還清醒,他深思着不對勁,連忙同贏魚趕出來,就已經看到先前掃地的弟子在邪神劍閃過之後,人首分離,載倒在石階上噴灑着鮮血,殷紅血流順着他掃過的石階,不斷往下流淌。
而藍舟墨後背也中了他的暗劍。
逍遙聞聲趕了,扶住藍舟墨,樂靈玑已經慌了,六神無主,江進未連忙對逍遙道:“回清靜殿!”
清靜殿。
藍舟墨已經昏迷,他躺在屬于樂靈玑的床榻上,江進未不斷灌輸真氣給他,連同逍遙樂靈玑,好不容易穩住了他的心脈。
樂靈玑想到舟墨贈她雙眼,絕不能再讓他有事,不理解問道:“不是說魔族有不死之軀嗎?怎麽會這麽嚴重?”
逍遙回她:“怎麽可能?他傷的是心脈。”
樂靈玑看着沒有戴鬥篷帽的逍遙,他的身體并未因為藍舟墨受傷而受到絲毫牽連,逍遙看懂她的心思,解釋道:“是衛安,他把他殘餘靈力和靈丹全給了我,從此,我不會因為舟墨受傷而被牽連,我——獨立存在了。”
樂靈玑恍然明白衛安的離去看似突然,實則他早在內心盤旋許久,她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是衛安心甘情願的付出,她還能說什麽。轉而問江進未:“師尊,舟墨沒有生命危險對嗎?”
江進未同樣有些倦色,他安慰她道:“他一定舍不得你,只要挺過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
樂靈玑給他蓋好被褥,掖好被角,想着半個時辰前,自己還與他言笑,就那一瞬間,生命真的太脆弱,她回想起那個卑微清瘦的掃地人,如何也沒猜想到他會瞬間行兇,樂靈玑疑惑的問:“師尊,他是一個掃地的弟子為什麽要刺殺舟墨,他究竟是誰?”
江進未坐下來,樂靈玑連忙替他斟茶,發現只有白水,她走神似的說道:“我去燒點水來。”
江進未拉住她道:“靈兒,這離禦食峰較遠別去了。她想刺殺的人應該是你,她不是別人,她是褚若香的真身,也是褚若蘭的妹妹,我們都被她的易容蒙騙了,是我們太低估她了。”
她一直隐藏在南峻山最低等的弟子裏,她向南峻山每一個進進出出的人低頭躬身,來來回回的人當中多少次進出南峻山,沒幾個人曾經多看她一眼,甚至在輕視中都不記得她的模樣,只知有個清瘦低級的掃地弟子。
誰曾料想她把南峻山所有人的前途命脈攥在手裏,她卑微的掃着石階,卻在日複一日一點一滴将南峻山摧毀,乃至重創延續!
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那年森冷夜裏,在昏暗的樹林後,她捂着嘴,在不斷湧出滾燙淚水之際,親眼目睹修士三人如同禽獸将姐姐輪番糟蹋辱屍,她就陷入無盡的惡夢,再也不知快樂為何,她玩着南峻山所有的人,她早已在夢魇之中将自己的骨血融入仇恨,踏上漫漫的複仇之路,也将自己葬送在這條充滿殘忍與絕望的荊棘道路上。
天知道她什麽時候又用了什麽詭異手段,脫離李清風身體回到自身做孽。
逍遙難得開口問道:“當年她的姐姐沒死?不然她口中的姐姐何來?”
江進未喝着涼水道:“她姐姐當年應該被侮辱致死,至于……..”
——————–
作者有話要說:
感恩有你的閱讀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