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師父委屈地開始抹眼淚。
“我知道我有的時候做的過了,可我就這麽一個女娃做徒兒,從小都把她當成女兒養的……她就是這個天真爛漫的性子,到外面太容易被騙了,我可太怕她吃虧了。”
子車向文有一刻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師父啊。”他虛弱的說, “小師妹這性子雖然天真,可是她本事過硬啊,惹她生氣一個試試,當場人都能沒了。”
師父被噎住了。
“也是。”師父慢慢又高興起來, “這麽說來,我的教育方式也沒錯吧!看誰欺負得了我小徒,又能打又能毒!”
“師父啊,你的教育初衷沒錯,但方式和力度……對幾年前還是個孩子的小師妹來說,還是有點超過了。”子車向文無奈的把掌門的注意力轉回來, “不過也為時不晚,小師妹知道你初衷總是好的,她不是好壞不分。”
師父被這句話又哄的高興了, “對嘛!所以就是小孩子鬧脾氣呢吧”
子車向文馬上強調: “但不問問小師妹想要做什麽,就給她安排了這麽多功課,還給她搞出一個假想敵,把我當成對手卷了這麽多年,單論這件事來說,确實是師父做錯了。”
被小輩這樣指責,師父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那難道你師父不就這樣對你嗎你這小子這些年進步神速,難道不也是因為我家小徒的原因”
子車向文長長嘆了口氣。
“不,我師父從來都沒叫我把小師妹當成競争對手。”
“我可以跟着師弟們下河抓魚,也可以跟着他們滿山亂跑抓野獸,神器門是非常自由的,那些我學來的東西,大多都是自己選擇的,從小到大,師父從來不拘着我玩,更不會逼着我按頭學習,這點和小師妹是完全不一樣的。”
子車向文認真解釋,努力消除掌門師父對神器門的一些錯誤認知, “師父為我們還留出了大量的時間,讓弟子随便出去玩——我的童年比小師妹要斑斓的多,因為我們這行不僅需要手靈活,更需要腦子靈活,所以無拘無束在我師父的教育方針裏,是非常重要的品質。”
直到真正認識了元頤然後,子車向文才知道她這些年經歷了什麽,作為一個孩子,她過早就失去了童年的樂趣。
因為她被師父按着頭學習。
師父很久沒說話,像是頗受震動。
子車向文的聲音在夜裏聽上去很安靜,卻傳遞出異常堅定的意味, “我師父從來都沒有逼過我去學習這些東西,至于我為什麽這麽拼命,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真喜歡學這個,做這個,沉浸進去時候,不知不覺就會做出成績,另一個原因是……是我師父驢我。”
說起這個,子車向文至今面帶菜色, “他驢我,說我必須要足夠優秀,才能被小師妹看在眼裏——當然,隔了很多年再回頭看,發現原來他就是故意驢我的,他早看出來我對小師妹的好奇了。但與小師妹不同的是,至少那個時候我是自願上的,和小師妹被師父你逼着上進,有本質上的不同。”
元頤然抓着自己身上披的衣服,輕輕靠在屋外的牆上。
之前她不是沒有問過子車向文為什麽會卷她,但在這個安靜的夜晚,重新聽到他這樣剖白,她聽出了更多的意義。
比起她的見面不識,子車向文生命中出現她的痕跡,要比她所能想象到的還要遠,還要重。
有了對比,她才知道自己的童年,原來充滿遺憾。
漁村的夜晚比城市更加安靜,遠處的海浪和海風聲隐隐傳,讓人心中更加寧靜。
元頤然想到了自己童年時,那落在自己窗外的雨聲,想到在她窗外短暫停留的燕子,想起那一年雨後山裏長的竹筍。
門派中的其他孩子都能背上竹簍,拿着土鍬出去挖筍玩,其中還有個外門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弟子,跑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可是還沒等元頤然做出任何回答,師父就走了過來,趕走了那些約她一起同玩的弟子,她也不得不在自己的院子裏拿着書本和草藥,目送她們離開。
後來那個女孩子沒有再主動找過她。
沒有人敢“打擾”親傳弟子的功課,就連玩鬧都會被視作拖後腿。
只是回視過往,原來她也有過另一種的選擇。
有遺憾,那些沒能實現的選擇,那個不曾體會過的童年……她卻不再像以往那樣委屈,心中多了幾分如月色的平靜。
為什麽慢慢就能接受和和解呢
她想,因為她現在身邊有子車向文。
他們一起走過了這麽多城市,看名山大川,吃當地小吃,在夜晚的風裏聊每一個星星的位置,聊很多不知道怎麽想起來,可談起來卻停不下來的話題。
她那充滿遺憾的過去,正在被子車向文陪伴的現在,一點點填充顏色,彌補缺失。
子車向文牽着她的手,帶着她跑出去,踩碎一切規矩,教會她随心而行。
