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往生(全篇完)
國家的四圍能熊燃燒着世界大戰的烈焰。危在旦夕。所有人都緊鑼密鼓地迎接第一枚炮彈的打響,這枚炮彈将粉碎一個帝國,粉碎一個世界。
仇恨運動已經進行了十天。在這神聖十天裏,人們和對立國的仇恨沸騰到了發狂的地步,情緒激動到了最高峰。一刻不停地煽動、演說。
開戰前一小時,街上一片荒涼。偶爾兩三輛重型卡車轟然駛過,鐵色的外殼與血紅色的動員橫幅,仿佛一首哀歌。
事實上,我的白記繩已經失效了。它上面繩結的數量精神錯亂般不停變化,每一個都代表被遺忘的一段記憶。我也懶得去回憶,索性讓它一直躺在衣兜裏。
1992的冬天,一個漫長的父權制噩夢。冷漠,不近人情,浪漫與詩篇一夜之間凍成鋼冰。
一切都有人彙報,一切都被人監視。
世界大戰一觸即發。戰争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全國進入一級戰備狀态,各國的軍備競賽已經開始。國家軍事演習、演講、征兵、洗腦、動員;人民縫旗幟、刷标語、挂橫幅、集會、結社、游行……
一股戰争狂熱已經在首都蔓延開。報紙上的煽動言論如同它本身的顏色一樣非黑即白。我瘋狂切換着無線電的頻道,試圖從千篇一律的戰争廣播中調出別的來,随便別的什麽,随便你!
“一觸——,”
“劍指地中海,試射……”
“不要沉默,不要麻木,不要無視!”
“……驚人戰略定力,——”
“為了你們的榮耀!”
“北部大規模暴亂,舉行大規模軍演……”
一股尖銳的電流好像碎玻璃一樣突然刺進我的腦袋,像一個女人在尖叫;烈酒似的燒灼感開始在我的胃裏擴散,順着消化道逆流而上。我透過鏡子看到自己浮腫的臉,像扶河裏青紫的浮屍。
把胃裏的東西吐幹淨後,我把無線電一摔,連外套都沒穿就沖出家門。在大銀幕上,孔寂,不對,預言之星,被一群黑制服的人挾裹着,被擠在一群話筒中。他比我憔悴得多,聚光燈打在他臉上像塊榨不出油水的肉。他剛剛被迫進行了24小時無間斷的預言工作。新的預言結果是下面的新聞大标題,【西國準備轟炸太平洋港】。
他的意志根本不重要。一群可憐又蠢笨的肌體,在面對一位高深莫測、超群出衆的萬能者時,只能俯首帖耳,垂目乞憐。預言之子現在只是個噱頭,國家只是借神谕之口散播自己的陰謀論思想——祭司的神旨和情報局的欲蓋彌彰的解釋,你會相信哪個?你将崇拜哪個?
我面前的大銀幕閃動幾下,孔寂的臉消失了,開始播報閱兵儀式的新聞。清晨的平地仿佛銀色的戰場。黑色的士兵擺成圓形方陣接受檢閱。俯瞰過去,在白茫茫的雪地裏,這個烏黑的圓尤其紮眼——
仿佛一輪黑色的圓月。
“槍斃!這是命令,把他們都槍斃!”
一個小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她身上披着反同盟的旗幟。然後另一個小男孩與我擦身而過,手裏舉着一把玩具槍。他們的臉上帶着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狂熱與兇狠。
“進軍!”他奔跑着怒吼着,玩着追逐游戲,“射穿戰俘的心髒!這片領土是我們的,我将在世界各地插上我們的旗幟!”
“我要槍斃你!我要處決你!”小女孩邊跑邊指着玩伴,高興地配合,“我要讓你的子子孫孫,永遠是我的思想奴隸!”
然後我猛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大腦內最後一根緊繃的弦應聲而斷。
瘟疫早已開始了,不是嗎?
伴着唱詩班神聖的歌聲,我扼住自己的喉嚨,無法抑制地激烈嘔吐起來。
核打擊警報不斷崛起,加入進兒童的齊唱,如驟雨般仰響。浩瀚、激烈、神聖。遠方一顆鋼鐵彗星冉冉升起,耀輝在鉛灰的天空。
-END-