子車向文那熟悉的,令她心中安寧的聲音,正在那個房間中響起, “師父,你并不是不疼小師妹的,不是嗎既然你把她當女兒疼,那麽嚴父做久了,也是時候去做一次慈父了。”
師父沉默許久,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 “那你說,我該怎麽做”
“讓小師妹出去玩一玩吧,師父。”子車向文說, “或許我的身份和性別,都不是師父眼中适合做小師妹玩伴的第一人選,但如果說誰能理解小師妹,照顧小師妹,尊重小師妹,讓她快樂,我會比任何人都更有信心,和一定要讓她快樂的信念。”
師父聲音有些消沉: “……唉,到底是長大啦。”
他有些糟心的看了一眼着,把自己家女兒搶走的年輕人。
“你和我徒兒現在這樣……算什麽雖然說是已經在你老家成過親了,但我們藥仙派可并不認這樣敷衍的儀式。”
子車向文立刻正襟危坐: “這是自然,該準備的我已經正在準備,這次帶小師妹去海上玩,也是想借此機會找到我在海外游歷的父皇母後,也給他們看一看我想攜手度過一生之人。”
“你們蘭國前一任皇帝和皇後,真在海外呢”即使是掌門師父,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看來你這潇灑的性子,也真算得是頗有淵源……不過,這樣挺好的。”
能保持一份赤子之心,不被權勢富貴迷了眼,才是能在任何一個領域走得長遠的品性。
師父和子車向文聊了大半晚,雖然心緒仍有些波動,但道理上大概已經明白了。
師父交代道: “我不管你和我徒兒在蘭國辦過什麽樣的成親禮,你們倆這事,必須回藥仙派重新辦一次,而且我說……等你們回來之後,你打算留在哪兒啊”
子車向文跪坐在自己的腿上。
“只要師父不掃地出門,我願意與小師妹同住藥仙派!”
師父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少來,我是說以後十年,二十年的事,別跟我打馬虎眼。”
子車向文稍稍沉默了一下, “小師妹畢竟未來是藥仙派的掌門,即使是我以後回歸神器門,也斷沒有只是成了親,就把別派掌門帶回神器門的道理……所以我想的是,在咱們兩個門派的山中間,折中選一處地方,供我們兩人居住,之前小師妹就跟我說過,她想住在咱們山腳下的鎮子上住,她喜歡鎮子上的市集。”
“但當然,我與小師妹在門派原本的住處都會保留着,這樣無論住在哪裏都說得過去。如果藥仙派比較忙,我們就住過來,如果我那裏比較忙,那就再商量。平常的時候,小師妹住在那裏開心,就都依她。”
子車向文給出誠懇的保證, “師父一定放心,我沒有那種成親後必須要讓小師妹住男方家裏的觀念,我和她成親本是雙方平等的,不存在他她嫁給我就必須進入我門派的這種規矩。”
話說到這裏,就連師父都已經挑不出任何不妥之處,點頭肯定道: “你小子心思倒是挺細的,我才開了個頭,你都把這麽遠的事情想好了。”
師父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這一次過來,我看我小徒對你也不一樣了,她純善天真,我以前還在想,她這一輩子要是都這樣,到底誰才能放心托付之前我一直指望她大師兄照顧她,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真有了記挂在心上的人。”
子車向文突然就傻了, “是……師父剛剛說的人,是她大師兄,還是我”
師父: “……你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真,真的是我嘛我之前有些預感,但還沒……但還不敢這麽自戀的确認。”子車向文手足無措起來,滿臉赧然, “不瞞師父說,我确實喜歡小師妹好多年了,我從來沒想到能真正得到回應……至少,沒想到這麽快就會有回應。”
剛剛還挺條理清晰,邏輯通順的一個聰明的大男孩,現在坐在燈下傻樂, “嘿,嘿嘿嘿,真的嘛師父你沒騙我吧不肯定不是在騙我,畢竟你是她師父從小看着她長大,一定清楚她的心意,嘿嘿嘿嘿嘿。”
師父: “……”
明明大部分的時候都挺聰明的,怎麽偶爾也會感覺這孩子是個傻的
元頤然聽到這裏,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屋子。
好像沒有什麽……需要她再去偷聽的了。
風是涼的,但她卻覺得自己都要燒起來了。
她怔怔坐在屋子裏,睡意全無,直到屋外響起開門的聲音,那是子車向文和師父長談結束,準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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